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承上官姑娘教誨，”歐陽明日苦笑著，壓低聲音道，“倒是我矯情了。”他越說音調越低，到得最后三個字，已是低不可聞。
六、零落成泥碾作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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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前一刻還異常皎潔的月光，忽地被一片烏云遮住，四野便只剩下了影影綽綽的暗。船艙內的燈火早已熄滅，上官燕卻是睡不著。這不是她第一次與歐陽明日如此親近、共處一室，墓室之中，她整整守了他一年。可那個時候，他只是無知無覺地躺著，無論她鬧出多大的動靜，他也不會睜開眼睛。此刻，她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唯恐弄出一丁點兒聲響，就把他吵醒。
輾轉反側，上官燕終于悄無聲息地起身，走到艙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里飄著不知名的淡香，沁人心脾，她不覺浮出一絲笑容。然而，那抹笑很快就凝固在唇邊，她赫然發現，那船家正蜷在船板上，雙眼外翻，心口插著一支小箭，已然氣絕。
上官燕四下環顧，不見任何異樣，仿佛是那船家想不開，把小箭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可這是不可能的，一定還有什么她忽略了。上官燕蹲下去，想要仔細檢查船家的尸體，查出點蛛絲馬跡。
“別動！”上官燕剛把手伸出去，還沒有碰到船家的尸體，就聽到了歐陽明日急促的喝止。隨著這聲喝止，又是一陣重物墜地的聲音，她不覺回頭，就見歐陽明日狼狽地跪伏在船板上，一點一點向外挪著。她心中一蕩，趕緊過去扶他在船板上坐好，忍不住出言怪責：“你怎么就出來了！”
歐陽明日笑笑，轉而道：“那暗器上有劇毒，沾不得。此刻，這具尸體已經成了毒源，任何人一觸碰就會毒發身亡，無藥可救。”“你怎么知道？”上官燕不禁有些駭然。
“這種毒名叫‘應有悔’，原產于天竺，數百年前由一位天竺僧人帶入中土，被江湖人稱‘毒王’的一位用毒高手所得，又經過他的悉心研究，添加了數種奇毒，得此無解之毒。”歐陽明日緩緩道，“這毒無色無味，不易察覺，但中毒之人會隨著毒性在體內流動，尸體逐漸散出一種異香。我便是聞著空氣中的香味，才知道是這種毒。”
上官燕聞著空氣中越來越濃的香味，心下明了，歐陽明日卻也和她一樣，不曾睡著，待她走出船艙便一直留心著外面的動靜，才會及時出聲救了她一命。而他心中關切至深，竟在出言阻止的同時，不顧腿腳的不便，半滾半爬出了船艙。想到這一層，她不由得升起一陣糾結。他想來也知道她的難處，這一路走來，卻再也不像以前，毫無顧忌地向她吐露心意，只是如此深情，如何能藏得住，即便不說，那份心思也已經表露無遺。
“船家的尸體要怎么處理？”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上官燕轉了話題，“這應該不能扔進江水之中，那恐怕會讓沾染了江水的人都中毒吧？”歐陽明日道：“自然不能，否則這一江水源都成了毒源，只怕是天下不會再有幸存之人了。上官姑娘，煩勞你去船艙收拾一下行李，我們這就下船，放一把火燒了尸體，方可避免這毒物再害人。”
上官燕正待要進船艙，忽又停住腳步，指著船家胸口的小箭道：“賽華佗，你對這暗器可有印象？”天色暗沉，歐陽明日的目力不如上官燕，只能勉強看清那是一支短小的利器，可他已經猜知那是什么物件。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他問道：“上官姑娘，那暗器究竟是什么形狀？”上官燕道：“是一支長約兩寸的金色小箭，箭身上刻著龍鳳紋樣。”
“果然是龍翔鳳舞箭！”歐陽明日皺了皺俊秀的眉，嘆道，“這箭與無解之毒應有悔都是毒王所有。當年，毒王用這毒箭射殺了天下第一劍客陳琉，釀成陳家一百二十三口俱中余毒的慘劇，激起江湖人士的同仇敵愾，被各大高手的聯合絞殺，死于錢塘，應有悔和龍翔鳳舞箭也從此失傳，不想今天，這兩件東西又再現人間，一場腥風血雨是不可避免了。”
上官燕聽得神色一冷，望向歐陽明日，疑惑道：“以你的說法，毒王乃是數百年前的人物，即便當時他未曾身死，又覓得了傳人，這兩樣東西也不會過這么長的時間才重現。再有，不管現在是什么人有這兩樣東西，他能來去自如、不為我們所察覺，顯然是一個絕頂高手，要殺一個船家只是一抬手的功夫，就算是他要趁機殺了我們，也并非難事，但他非用這么厲害難得的毒物來殺，而且沒有對我們怎么樣，這根本就說不通。除非……”
“除非這船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與他不相上下的高手。為了躲避他的追殺，隱姓埋名做了船夫。而他，恩怨分明，不愿多傷無辜。”歐陽明日接過上官燕的話說道，“只可惜我們不知道船家的身份，否則也許可以知道誰是殺人兇手。”
“罷了，我們還是把尸體處理了，快些趕去杭州查那件血案。”上官燕說著走進船艙，將她和歐陽明日的行李拎出來，道，“賽華佗，我背你下船。”
歐陽明日一愣，神情不覺浮出一絲尷尬，搖頭道：“上官姑娘，你已是司馬兄未過門的妻子，這樣不好吧？”上官燕看了一眼歐陽明日，道：“你什么時候變成了如此世俗之人。我說過，你是我和長風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此時別無他法，難道要讓我看你爬著下船？”
“承上官姑娘教誨，”歐陽明日苦笑著，壓低聲音道，“倒是我矯情了。”他越說音調越低，到得最后三個字，已是低不可聞。上官燕將行李交到歐陽明日手中，背起他從船板走到岸上，將他放在一棵大樹旁倚好，又再回到船上，將那尸體點燃，一個掠身縱回岸邊。
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個江面，也照亮了暗沉的夜色。上官燕站在岸邊，望著火光不覺有些心神恍惚。這樣的情景，讓她感到莫名的悲涼，就好像是她有什么東西，遺失在那火里，正漸漸地隨著大火化為灰燼。歐陽明日眼見著上官燕的臉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不由得暗暗嘆氣。他曾說，要傾天下之力換她真心一笑，這個愿望猶未達成，此時此刻，她那惆悵傷心的神情，他也是無可奈何。
“唉！”歐陽明日又是重重一嘆。隨即，他便抬頭望天，竟不忍再看上官燕佇立的身影。天上繁星點點，光韻流轉，歐陽明日忽見紅鸞加會擎羊，心底不覺一沉。星運命理如此走勢，主姻緣的多災多難，再看上官燕的命星，異常閃爍，卻不知道這是不是要應在她的身上。
“走罷。”上官燕的聲音打斷歐陽明日的思緒，“賽華佗你行動不便，就在這里等我回來，我去附近的集鎮給你找代步工具。我看這里山道崎嶇，馬車不便行走，再來，你還是少顛簸為好，我去找找，有沒有輪椅賣。”說罷，她邁步要走，忽地又道：“想來以你的本事，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也是無妨，對吧？”歐陽明日頓覺無奈，只道：“萬事小心些。”
望著上官燕遠去的背影，歐陽明日心中的無奈頃刻便化成了綿綿的痛楚。他從沒有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過，但此時卻生出了自慚形穢之感，沒有了易山在身邊，這些瑣碎的小事竟要煩勞她去做！他可真是一個無能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