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飲鴆止渴點亮門前的霓虹招牌并掛出營業中的牌子。酒吧里放著詹姆斯·科頓的《Sad Sad Day》。歡伯依舊穿著從第三顆扣子開始扣起的白襯衫,下身搭著一條淺藍色牛仔褲。他站在吧臺里用纖細的手指捻著一條白巾將手中的空杯子擦得晶瑩剔透。其實飲鴆止渴并不缺酒保或調酒師,但歡伯偏偏就喜歡在這人來人往的吧臺附近湊熱鬧。
不知為何,飲鴆止渴從不會缺少客人。酒客們有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舉杯暢飲大吵大鬧,有的成雙成對的躲在角落里私語著。
男人一本正經的對著面前的女伴說著什么,逗得她花枝亂顫合不攏嘴,旋即女人又覺得有失體面便用手遮住嘴,可她沒想到自己這個舉動竟抹花了之前精心涂抹的口紅。男人拿出紙巾抬起手身體前傾幫女伴擦去了染到嘴角的口紅。女人低下頭羞答答又扭扭捏捏的說了聲謝謝。男子適時的站起身說了聲要去洗手間便轉身離去,推開洗手間們的男人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壞笑,并將手伸進褲兜確認了一下之前在超市里買來的安全套。
歡伯放下之前擦拭的酒杯之后便一直盯著墻上掛著的愛德華·蒙克的《吶喊》。
“一幅假的,你至于看得這么癡迷么?”一個卷著舌頭,酒氣十足的聲音打亂了歡伯的思緒。
說話的男子一只手拄著臉以確保自己不至于趴在吧臺上,一只手扶著酒杯,整個小臂癱放在大理石吧臺上,頭發在很早之前就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西服上衣被團成一團放在另一側的椅子上,領帶被自己強行拉開掛在脖子上,領口的兩顆扣子也被打開,其中一顆不知所蹤只剩下白色的線頭還無力的掛在上面。
“先生,您怎么知道這是假的呢?‘真亦假時假亦真’,這世間的真真假假又有幾人分得清呢?”
男子眼睛一亮,擱置下手中的酒杯,一邊想用兩只手撐起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一邊說道:“是啊,誰分得清呢,我又怎么說得清呢。”
當男子費盡力氣坐直了身子后卻發現歡伯正露著一臉戲謔般的笑容在看著自己,男子對歡伯吼道:“連你也覺得可笑么。”
歡伯一愣,隨即又遞給男子一個杯子:“本店特飲,剛剛失禮了。”
男子伸出手指顫顫巍巍的指著歡伯:“別假惺惺的了,我知道你在嘲笑我,全世界都在嘲笑我。”
“嘲笑你不敢喝了它。”
“誰說我不敢。”喉結蠕動,男子喝了下去,“白水?”
“淡而無味,卻也清新脫俗。所以你清醒了些么?”
男子放下手中的杯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要不要再嘗嘗這個?”歡伯將一杯淡綠色液體推向男子,“這杯酒叫做傾心,希望你能說出心中的不愉快。”
男子聽著歡伯近似妖媚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喝了下去。
以至深夜,角落里的那對男女已經不知所蹤了。
飲鴆止渴依舊放著科頓的藍調,酒客來來往往換了幾批。熱鬧的還在熱鬧,私語的還在私語。
“他最初待我可是很好的,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樣,生怕我受了委屈,被人欺負。可最后為什么會變了呢。”
歡伯沒有接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是我的同事,比我大一些。”男子又抿了一口那杯淡綠色的液體,”你知道的,新員工到公司之后多少都會受到些排擠。空閑時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閑聊,而你湊過去時他們就會一哄而散,像受到驚嚇的鴿子那般。而一有重活累活他們就會第一時間想起你,做得好功勞也不會是你的,反而如果做得不好,你一定就是那頭可憐無辜的替罪羊。”
男子忽然又笑了笑,說:“可他不一樣,我剛到公司那天是他接待的我,幫我將私人物品搬到座位上。空閑的時候端著咖啡來找我閑聊,午休的時候拉著我去附近的餐館吃飯。不僅如此,我們還總是有講不完的話。我喜歡讀巴爾扎克,他也喜歡,我喜歡曼聯,他也是。所以我們在周末時經常泡在酒吧里喝著冰涼涼的啤酒為曼聯加油。有時喝得寧酊大醉,也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醒來時看著彼此眼中的紅血絲哈哈大笑。”
“每年十月末到年底的時候公司銷售就會進入淡季,銷售部的我們想盡各種方式都無力改變這種局面。”男子對著歡伯攤了攤手表示無計可施,“今年九月份的時候公司來了位新上司。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自然就燒到了我們營銷部。我們知道如果這次再拿不出可行的方案,大家可能都要因此丟了工作,所以大家整日里都愁眉苦臉的。可再多的愁又有什么用,銷售問題像座大山一般擋在前面,我們除了謾罵都覺得無能為力。”
“無奈之下我只能求助大學時的導師,看看他能不能給我一些不一樣的建議。作為良師益友,導師給我提出一個非常不錯的想法,經過連夜奮戰我總算把它變成切實可行的方案。激動之余,我便將這位同事找出來陪我喝酒,并將我的方案拿給他看。他看過后贊不絕口,說我這次一定會升職加薪。隨后便一個勁的給我倒酒,我一時高興便多喝酒了幾杯。”
男子直勾勾的看著手中那杯淡綠色液體,眼神空洞,像極了掛在左側的那幅《吶喊》。
“我從來都沒想過電視劇里的狗血劇情會發生在我身上。第二天的會議上,他搖身一變成了銷售總監,投影儀上顯示的竟是我的策劃方案。”
男子攥緊拳頭砸向吧臺,手腕上的機械表表帶重重的磕在大理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此后無言,睚眥欲裂。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道理你還不清楚么?你以為電視劇都是憑空杜撰的么?”
“我從未想過他會這么對我。”男子嗚咽著。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利欲熏心,人在利益面前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剛剛來這的路上,相處了三年的女朋友跟我提出了分手。結果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和我的那個同事手挽著手走進街角的情人旅館。”
“你說,他當初接近我一定是有目的的吧。沒錯,一定是有目的的。沒有目的的話,他也一定不會接近我的。”男子開始喋喋不休,情緒變得異常激動。忽然他眼睛里閃出一道寒光,仿佛是找到了什么解決問題的辦法一般,就像是烏鴉發現了往瓶子里放石頭就會讓水位升高一樣。
他抓住歡伯的手,說:“你猜我將車的油門踩到底可以撞死多少人?撞死兩個應該不成問題吧。”
歡伯一臉厭惡的甩開男子的手。不過他清楚,傾心的副作用開始發作了。歡伯不敢懈怠,趕緊轉身準備給男子拿來一杯淡鹽水。
“你知道么,混沌之初每個人的生活都像一杯淡水一般普通,因為太過索然無味,所以眾神決定給人各種磨難,讓他們擁有七情六欲,體會喜樂疾苦。”歡伯轉過身看著眼前已經空下來的椅子后便嘆了口氣又把已經準備好的淡鹽水倒掉了。
歡伯坐下來看著屋頂,可眼睛的焦距卻不在屋頂,仿佛他可以透過屋頂看見蒼穹,看見浩瀚星河后隱藏的一切。
“所以那些受不起挫折的人,總是想一死了之。”
歡伯再次把視線固定在到墻壁上的《吶喊》上:“欺騙你的往往不只是眼睛,也有感覺以及內心的主觀想法。人生如戲,每個人都是出色的演員。所以這世上的真真假假,又有誰分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