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住在一條小巷的樓層里,像深圳的許多城中村的樓層一樣,它也有個代號,XX村委七巷19棟。如果你真的一個一個去找,費老半天是找不著這幾個字得,每次有不同的送快遞的同志在我樓下扯著嗓子喊我的時候,我都能從心底涌起一種深深的欽佩。
一出一樓的大門,右邊就是一條小巷,這條小巷有很多出口可以通到不同的小巷,然后這些相似的小巷就組成一張錯綜復雜的網,如果你初來咋到,保證你沒幾圈就暈頭轉向。女人天生是沒方向感的動物,初來的那兩個月我總是拐著拐就跑出到大馬路上去了,可是離我要去的超市卻是南轅北轍。熟悉了路線了之后,我便欣賞起小巷的風景來。
小巷其實就是一棟棟農民房與農民房之間的巷道,像棋盤一樣。猛一看錯綜復雜,實則亂中有序。大多出租出去的那種農民房也就5,6層高,專門出租給不同省份的來這邊謀生的人們的。這種樓房一般是在一樓安個密碼門,只要是這棟樓的人牢牢記住密碼,要進門的時候噼里啪啦一按,門就“通”一聲開開了,進得門后,門也就自動砰一聲關掉了,整個樓就像個碉堡一樣地安靜。每逢有送水的或者送煤氣的在一樓狂叫一氣,3樓或者4樓某個陽臺就偏出一腦袋,你按密碼啊,“xxxxx"。當然也有三朋四友來拜訪的,親戚同事來串門的,免不了有時候亂按一氣還是不得要領。然后還是樓上的急了跑下樓來幫忙開了門,不過這算極少的,我在這里住了4年時間也就遇到幾回而已了。現在的出租屋直接刷卡就能開,這樣就省了很多麻煩事咯。
小巷深處也有許多本地人的獨門獨院,他們的房子三四層樓高,有庭有院,有的還種了大樹,樹又從圍墻上爬下樹枝來,就濃濃的蔭了一片巷弄,樹蔭下有三兩個石凳,有住家的老太太和鄰居的老太太在那里攀談。墻根下還放了一盆盆植物,有七里香,有蘭草,有三角梅,有肉桂,有仙人掌,有梔子。到5月份的時候,花漸次開了,每逢走過,就有一股股暗香襲來,我不時停下腳步駐足觀看。當然有時也免不了和老太太們閑扯兩句,我不懂粵語,人家問幾句,我只能笑吟吟恩啊猜測幾句便逃之夭夭。
巷子很深處曾經有塊空地,那里雜草叢生,垃圾遍布,污水橫流,有一種小時候常見的天晴草長得竟有半人高, 我記得小時候的這種草最多也就膝蓋高,可見這土壤的肥沃。從這里走的人都是掩鼻而行,因為味道實在不怎么的啊。奇怪的是晚上的時候一聲聲蛙鳴鼓噪傳來,好似七月時節鄉下外婆家池塘處的蛙聲片片,難免觸動這些游子們的思鄉情懷,夜深的時候竟然不能自抑,白天再經過的時候對這片地也有一份特別的情感。不久這片地馬上就起了一棟高樓,高出周圍建筑很多,就像擎天一柱一般,我都不知道它何時遣了蛙,何時掘了地,何時起的樓。只是突然某天,咦怎么沒蛙叫了。在這寸土寸金的深圳,能聽到蛙鳴的地兒我估計也快要絕跡了。
下雨的時候小巷格外幽靜水潤,水就像調皮的孩子一樣到處亂竄,青苔見水就在墻上爬,大樹好像喝飽了水又蹭蹭長高了一層,樹枝兒掛滿了珍珠,風一吹,嘩嘩就打下一陣。如果你撐著傘剛好能聽到亂敲打鼓的聲音。有時候還能檢的一只烏龜,他們應該是從誰家滿溢的池子里逃出來的,跑的老快了,在快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樂呵呵揀著養在家里去了,但沒一天我就把它送鳳凰山去了,我實在不忍心聽它爪子撓玻璃缸的聲音。下雨時間長了,小巷某些淺的地方就積水了,黑乎乎的水能到膝蓋,這時候就多繞幾個巷子出去了。
不是很忙的時候可以看到7巷的麻將館爆滿,人們就這燈光算計手里的牌,也算計人家手里的牌,幾回合下來,就聽:“媽的,手氣真差,還不開糊,真是摸了他媽的X。”贏了人聽這話也不惱,哈哈打翻天。你還可以看到8巷的黑網吧顧客盈門,有打游戲幾天不下桌,指甲留著像個鬼那般長的;有頭發像八叉的樹枝亂著,開著視頻各種姿勢和小女孩聊天的;有偷偷摸摸,臉子通紅,兩眼放光躲在角落的不用看一定是在那看動作片的。8巷的一個食堂常年飄著一股茄子豆角的香氣,還沒到中午12點,就有人端著飯盆子蹲在墻角大嚼猛咽。有9巷的手工廠微微的轟鳴聲,男女端坐流水線上,忙著手里的活計,當然也有閑的時候不忘劃拉劃拉手機滴男孩子,音響震天: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 隔江千萬里。聽,周杰倫的歌。更有一幫拖著鼻涕的野孩子,兜兜到處花跑,有一家伙不知道哪里弄來的一長棍,橫著巷子不得過,被后面孩子猛揍,鼻青臉腫的尋母親,哇哇哭鬧聲及母親的訓斥聲久久縈繞在小巷的上空。
小巷的情,我見的不多,只有一次。夜深沉,路燈昏黃,理發店霓虹燈的光不時晃著我的眼睛,我沒穿高跟鞋,走在路上沒啥聲音,在我前面有一對男女,男的留著板寸,不從后面看威武挺拔,女孩一頭秀發,腰肢輕遠,走路裊裊婷婷。他們沒有手牽手,隔了一個人的距離。走到一棵月桂樹下,女孩停下了,男子側對著她,我實在不好意思看,就躲在一塊陰影里。男孩子:“我要走了。”女孩一愣,似乎聽錯了,“為什么呢?”“公司的要求,這也是遲早的事,再不這樣就沒更好的機會了,你也知道我家里只能靠我了。”“還會回來么?“會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女孩沉默了。他們接著走,沒誰說話,走到交叉口的一個小店里,女孩買了兩根冰激淋,給了男孩子一個,“祝你前程似錦。”然后她笑了,但馬上淚就像雨一般涌出來,涌出來。男孩子猝不及防,不知所措。他沒有安慰,只是給了個擁抱,他的眼睛也有點亮,看不清是什么。女孩子向左急行,急急如風而去,就像行軍前的鼓點,急促而凌亂。男孩子呆立片刻,忘了手里似乎慢慢融化的冰激淋,他慢慢地,開始向右邊的巷子走了。
這是我們的小巷,也不是我們的小巷,它是我們命運里的一段旅途,一間客棧,一個風景,一個人,風過后,它在我的回憶里,在我的夢里,時時能看看我,我也可以看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