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對范偉老師的初印象,大多來自于本山大叔春晚上的經典小品《紅高粱模特隊》里邊的模特老師,火辣辣的心,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范老師請你多批評。以及后來的《賣拐》,《賣車》《功夫》里邊總是被忽悠的那位腦袋大脖子粗的伙夫。在春晚舞臺之外,趙本山與范偉也合作了多部電視劇,《鄉村愛情》,《劉老根》,《馬大帥》中都能看到這位著名綠葉。尤其是《馬大帥》中飾演的范德彪,直至今天江湖上仍然流傳著彪哥的傳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范偉也因此得到了許多江湖名號,遼北著名狠人兒,水庫浪子,古有奧地利弗洛伊德,今有遼北范德一彪。彪哥的名聲甚至蓋過了劇中的主角馬大帥。
離開了趙本山的范偉,開始在馮小剛的電影里出演角色。在馮小剛的一系列賀歲片中,范偉老師仍然是萬年綠葉,但即使是只出現幾分鐘,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都能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天下無賊》(2004年)里看到劉若英先要劫個色的大舌頭笨賊以及那句經典臺詞“IP, IC, IQ卡,統統告訴我密碼”;
《手機》(2003年)里嚴守一河南老家的燒包表哥磚頭哥;
《非誠勿擾》(2008年)里的天使集團投資人有錢禁不住犯二的范先生;
《一九四二》(2012年)里為了活命給日軍做飯的伙夫老馬;
《私人定制》(2012年)里那位堅決不被腐蝕,體驗領導生活的司機;
《我不是潘金蓮》(2016年)中不讓范冰冰在他承包的果園里上吊的果農,范偉塑造的每一個角色都讓人過目不忘。
但范偉的藝術追求絕不限于小品,喜劇,和小配角。在《看車人的七月》(導演:安戰軍,2004年)里,范偉老師飾演一位老實巴交的看車人老杜,早年離異,一個人拉扯著正在上高中的兒子。他辛勤工作,待人真誠,眼看要跟陳小藝飾演的花店老板娘小宋結婚時,小宋的“前夫”(只是口頭商議離婚,他們仍然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劉三提前出獄,把老杜和小宋的婚事攪黃了。劉三原本就是個市井混混,脾性極其無賴,碰上老杜這樣一個老實忠厚的軟柿子,更是拿捏得老杜一點辦法都沒有。電影中有一個情節:老杜的兒子小宇看不下去父親被劉三欺負得沒有活路,拿著磚頭去找劉三想幫爸爸討回公道,可小宇畢竟是個孩子,最后磚頭根本沒挨到劉三還被劉三打的鼻青臉腫。回家之后,看到一身狼狽的兒子,不清楚事情原委的老杜劈頭蓋臉訓斥了小宇一頓。聽趕來的小宋一番解釋之后,老杜覺得對不起兒子便決定去買生日蛋糕好好給兒子過次生日。在騎著自行車提著蛋糕往家趕的時候,迎面幾個騎摩托車的小流氓一把將蛋糕打翻了。這成了壓垮老實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調轉了方向準備找劉三拼命,趁其不備朝著劉三的后腦勺拍了兩磚頭。回家之后,老杜做了幾個菜,爺倆坐在一起吃飯時,老杜跟小宇安排著以后的生活,讓他去媽媽那邊讀書,說著說著,在老杜眼淚快掉下來時,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臉盆邊洗了一把臉,不讓兒子看見自己快要流下來的淚水。不得不贊嘆這個細節的傳神,一個父親的擔當與一個小人物艱難生活的心酸全在這個洗臉里了。
電影《芳香之旅》(導演:章家瑞,2006年)斬獲第30屆開羅國際電影節“金字塔獎”3項大獎:最佳影片獎、張靜初獲最佳女主角獎、范偉獲特別表演獎,范偉飾演一位支援三線建設,曾經被毛主席接見過的全國勞模,長途客車司機崔師傅。張靜初飾演客車售票員春芬,雖然在國際電影節上獲獎,私以為電影前半部分張靜初的表演過于夸張和做作,不像是天真無邪的少女,更像是腦子不怎么靈光的傻妞,中年之后的表演才漸入佳境。范偉老師的表演則是一如既往的平穩,不多不少。據說在參演之前為了貼近角色形象,他三個月沒有吃主食。遺憾的是整部電影總讓人覺出矯揉造作,為了突出戲劇沖突而不顧當時實際情況和事物發展邏輯,在我這兒只能算一部勉強及格的影片。
