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上官燕只覺得對上的那雙眼帶著霜雪的寒氣，好像要將她帶入冰冷黑暗的深淵一般，她不由得心中一凜。
六、零落成泥碾作塵（四）
歐陽明日點頭道：“上官姑娘說得不錯。我方才問藍公子輪椅什么時候能做好，就是想早日離開此地。對了，你和藍公子相處比我多，他那一頭白發，你可曾聽他言語間有說起過什么？”上官燕仔細想了想，搖頭道：“當時我乍一見到他，看他少年白發，就覺驚訝。他把我的訝異看在眼里，卻沒有多作解釋，想來對此事是諱莫如深?！?/p>
“就方才的交談來看，藍公子是個心細如發的人，若是天生白發，看到你的神色，應該會做解釋。”歐陽明日沉吟道，“他那一頭白發，應該是中了毒。”
“什么毒會讓一個人少年白頭，卻對身體毫無影響？”上官燕很是不解，又補充道，“我雖不精醫理，卻也看得出，藍公子身體強健，武功不俗?！睔W陽明日有些憂慮道：“準確地說，那應該是蠱毒。蠱毒是下毒之人暗中讓被害人吃下蠱卵，他再驅動蠱卵生成蠱蟲，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不同的蠱有不同的作用，藍公子所中蠱毒，叫白頭蠱，中蠱的人一瞬白頭，并且……”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沒有再接著說。
上官燕看向歐陽明日，問道：“賽華佗，你有什么難言之隱？”歐陽明日無奈地笑笑，道：“倒沒有什么難言之隱，只是這有關蠱毒的事，我是在一本殘破的書上看來的，記載白頭蠱的這篇，‘并且’后面的字都模糊不清，不知道寫著什么。就我所知，蠱毒乃是西南玄隱教特有毒物，這藍家到底是何方神圣，被毒王的獨門暗器追殺在先，藍公子又被玄隱教下了蠱？”
“也許曾經顯赫一時，招了人忌恨吧?！鄙瞎傺嘤挠恼f道，她不由地想起上官家和歐陽飛鷹之間的恩怨。歐陽明日不覺神情一黯，垂下頭去，他如何聽不出她話里的幽怨。她這一生，原本會成為天之驕女，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只因為他父親自私的作為，害得她家破人亡、流浪江湖。這是無論他對她多好，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雖然說，把他當成了最好的朋友，可在她心里何嘗不曾想過，他是她仇人的兒子。
盡管只是一瞬，上官燕仍然瞧見了歐陽明日的神情，不覺心驚。她竟然忘了一件事！她在進墓穴之前，知道歐陽飛鷹瘋了，可他不知道！以他對歐陽飛鷹的感情，這些日子竟然絕口不提，卻不知為何。是他知道了什么嗎？
歐陽明日還是低著頭，像是在思考，驀地他抬起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望上官燕，低聲問道：“我父……不，歐陽城主……他還是城主嗎？”問出這話，他像是松了口氣，一直挺直的脊背軟軟地靠在榻上。這是他清醒過來，就想問的問題，然而，他卻始終沒有問出口。他怕問了，惹起她的傷心事，這一刻，借著她的話頭，他到底還是問了。
上官燕默不作聲，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良久，她終于張口，想要說出實情，門外卻傳來敲門聲。阿才在外面恭聲道：“上官姑娘，我家大少爺有請兩位到碎花廳用早膳?！鄙瞎傺嘈南缕婀郑谴笊贍敿热恢狼f里來了客人，就該清楚歐明明日的情況，他讓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去碎花廳用膳，卻不知是什么用意?！百惾A佗，我看還是讓阿才把你的早膳送到房里來，我一個人去碎花廳?！鄙瞎傺鄤x時有了決定。
歐陽明日笑道：“上官姑娘，你沒聽大少爺邀請的人是我們兩個？”說罷，他提高音量，向著門外道：“阿才，煩請你進屋來，再背著我去碎花廳吧?！彼脑捯魟偮洌⒉疟阃崎T進來，將他背在背上，道：“上官姑娘，我在前引路，你隨我來。”
出得醉花居，首先映入人眼簾的便是那座八角亭臺，歐陽明日此刻才注意到，一看之下，不覺心中又沉了幾分。這種布局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一個陣法。八角亭臺作為陣法的中心，無論站在園子的哪一處，都是抬眼可見。然而，若是在發動的陣法中走錯一步，這抬眼可見的距離，就能丟了性命。
仿佛是在印證歐陽明日的想法，阿才回頭向不遠處跟著的上官燕道：“上官姑娘，你可跟緊一點，這園子七拐八繞的，外人很容易迷路?！睔W陽明日也回過頭，對著上官燕使了個眼色，上官燕心領神會，快步上前，緊跟在阿才身旁。
阿才快步穿過八角亭臺，踏上右邊的穿花走廊，直走到了盡頭，再拐過一叢開得正艷的杜鵑，便騰出一只手指著前方的二層小樓道：“那就是碎花廳?！闭f話之間，他已經到了碎花廳門外，便立在門前道：“大少爺，我把二位貴客請來了。”
門內一個暗啞的男聲道：“進來吧。”阿才得了命令，這才推門進去，將歐陽明日放在圓桌旁的椅子上坐好，又再對著圓桌前紗幕中的背影鞠躬道：“大少爺，你沒什么吩咐，我就告退了?！?/p>
大少爺微微頷首，阿才便迅速退了下去，輕輕地從外面帶上門。上官燕沒有入座，站在大少爺的身后冷冷瞧著他，道：“以背影示人，這便是大少爺的待客之道？”大少爺冷笑一聲，轉過身走出紗幕，與上官燕對視片刻，道：“在我眼中，你們不是客人?！?/p>
上官燕只覺得對上的那雙眼帶著霜雪的寒氣，好像要將她帶入冰冷黑暗的深淵一般，她不由得心中一凜?！案覇柎笊贍敚俏覀冊谀阊壑?，是什么？”歐陽明日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順手端起桌上的一杯熱茶，啜了啜。他已經仔細打量過了大少爺。大少爺的樣貌與那藍玉倒是很像，只是兩人的神情相差甚遠，而且，大少爺一頭烏發，顯然不曾中白頭蠱。
“你們是麻煩！”大少爺語氣冰冷至極，“我要你們立刻離開山莊。”歐陽明日又緩緩啜了一口茶，道：“我們是藍玉藍公子的客人，只怕還輪不到大少爺來逐客?！彪m然種種跡象表明，此處危機四伏，不如盡早離開，可大少爺不客氣的說話，激起了歐陽明日心底的傲氣，說話便不客氣起來。
大少爺的神情越發陰沉，說出的話就像大冬天迎面打來的冰碴子：“在這山莊里，我說了算?！闭f罷，他輕擊手掌，紗幕里突然走出來一個紅衣紅裳的丫鬟，向大少爺福了福道：“大少爺有何吩咐？”
“去叫二少爺來碎花廳，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要怎么說！”大少爺的嘴角浮出一絲陰冷的笑意。紅衣丫鬟又再福了福，悄無聲息地出了碎花廳。上官燕不禁和歐陽明日對視一眼，按捺住心底的驚訝。那個用龍翔鳳舞箭殺人的神秘人自然是高手，他們在船上沒有察覺，這還能說得過去，可這山莊里的一個丫鬟，跟他們呆在同一間屋內，他們竟然毫無所覺。這小小的山莊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