“她這一家子,出名的還有三個,”瘦子道:“‘白面虎’董不懂,詭計多端,是花三娘手下第一出謀劃策的;‘龜背龍’蔣忠,‘出林虎’潘伢子——這三人卻不在廟中,想是花三娘還有差遣,他們在外辦事。”他一一數(shù)了花三娘手下諸人,沉吟一會,突然又問胖子道:“趙二哥,我與你認識時間長了,我的本事,你自然知道,也用不著扮豬吃老虎,詐我說出廟中幾人詳情罷?再說了,花三娘手下,當家的早都交待清楚,我就不說,你還不知么?”
胖子壓著嗓子嘿嘿笑幾聲,道:“兄弟莫怪,當哥哥的昨日吃了幾杯冷酒,今天頭昏腦漲肚子疼,一時糊涂忘事。多虧兄弟提醒,這才腦子清醒了些。”瘦子哼一聲,道:“你昨日吃酒了么,我怎么不知?且不說其他,我們只小心盯緊了,當家的交待過,花三娘身上勾著好大干系,即跟著她了,萬不可放過。”胖子答應著,與瘦子兩人又將身子壓低幾分,在赑屃后藏結實了。瘦子一邊鬼頭鬼腦向廟里看著,一邊還小聲嘟囔著:“總是奇怪,這趙二與往日大不相同,換了一個人似得……”
二人說這一會話,聲音壓得極低,與老鼠啃噬食物一般,但王方旋行功時五感敏銳,再細微的聲音他也聽的清清楚楚。他坐于樹梢,身形隨樹枝起伏,心中暗笑想道:這“賊眼貍貓”自夸眼力,就不知他盯著別人時,還有我在后面盯著他呢?他的眼力天下前幾,我的又是第幾?又想也虧得這貍貓兒將花三娘并手下情況說的詳細,若不是,我哪里知道這些不三不四腌臜人兒的姓名來歷去?什么拳腳桿棒功夫,他自然都不放在心上,但那花三娘手帕一揚,文雀兒就抱腹地下翻滾,顯得萬分疼痛難受,這種本事,倒也讓人心驚。山里無奰子也藏著些雜書,里面有一些講到世上千奇百怪用毒手段,王方旋細細回憶了,心中暗思,花三娘手段卻不像漢人傳下來的用毒方法,倒有些像川貴山中雜苗用蠱法子。
他自恃一身功法超出這些江湖男女幾籌不止,雖見花三娘手段驚人,只心里有些疑惑,卻也不懼。心中只想,再看一會,探知胖瘦二人來歷后,現(xiàn)身問清花三娘尋那物事端倪,其后是將這一干男女殺了呢,還是留他們狗命?別人不說,文雀兒那種無恥淫蕩賤婢,是一定要殺了的;胖子太猥瑣不堪,留在世上著實討厭,說不得也要送他下地獄見鬼。
不說王方旋心思千轉,只見廟里花三娘聽文雀兒將過去月余王家生活點滴說出,她沉思良久,嘆一聲道:“狀元郎身份與咋們高下貴賤,如天上地下一般,他的寶貝,我們就是想打聽點消息啊,也如貓嗅咸魚,只剩休想二字。”看黑衣后生小鼈龍吳遠眉間似有不服之色,向他一擺手笑道:“我知道吳兄弟你伶俐,若下點功夫,以兄弟你的本事,想也能打點出來那物事消息;只是如今遍江湖都知狀元郎手中有那寶貝,想要的人不知多少。人貴自知,過貪必有報應,我只盼咋們兄弟在這川江水路上安安生生的求條活路,其他也不敢多想。這事就罷了唄。”
英挺婦人鳳姑聽花三娘如此說來,也道:“我聽那物事只對道門里修行有大用處,咋們兄弟又不求長生不老做神仙去,兄弟們在一起,自然逍遙快活,何必貪求那用不到的東西?三娘此說,這時罷手,方是正理。”花三娘看著鳳姑溫婉一笑,道:“你這妮子早想勸我罷手莫惹此事了吧?這時才說,也是忍得住!”不待鳳姑回話,又向小鼈龍吳遠問道:“你們自成都到這山里,一路上可見什么異事?”
吳遠知她擔心什么,道:“我與雀兒這一路上走的小心,每每回頭看了,并無人跟蹤,也沒碰到什么怪事,三娘不用多心。”花三娘聽了這話,也不言語,只是從廟中破門扇里看向遠處沉沉夜色,半邊好臉上眉毛未挑,似乎愁著什么。其他諸人看她愁容,想勸她幾句,她擺了擺手,只說一字“聽”,諸人一愣,就聽廟外遠處有夜梟啼聲,聲聲刺耳,自遠至近,又從近到遠,夜色中聽來只覺凄厲十分。
“夜貓子叫門,是要見血的,”花三娘看諸人臉色都是一緊,笑道:“既然吳兄弟說是無人跟蹤,那自然沒什么事了。只是——”燈火下,她半邊臉笑容嫣然,另半邊臉詭異抽搐,聲音大了幾分,嬌喝道:“貴客迎門,是請進來呢還是吊起來呢?”