在《耳朵大有福》(導演:張猛,2008年)里,范偉飾演一位光榮下崗的火車維修工人王抗美,妻子患病常年住院,55歲的王抗美身體也不如以前,患上了氣管病。姑爺工作體面,家境不錯,可跟女兒感情不和,兒子不爭氣整日無所事事,弟弟弟媳沒日沒夜沉迷于打麻將,老父親得不到周到的照顧。退休之后的老王琢磨著干些其他營生,老婆病友介紹的網絡商務最后發現是傳銷詐騙,倒騎驢拉客沒那個體力,想給人擦鞋也發現指望不上。最后經原來宣傳隊同事介紹想在二人轉劇團做男聲獨唱,長征組歌到高音時飆出了眼淚也上不去,只能跟老板咧著嘴說:老了,整不動了。一番折騰之后,老王找到原來單位上的領導,艱難地開口:少了這幾百塊錢,日子是真的緊啊,可仍然沒能尋得任何幫助。老王總是一身淺色秋衣配橙色馬甲,油膩的頭發,嗦魚骨頭,抽煙屁股,喝啤酒花,這些表演細節都讓落魄下崗工人這樣一個形象立了起來。電影最后,被人踹了一腳的王抗美騎車去追,沒幾步就摔在了路邊,自行車鏈條斷了,給老婆送飯的保溫桶也摔碎了,撬開老孫頭的修車攤修好自行車之后,在深夜街頭,老王撥給舞伴高聲叫喊:我,出來跳舞!范偉塑造的王抗美不是一味的哀傷,絕望,他顯然是可愛的,即使生活一地雞毛,咱跟高爾基,什么龍,什么度不是一個命,但誰規定咱不能盡情舞蹈,高歌猛進?
除了市井小民的角色之外,范偉也有知識分子形象的塑造。在《南京!南京!》(導演:陸川,2009)中,范偉飾演拉貝先生的翻譯唐先生,對日本人言聽計從。為了妻兒老小一家的生計,委曲求全,出賣了同胞,背負上漢奸的罵名。可自己的女兒和妻妹還是被日本兵殘忍的殺害。最后,為了將一名中國軍人送出日本人的管制區,他以自己的性命交換,死在了日本人的搶下。唐先生為了活下去放棄了氣節,后來,也許是出于懺悔,也許是為了贖罪,他留在了南京。在槍決之前他一直是微笑著的,因為他的太太又懷孕了。在生命如草芥,無時無刻不在面臨生死抉擇的年代,唐先生只不過是一個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電影《長安道》(導演:李駿,2019年)改編自海巖的小說《長安盜》,范偉飾演一位大學歷史教授萬教授,同時也是媒體追捧的著名學者。他在現實生活里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而內心深處卻有著無限的欲望,唯我獨尊。打著保護文物古跡的名號,監守自盜將國家重要文物倒賣到國外。他對女兒噓寒問暖,一心想要補償對女兒多年的虧欠,當我們以為他就是這樣一位慈父的時候,被身為警察臥底的女兒識破他的原本面目后,在陷入救女兒性命和保全自己名聲的兩難境地中時,他選擇了犧牲女兒。他對現任妻子林白玉百般順從,說一不二,拋棄發妻解釋為知音難覓,林是唯一懂他的紅顏知己,可這只不過是他攀附上流的一種手段。在林白玉沒有了利用價值以后,他可以毫不心軟地將其毀滅。范偉的表演將這位城府極深的極品渣男刻畫的復雜立體,讓人厭惡的同時,也讓人不得不佩服。
2016年,第53屆臺北金馬影展,范偉憑借《不成問題的問題》(導演:梅峰,2016年)中的精湛演出斬獲最佳男主角獎項。影片改編自老舍先生的同名小說,范偉飾演民國時期總是賠錢的樹華農場主任丁務源,對上巴結討好,對下收買籠絡,無論任何事情到了他那里,永遠笑瞇瞇,微含腰,“不成問題,不成問題”。
電影開頭,丁主任對著鏡子整理袖口,預演過會兒遇上東家太太時的儀表和話語。這樣一個丁主任深諳人情世故,伙計偷奸耍滑他縱容默許,調來的留學博士尤主任被他用計攆走,東家太太對他贊賞有加,常幫他在丈夫跟前求情。農場里果蔬豐碩,禽畜肥美,可照例年年賠錢。于是,他的“不成問題”成了最大的問題。老舍先生的作品文字本身就十分生動有趣,范偉的演繹分寸感拿捏的恰到好處,是這部電影的靈魂所在。在范偉獲獎之后,很多媒體通稿都提到“爆冷”或“黑馬”這些詞,其實翻閱下范偉這些年來的作品(撈錢的那些不算),你會發現,其實他一直都是這么好,只是這次被更多的人看到了。
我們贊嘆影視作品里的某個人物,時常會順帶著夸獎塑造這個角色的那位演員,演啥像啥。范偉就是這樣的演員,這句平平無奇,樸實無華的演啥像啥,大概是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