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歡伯的人問道:“你是說榆雁是因為突然之間遭遇兩次背叛,精神失常才會去開車撞人的?”
“他叫榆雁?‘馬白額入口至齒者,名曰榆雁,一名的盧。’他的父母對他的期望可真是不小。”歡伯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也算是默認了我的話。
我轉頭一瞥,剛好看見了那幅愛德華·蒙克的《吶喊》,那雙黑洞般的眼睛仿佛吸納了這世間所有的恐懼,恐懼來自于哪?大概是這世間無法預測的未知。
我回過頭看向歡伯,說:“我也要一杯‘傾心’。”
“你懷疑我的酒?”歡伯皺起眉毛。
“他一直都很安分守己。適者生存的道理他很清楚,他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就怨天尤人,他只會后悔自己交友不慎。然而等事情被自己遺忘之后,他便會開始新的生活。”
“你很了解他么?這么多年來,你自己見過的由于壓力過大而做出過激行為的事情還少么?”
我沉默不語。
“你要清楚,適者生存可并不意味著要逆來順受。”歡伯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最后四個字。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來,他的情緒略顯激動,不過他馬上又將情緒平復下來,“這酒能夠讓人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所以才叫‘傾心’。”
“他最想殺人?”
歡伯無言的看著我。
“我會信你在這胡謅?”
“可你偏偏正坐在這聽我‘胡謅’。”歡伯轉身遞給我一杯Mist,“其實你的心已經選擇相信我了,并且也非信不可,畢竟除此之外你沒有更好的解釋。”
歡伯給自己倒了一杯Old Fashioned,用右手拿起酒杯,纖細的手指緊緊的貼在玻璃杯壁上,舉杯、仰頭,喉結上下蠕動,隨后低頭放下酒杯,咔的一聲將嘴中的冰塊咬碎,動作一氣呵成。接著他又長出了一口氣,我想可能是因為酒太烈了。之后他用手指指了指剛剛的酒杯看著我:“很老的款式,不過依舊好喝。在酒吧里銷量也不錯。知道為什么嗎?”他仿佛并沒有指望我會回答一樣,“因為他保留著很多原始的味道。你知道對于人來說最原始的是什么嗎?”
我清楚這同樣不需要我回答所以靜待其言。
“是欲望。”他習慣性的用細長手指在大理石吧臺上敲打著,“是對美色、金錢、權勢的向往。而且這是一種永無止境的向往。”
他眼中忽然閃出一絲妖魅般的光芒:“貪婪是永無止境的。可知道雷洛?”
“上個月自首的市委書?”
“自首?如果走出酒吧門口后直接被帶上警車也算自首的話。”歡伯右側的嘴角向上輕佻一下,不過動作轉瞬即逝,“也對,衣服壞了總要縫上一塊像模像樣的補丁用以遮羞。”
“老板,你看那人是不是我們的市委書記,他怎么會來我們這個地方。”
“錢多燒的。”歡伯雖然嘴上說著,但他依舊拿著一杯無色的液體走了過去。
“您好雷先生,光臨本店,蓬蓽生輝。這是本店為您準備的‘特色飲品’。您介意我在這坐一會嗎?”歡伯邊說,邊扯開這位男子對面位置的椅子坐了下來。
男子并沒有因為他的無禮感到不悅:“倒不是很介意,不過,您是?”
“我姓燕,名字叫歡伯,是飲鴆止渴的服務生兼老板。”歡伯露著官方笑容禮貌的回道。
“原來你是這家店的老板,可有事?”
“我覺得有事的是您。”
男子一愣,但很快便回過神,說:“何以見得?”
“盡管您看上去輕松自在,可實際上您卻是心事重重。比如手腕上那塊戴反的勞力士,白襯衫的袖口一邊扣著扣子,一邊沒扣,還有腳上一只是紅標一只是黑標的襪子。”歡伯一臉玩味的看著面前這位故作鎮定的男子。
男子看了看歡伯說的這些地方后不免臉色變紅,為了掩飾尷尬,他拿起桌子上的特飲喝了一口:“白水?”
“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像這杯白水一樣純凈,生活的各種經歷讓這杯水變得異彩豐呈。不過我很不理解,世上明明有那么多鮮艷的色彩,可為什么有些人卻偏偏要選擇黑色。”歡伯邊說邊往男子面前的杯子里扔進去一顆碧如翡翠般的東西。這東西遇水之后便開始慢慢消融,漸漸的這顆“石頭”的周圍開始變成淡綠色,這綠色又開始漸漸侵蝕周圍那些無色的部分,像墨水滴在一段白綾羅上一般慢慢擴散開。最后那顆“石頭”不見了,杯子里的水也徹徹底底的變成了淡綠色。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歡伯看著眼前正看得出神的男子淡淡的說道,“先生可千萬要嘗嘗看。”
男子仿佛傀儡一般將杯子送到嘴邊,隨著“傾心”入喉,眼淚竟流了下來:“你說,我究竟為什么會走到這般地步?”
歡伯無言,靜待男子下文。
大概半分鐘之后,男子的情緒逐漸平緩下來:“我一直認為自己大學期間學會的為人處世的方法可以讓自己在官場上一馬平川,可官場的水究竟有多深,沒試過的人永遠都不知道,就像小馬過河里的那匹小馬一樣。當初自己背井離鄉一個人去大學的時候覺得很可怕,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空氣,自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出現什么一發不可收拾的過錯。可害怕有什么用,一切還是要自己面對。”
“我這人唯一的優點就是敢說話。平時看見自己學長或老師都會主動走過去打招呼,如果順路的話還會和他們談上幾句,熟了之后大家便總是一起出去喝酒,而我總是搶著去結賬那個。很快就到了選新一屆的學生會成員的時候,幾位學長學姐讓我報名參加,我告訴他們筆試的東西我都不太會,他們笑著說,其實誰都不太會,筆試題足夠難才能夠封住‘落選者’的嘴,最后究竟誰能進學生會還不是他們說的算?”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是這世間最樸素的真理。盡管我一直成績平平,可最終依舊是以學生會主席的身份畢業的。其中那些不為人知的勾當不說也罷。”也許是口干,男子拿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歡伯玩味著說:“我一直以為能進學生會的都是好學生。雖然我沒念過大學。”
男子苦笑道:“驕奢淫逸,濫用職權,阿諛奉承?你要清楚,真正的人是不需要整天帶著一張人皮面具的,所以人皮面具下面往往是一張畜生的面孔。”
歡伯一臉笑意的用纖細的手指敲打著桌面。
“我當時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年輕氣盛,意氣風發。走到哪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雖稱不上耀武揚威,但說話語氣刻薄,態度惡劣,總覺得自己在學生會里便高人一等,所以瞧不起其他人是常事。”
“每個人都向往權利,可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正確使用。”歡伯的手指依次的敲打桌面,指甲與桌面有節奏的相撞,咔咔作響。
男子嘆了口氣說到:“誰說不是呢。為什么歷朝歷代都是開國皇帝得人心被擁護,而末代皇帝人人唾棄?還不就是這個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學生會是為學生服務的,是更好的讓學生與老師交流的紐帶。就像政府的職業是服務,而不是仗著自己手中的權利魚肉百姓。可明白這些的時候已經晚了。”
“李哥,怎么這么晚了還要出警?發生什么了?”
被喚作李哥的人遞給說話的男子一張逮捕令。
“雷洛?市委書記?”
“別愣神了,快走吧。”
“先去哪?”
“逮捕令來的太突然了,只能先去他家碰碰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