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十分鄙夷趙二郎,心說舌頭雖利,割不開繩網,這時你就是罵出花來,除了惹人家棍棒伺候,還有何用?果然潘伢子在下面拿了根胳膊粗的棒子,只管隔空來打,還笑道:“果然是錦衣衛官爺,虎倒不落架。不知你的嘴厲害呢,還是我棒子厲害?”趙二郎吃了十余棒狠打,挨不住也就住了嘴;帶累羅英也吃了三五棒,他狠狠瞪了趙二郎一眼,突然想到,這趙二郎往常并不是個莽撞人兒,今兒為何如此異常?看趙二郎幾眼,身子雖然被捆的緊縮在一起,臉上卻也沒什么異樣,還是熟悉的方面肥頭大耳濃眉闊嘴。心中只是疑惑,又想這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還要琢磨怎么脫困才是。
心思幾轉,看向廟門外的花三娘等人,眼睛瞇在一起,尋思江湖傳聞,這花三娘來路詭秘,好像跟京中哪位大佬有些干系,今日一見,果然傳聞不虛;若不是,我們兄弟久在京里,這一月才到川中,她一川中水賊頭子,如何一眼就能識出我和趙二郎身份?又想起奉命綴著吳遠文雀兒之前當家的囑咐過他的一些話語,心里當下安定下來,在網中呵呵笑幾聲,道:“我們兄弟在京中久聞川中花三娘女中豪杰,辦事精細、行事周祥,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花三娘,你真的要惹了錦衣衛么?”
自有明以來,錦衣衛就是一個令上至京官大佬、下至百姓販夫走卒都恐怖十分的組織。他們本是皇帝親衛,只受皇帝一人節制,除此外,任他宰輔閣老、六部堂官,都是管他們不得的,行事不受朝廷律例所轄,超然國家刑法之外,可謂“有天無法”,權勢極重。除擔當皇帝侍衛儀仗外,他們又負有偵緝緝拿天下有害朝廷、危及皇權罪人之責,江湖好漢行事任性,多為犯法之事,說不得就是“有害朝廷、危及皇權”的罪人,與他們可謂是一對天敵。而錦衣衛中,緹騎眾多,偵聽耳目編天下都是,又多收奇能異術之士,勢力所及,絕不是那一路江湖豪杰能應對得了的,近百年來,不知多少知名好漢受他們所害,或刑場挨上一刀,或冤死黑獄當中。
想到錦衣衛種種遠播惡名、陰狠手段,讓人如何不怕?徐二海看花三娘外,其他幾人都有驚懼之色,自恃老資格,向花三娘進言道:“羅趙二位官人,想是有公事勾干,路過此地被咋們拿了。其中必有誤會。三娘,我們是川江水面吃碼頭的,與錦衣衛官老爺也沒什么瓜葛……還是說開誤會,放了二位官人,大家各走各路可好?”
吳遠瞪著眼睛道:“錦衣衛也是一顆頭兩條腿,怕他們什么?這時放他們走路,等著他們找人來捕殺我們么?”徐二海大怒道:“我與三娘說話,哪有你這個只在娘們腿里討生活小子插話的份?你倒是不怕他們,把他們引來禍害大家!”吳遠大睜雙眼,氣憤不已,再要爭執時,花三娘向他擺了擺手,道:“自家人吵什么?卻讓二位官人看了笑話!”她又走到繩網前一丈,看著空中的羅趙二人抿嘴笑道:“二位官人,果真是勾干公事,一時誤會走到了網中么?”
她語含諷刺,羅英如何聽不出來?但這時人在網中,只能忍了,道:“花當家明鑒,在下二人確實是誤入了這山中,碰到當家和眾位兄弟議事,還望……”花三娘打斷他的話音,道:“既然是誤入,也好,蔣大哥,伢子兄弟,且放他們下來。”潘伢子喊一聲:“三娘,放他們下來再如何拿住?”花三娘道:“拿什么?二位官人必然還有其他公干,我們兄弟下賤,在他眼里蚊蟲一般,自然看都不看眼里,盡管走了便是。”潘伢子還要爭執,看蔣忠如未聽見眾人說話般,木木訥訥走向近旁樹解開系著繩網的繩索,踱了一下腳,也氣憤跑到另一顆樹旁,拔出腰中樸刀,一刀砍斷另一條系著繩網的繩子。
羅英見花三娘怕了,命蔣忠潘伢子砍斷繩網繩索,心中暗喜,手扶著懷中利刃,等落地下脫離繩網,就想著撲上去先挾持面前花三娘,不說盡拿下場中諸人,也要問明了來前當家囑咐必須打聽到的花三娘身上隱私。卻不想落于地上他剛脫離繩網待撲上前去時,一陣紅粉撲面,避無可避,如兩條小蛇般鉆入鼻孔。他一陣驚惶,掉頭看趙二郎也是一臉驚恐,只是大喊:“賊婆娘用毒!啊呀……我要死了!”胖大身軀一頭栽在地上,四肢只管抽搐,瞬間口吐白沫,雙眼翻白,竟是動也不動了。
他心中大驚,急調息檢查身子,卻無痛無癢,沒事一般。但趙二郎那般模樣,他如何不怕?又驚又怒,手中短刀顫抖不已,指著花二娘道:“你……你……用的什么毒?不是說放我們走么?說話不算,是什么英雄好漢?”
