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做不了商人。
他不信,他覺得商人就是賣東西的,把他手上的蚊帳賣出去就能賺大把錢。別人說他老糊涂了,活了半輩子還不聰明點。
霖在又丟了工作后,不知從哪里找到的主意,也許真是他靈光乍現想到的,他要賣蚊帳,買進來然后賣出去,一件蚊帳賺總金三分一的利潤。但又不能凈說他傻,他是知道他要賺錢的,是怎樣賺到錢的,而不是異想天開中彩票或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于是,霖找了個野路子廠家定購了五十件蚊帳,然后靜靜地翹著二郎腿等貨物自己來到身邊。時光挪步,挪了一點點,什么也沒改變,住在山坡上孤獨的高傲著的土屋里的霖,一樣的孤獨著。他有過一個媳婦,生了三個孩子,在三個孩子都會講話后就死了。霖找了個風水師,風水師作法后,就把她埋在了山的后邊,三個孩子什么也不說,長大后就各自飛走了。霖真的好久沒見過他的孩子了,他只能端著個掃帚,獨自掃開妻子墳前的雜葉亂草,坐在地上,坐成一株草,自言自語、呢喃閑話,隨著月光蓋過余暉而歸去,歸到山的另一半去。
終于,貨物到了。霖捧著那個紙皮盒子,還不知道驗貨,錢是已經付了的。他想著靠手上的蚊帳致富,一切似乎都會順順利利,即使過去的時光里從未順利,但此時他心里竟開滿了花。他打開盒子一看,放在盒子里的是一堆破紙板,他又被騙了。他捧起紙板,想哭卻又笑出聲,把紙板撒滿屋子像放飛了所有的鳥,然后他把紙板又收回來,站在空曠的山上,注視著,哪個遠方都望不清楚,想用目光叫喊,最后,他捧著那個盒子原路返回。
村里人笑著說他迷路了,或是說他被攆了回來,還有人說那個廠家早就搬走了。反正,霖最終還是捧著那個盒子回來了,還帶著他的大浪般的脊背和擰干水的抹布一樣的臉回來了。
一個同樣是住在山上的老同學來找他,和他說了好多,說到了小學老師,又談到那堆破紙板。霖說他已經把錢要回來了,老同學看著霖干干的笑臉,抿了抿嘴笑,說很好很好,接著問了關于廠家的其它問題,但霖說的話愈發干癟,他喉嚨里似乎鑲了刀片,吐出來的字把他痛得鎖住了眉頭。老同學便不再問。后來,老同學回憶說,霖還分享了他新的致富之路,說總要帶他去城市里吃一餐自助餐。霖在那時候笑得很高興,又拿出他給大兒子拍的照片,然后擺弄一些早已不再用的老古董。
幾個大太陽的日子里,還有人零零散散地見到霖在賣東西,也許是他的老古董,也許是青菜之類的,但是也就那幾天,在太陽再次削去一些光亮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霖了。人們說他又跑去外地賣東西了,也許還是被他孩子接走了。慢慢地,霖確確實實不見了。
最后,不知是哪天,人們找到了他,他是哪天夜里回家,上山時腳滑摔倒了,滾落到山腳邊的雜草里摔死的。之后的事,關于他的孩子,他的老土屋,我也無從而知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曾經住在高傲的孤獨的山上的一間土屋里。
霖的故事既不精彩又不美麗,村里人笑著唏噓著就過去了,大部分人沒見過他,我也沒見過,但也許見過,只是他的故事既不精彩又不美麗,被談笑間一陣風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