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那一抹影子,那一抹在月光下升華,消失的影子。
她就這么走了,那一聲最深沉的呼喚就像卡在喉嚨的魚刺,生疼的泛起了一片血腥味。從骨子里涌出一陣戰(zhàn)栗,血液在沸騰的同時(shí)也逐漸變得冰冷。
我知道,她再不會(huì)回來了。
再也不會(huì)。
我想,我累了。
看著牢籠外的天空,淚水早已干涸。她帶著我的思念飄向遠(yuǎn)方,去親吻這片傷痕累累的肌膚,去撫摸這莽莽無盡的草原。
我是個(gè)獵人,手里沾滿了血腥,那是我用生命也無法彌補(bǔ)的罪孽。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不過是個(gè)可憐蟲,一個(gè)披著狼皮的羊。
【二】
我還記得她回望的最后一眼,穿越千年的那一瞬,流星畫下璀璨的印記。
我不敢看她的淚水,閉上眼的那一刻有什么在腦海里膨脹、炸裂,剎那漫天煙火。我忘卻了語言,是生命中的某種渴切在噴發(fā)。
她離我那么近,美麗柔順而富有光澤的皮毛——她是我見過最美的精靈,我已追隨她了三天三夜,而現(xiàn)在,她就在我觸手可及之處。
她是一只羚羊。
而我是一個(gè)獵人。
當(dāng)原罪與本性發(fā)生沖突,靈魂與生命間存在永恒的矛盾,那一瞬間我扣下了扳機(jī)。我知道,怎么殺一只羚羊,怎么才能把她的皮完美的剖下……
但子彈射在了她的腿上。
她輕輕嗚咽了一聲,倉皇逃離。留下一個(gè)罪惡的我,在月光下。
那是最后一發(fā)子彈。
手里還有血腥味泛起的悲慟。
【三】
我從十幾歲就跟著老獵人漠丹一起,他的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他是草原的王,一個(gè)比狼還要狡黠的人。
漠丹住在星空下,這里是最貼近月亮的大陸。他說過好幾次:“旱煙之于草原,就像星火之于漁舟。”
但他老了,就把象征他王的冠給了我:一袋旱煙一壺酒,一把短刺刀一挺獵槍,這就是全部了。
阿真沖著漠丹的背影喊:“我就是王。”
漠丹沒有回頭,一瘸一拐地在夕陽離開了。
說到底阿真心里還是有些悵惘的。
而看著地上還新鮮的血跡,那種悵惘又涌上阿真心頭。
我順著血跡走去,她拖著身子在月光下蹣跚。她的耳朵輕輕顫抖著,月光帶著粗野吻噬她的蹄角。
夜晚的風(fēng)很大,血的味道也傳出去很遠(yuǎn)。我聽見狼的低嚎。
【四】
“這個(gè)少年我喜歡。”他蹲在那邊,手里提著煙袋。瞇著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跟我混吧。”
阿真心里想的是,這人精瘦精瘦的,消不得我與他劃拳,又憑什么要我跟著他混?
“就憑我是漠丹。” 他拋下煙,從桌上撈起酒來,一連三大碗,又幾下縱跳,便到了阿真身前。
阿真做足了準(zhǔn)備,卻還是被漠丹打個(gè)措手不及。“我是草原的王。” 漠丹對氣喘吁吁的阿真說。
我摸向口袋,一袋子煙,一塊火石。
該放棄了,但我還是跟了上去。
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她翕動(dòng)的鼻子還在訴說最后的生機(jī)。
狼越來越近了。
【五】
安靜,死一般的寂靜。
我屏住呼吸,我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甚至手心還沁出了少許的汗。
“殺了它。”漠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的手像一把冰冷的刀,阿真想。
阿真最后還是沒有殺了它,但他學(xué)會(huì)了如何用短刀割下動(dòng)物的皮肉。他也學(xué)會(huì)了,草原上獵人的生活。
狼最終還是撲向了她,阿真眼里只有狼那青綠色的眼睛。
我刺向了那盞搖曳青綠火焰的燈籠,它灰暗的身軀微微怔了怔,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瘋狂的報(bào)復(fù)。
暗玫瑰色的血腥味,古銅金色的狼嚎,她眼里紫羅蘭色漩渦般的驚恐。
【六】
狼的血濺在我有些破爛的短褂上,新鮮、溫?zé)岬难瑔酒饋碜赃h(yuǎn)古的荒原的血性。
尖刀的興奮,草原的芬芳。
那一瞬間,狼的爪子劃過我的胸膛,而我的短刀刺進(jìn)它的心窩。我還能感受到刀尖傳來的陣陣戰(zhàn)栗,涌出的血液將大地染黑。它的身軀,頹然倒地。
于是,黛色天空,赭色草原間只有我,我是阿真。
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眼里還帶著警覺。
【七】
月光下最后一抹影子,我走上前,她輕輕一躍。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化作回憶里永恒的精靈。
其實(shí)我可以碰觸到她,只是畏懼她成為這萬般死物中的一個(gè)。
我學(xué)著漠丹,坐在狼的尸體邊,從口袋里摸出火石和旱煙,點(diǎn)燃。
第一次,我沒有急著打理我的戰(zhàn)利品。
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一種痛徹心扉的悲切涌向了我,把我逼迫的幾近窒息。
我是草原上的王,阿真。但我不過是個(gè)可憐蟲,一個(gè)披著狼皮的羊。 一個(gè)同樣畏懼死亡卻不斷制造死亡的怪物。
“阿真,想討酒吃,就拿著皮來酒肆。” 酒肆是漠丹余生的依靠,他成了一個(gè)商人。
但那間酒肆在幾年前就不在了。
旱煙的星火明滅,活像大海里的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