話音甫落,就聽廟外有人應道:“還是吊起來的好!”赑屃下胖瘦二人剛覺不對,就見身下浮土飛揚,一張繩網(wǎng)自地下浮起合攏了將他們二人困在其中,跟著繩網(wǎng)一下下被吊在半空中。赑屃兩旁各有一棵大樹,這時從樹上閃出兩道人影來,左邊樹上人駝背白發(fā),面相十分愁苦,右邊是個瘦小后生,笑聲十分爽朗,道:“這兩狗賊,爬墻根聽人家私話,可不是什么貴客!”
王方旋早知廟外還伏著二人,他有藏氣法,自不怕他們發(fā)現(xiàn)蹤跡,藏在赑屃后面的胖瘦二人卻不免著了道。這時見兩人被吊在半空中,心中暗笑,想道那瘦子稱自己是什么“賊眼貍貓”,這時賊著了相,卻吊在空中跟個豬玀一般。又想那駝背漢子看形狀當是什么龜背龍蔣忠了,瘦小后生又是白面龍董不懂,還是出林龍潘伢子?
花三娘走出廟中,一句解他疑惑:“蔣大哥,伢子兄弟,辛苦你們了!至于這二位么,”向空中繩網(wǎng)吊著的胖瘦二人看一眼,道:“貴客倒是貴客。錦衣衛(wèi)里的官人,‘賊眼貍貓’羅英,‘惡門神’趙二郎,說出名來也能嚇止小兒夜啼!”
她身后諸人聽這兩人竟然是大名鼎鼎、惡名遠播的錦衣衛(wèi)中人,臉色都是大變,徐二海黑臉,向吳遠罵道:“好你個小鼈龍,竟然勾結了官府爪牙子……還是錦衣衛(wèi)中人,你這欺心忘義畜生,吃我一刀!”他出廟時拿了隨身樸刀,這時一刀惡狠狠砍向吳遠。一把短劍急出,擋住他手中樸刀,卻是鳳姑出手,她道:“二哥莫急,這當中必有其他緣故,先聽三娘說來!”
徐二海收回樸刀,向鳳姑瞪眼道:“還有什么緣故?必然是他欺心賣了大家,若不然,這山中破廟極為隱蔽,錦衣衛(wèi)官人怎么能找了過來?”吳遠只是驚惶,眼中看也不看徐二海明晃晃刀刃,只是撲地跪在花三娘面前,道:“三娘……我,我……絕不敢黑了良心,出賣兄弟。你若不信,就剜了我這顆心去,看是紅的還是黑的!”
花三娘一把扶起吳遠,道:“自家兄弟,說什么剜心剖腹,沒得晦氣!我自然信你。”又看向半空中吊著的二人,道:“世間都傳說錦衣衛(wèi)勢大,若盯上哪人,必然如跗骨之蛆,這人遍天下山里海里也沒個逃脫處;羅英又是錦衣衛(wèi)里排名前幾的擅長追蹤,想是你與雀兒這一向行事有所不查,被錦衣衛(wèi)盯上了,從都府到這山里一路上又被羅英尋蹤躡跡跟著。他追蹤術高超,你又年輕,察知不到也不是你的錯。”
“我也是適才得蔣大哥和伢子兄弟報警,”花三娘又道:“才知二位官人到訪。”她抬頭看定半空吊著的二人,笑盈盈道:“羅官人,你向稱眼力無雙,可是這一會兒眼里進了沙子?又或者天黑眼花,一差二錯踏進獵人捕野豬的繩網(wǎng)里了,怎么又吊在了半空?”
羅英趙二郎二人吊在半空,都急尋懷中利刃,要割斷繩索脫困,卻不想這種繩網(wǎng)都是摻著豬鬃浸了麻油編織而成,粗大堅韌,一時間如何割斷了它?而且這種獵戶用來套大獵物的網(wǎng),編織時都有技巧在內(nèi),網(wǎng)住獵物時越是掙扎繩索捆的越緊,兩人動作激烈,不一時繩網(wǎng)緊緊縮了起來,將他們擠壓捆在一起,更加動彈不得了。趙二郎當下破口大罵,污言穢語,只喊叫著趕快放下爺爺,若稍遲慢些,爺爺脫困了必將尓等狗賊拿進北鎮(zhèn)撫司詔獄里,男的三刀六洞、剖腹挖心,女的免不得騎了木驢兒,活受罪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