花三娘抿嘴咯咯笑道:“官人走南闖北,沒聽說過女人心思最是狠毒難測么?我是女人,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漢,心窄的很,總怕放下官人后不與我們干息,就是這半夜走了,趕明兒領著一群錦衣衛官爺來找我們麻煩……免不得要給二位官人下點東西。”又看羅英面色如灰,半邊好臉上眼波流轉,媚笑道:“官人莫急,不是毒,這一會你不好好的。”看羅英臉色轉白為紅,眼帶怒色,握刀的手也緊了幾分,她笑的越發歡暢,又道:“毒倒不是,不知官人聽過蠱么?苗人家女兒,命苦碰到負心郎時,免不得心狠下蠱……我對官人一片好心,只盼二位這就好好走了,咋們永不相干,就不知二位官人可是負心郎?”
“你,你……”羅英乾指指著花三娘,一跤跌倒,竟驚怕的說不出話來。花三娘看他跌倒,臉色微露不屑,又道:“羅官人莫怕,蠱不是毒;二位官人只叫好好走了,回稟上司沒見過我等下賤人兒,我們兄弟自此與錦衣衛官爺沒什么干系,好好自家營生,二位官人自然長命百歲。若不是啊,”她眼神轉冷,道:“我有一位兄弟被官司拿了,保證二位官人此后多災多病,要么整天家咳嗽,咳啊咳的,說不好那天就把黑心爛肺咳了出來,又或者腸子也咳的斷了,再或者不咳嗦了,但全身發癢,癢得你恨不得把自己皮膚全剝了下來,肉一刀刀全劃爛了……最生受的是渾身長滿了蟲子,眼睛里也是,鼻子里也是,就是想喝口水吃飯時,一張嘴也爬了白花花肉蟲……”
看羅英嚇得癱軟在地,她冷哼一聲也不再理,只是看定躺在地上尚在抽搐的趙二郎道:“趙二官人,我說了這是蠱不是毒,現下保證兩位官人無事,你也不用現在裝模作樣,扮豬吃老虎。你肥肥胖胖一頭大豬,我花三娘可像老虎么?”
“嘻嘻……呵呵……怎么不像?”趙二郎突然一骨碌從地上爬起,面色瞬間變得正常,只是似乎有一層瑩瑩綠光籠罩著,他舔著臉笑道:“我是肥豬,你就是老虎……豬吃老虎,老虎吃豬,是豬是老虎呢,還是老虎是豬?”
他數著手指,又嘻嘻笑著如孩童順口溜般道“一只肥豬,兩只老虎,三只肥豬,四只老虎……”,身旁潘伢子看他如此作態,不僅怒道:“叵那狗賊,裝死騙咋們,還消遣咋們兄弟!”舉刀就要砍向趙二郎。花三娘看趙二郎奇怪的很,向潘伢子使個眼色,潘伢子刀停在趙二郎頭頂,她卻道:“豬還是老虎,總歸是爛肉一堆……趙二郎,你真不怕我下的蠱么?”看趙二郎還是不理,仍在哪里數著手指,還脫下鞋,數起腳趾,“豬、老虎”的嬉聲不止,她冷笑幾聲,對潘伢子道:“割破他肩頭衣服。”潘伢子手氣刀落,一陣裂帛之聲,趙二郎上半身衣服全被割破,亂成破布片空中飛舞。潘伢子這一手刀著實利落,只割破衣服,卻不傷皮肉,他又挽個刀花,顯得十分自傲,卻不料趙二郎理也不理,仍然數著指頭念兒歌般說著“豬、老虎”,只是他肩頭一大團肌肉卻已腐爛不堪,廟里眾人出來時都點上了火把,這時在火把光照下就見那團亂肉中蛆蟲眾生,爬來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