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城市
? ? ? ?古城的小巷，隱于坊間鬧市，脈絡(luò)縱橫。就像走在人頭攢動的彩衣街上、踏上了小石橋，一瞥眼望見了細(xì)長的碧綠的不知往何處淌去的小秦淮跟那河邊上的黑瓦白墻，邁不開步子下斜坡；就像騎行過珍園，一回頭望見了小秦淮那邊架著的一座橋，橋上人來人往，岸邊木窗幽閣，草樹蔓生，兩盞白色的燈凌空似明月，一陣恍惚尋不著路徑去那煙火人間處。
? ? ? ?就是在老城區(qū)繁華了百年的，梧桐樹遮蔽了天光的幾條橫豎相接街道上，在一間間頂上架著空格的商鋪后，它們藏匿。世外桃源有無數(shù)個出口入口，匆匆的人們看不見。
1.巷路迷局
? ? ? 廣陵城的巷子不似京城的胡同，順直一路的四合院；不似滬上的弄堂，青石板的道，雨天一片碧青朦朧的霧。廣陵城的巷子，曲折蜿蜒，纏繞多端，寬窄各異，長短不一，幾相通連。“街”本是商鋪云集之所，“巷”方是煙火人家安寧之地。然街也有窄的，也與巷相連。寬的巷有三四人寬，窄的便是“一人巷”。
街巷相連，巷內(nèi)巷外是兩重境界。一條巷子走著走著便到了末頭，南北向攪了東西向，賣魚的鋪?zhàn)樱胖簇浀哪景鍞傋樱a魚在水里撲騰的聲音，鏟了一把葵瓜子的聲音，倒是沒有什么人聲，比起那空空蕩蕩的巷子也覺得熱鬧起來。久住巷子里的人知道走向，再走走便到了菜場，哪邊的雜蔬種類多，哪邊的老鵝浸在年歲里出攤多少個日月味道不變。或是拎了籃子一踏腳出了門便去，或是推了腳踏車一蹬就去，從巷子里走最是清凈，不必和巷外街上閑逛著的人搶路走。
? ? ? ?若是不住巷子里的人，縱是知道無論怎么走總有出口迷不了路，偶爾一兩次或圖捷徑或?yàn)榱藢ふ颐駠嫩櫽斑M(jìn)到巷子里，也難免一陣毛糙，拐過來折過去暈暈沉沉理不清方向，憑著一邊銜著球玩耍的白絨絨的薩摩犬咧著嘴嘲笑。直到臨近了出口，看見車流不息的熟悉馬路才暗自謝天謝地地放下心來。
2.巷子里的白天與黑夜
? ? ? 揚(yáng)州城里文昌路上最繁華的片段，最為琳瑯滿目的商鋪，從來都是到了上午九點(diǎn)開門。其他的街道，連鎖的、洋式的快餐店、服飾店，也大抵如此。然而東圈門口的牛肉湯店還有旁邊的燒餅鋪?zhàn)樱瑖鴳c路邊巷子里的富春茶社，與鹽阜路隔了一川茂盛草木掩映的小河、傍水的冶春茶社等等從不與之為伍，清晨便敞門迎客。就在其他鋪?zhàn)舆€是鐵門緊掩的時(shí)候，它們呼吸著最為新鮮的空氣，蒸汽繚繞，釋放著揚(yáng)州城里最早的早茶香氣，老揚(yáng)州們依舊過著“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閑適生活。然而廣陵老城區(qū)的巷子們醒得還要早。
? ? ? ?天初亮，巷盡頭罩著青靄。若是冬，夜未央，星辰月影還懸于天幕，天地間第一縷清氣聚合；若是夏，陽光正好，暑氣未至。沉寂了一夜的小巷不再沉睡。這絕非工作日才適用，而是融在巷子呼吸節(jié)奏里的自覺。洗漱、燒水、灑掃庭院。用煤爐子煮著茶葉蛋的小攤子推出來了。老婦人們一并帶著學(xué)步的小孩子們，笑嘻嘻地出門來聊天。晨光灑在巷子里的石板路上，煮著食物的鍋爐升騰著白茫茫的熱氣，小巷好像閃著光芒。歌里唱的“彎彎小路浴天光”莫過于此罷。
? ? ? ?巷外的街道總是熱鬧。賣“摩登”食物、物件的商鋪總愛藏在飛檐翹角下。然巷子們不愛湊熱鬧。它們大抵是生性清空。彩衣街兩旁有石階下坡的狹巷子,深藍(lán)的基調(diào)，總是不見人影；廣陵路旁有石階想上的窄巷子，青灰色的基調(diào)，草木蕭疏，總不聞人聲。就是走在那交錯的巷路迷局中，最多也只遇見三兩路人，向內(nèi)瞥一眼那屋門大開的人家，仍是空空蕩蕩。拐角壽衣店里的人安心低頭做事，有貓瞇著眼倚著墻角曬太陽。寬巷子里那排低洼下去的屋子，時(shí)常有一兩間敞著門，里頭暗暗的，有滿臉皺紋的老者靜靜坐著，面無表情地望著門外。
? ? ? ?廣陵城比不得那些不夜城，縱是夜幕初降時(shí)華燈溢彩，老城區(qū)繁華街道的一剎那都亮起來，夜市的煙火都燃起來，然入夜不深便都關(guān)門打烊。然巷子們睡得更早。小巷里昏黃的路燈亮起來了，異鄉(xiāng)的游人們興致勃勃拿著紙扇子在巷頭留影……雖說是昏昏沉沉睡了，屋內(nèi)倚窗的萬盞燈下，不知多少青年捧了書，不知多少過了夜未央便醒，像那熬著鹽水老鵝的一眾預(yù)備著第二天的生計(jì)。
3.生活在這里
? ? ? 巷路迷局里，巷子有真有假。一條直長的小巷分出無數(shù)個枝杈來，在一個岔口往里瞅瞅，似是又有細(xì)小枝杈。有些便是三面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里巷，幾戶的木門隔了不多遠(yuǎn)，像是都倚在一起，活像熱鬧的大雜院。
? ? ? ?有的人家不尋常，隱在尋常巷陌，散落在普通人家旁。門口或是紅色的鐵制牌匾，或是白色的石質(zhì)方碑，上面寫著年代和主人的名字。里面空空蕩蕩，只二三守門人倚在竹椅上看電視。
? ? ? ?地方大的人家偶有幾戶用的是兩扇鐵門，其余大多是嵌著深深皺紋的老木門。大的房屋有前后兩三進(jìn)的，四五間屋，幾戶人合住。大抵是清苦的青年們，又大抵是從繁華都市離了休的老夫妻。再是，見證了三四世同堂的老屋子，有眼睜睜看著一代又一代人搬出去，留下清閑自在的老人。
? ? ? ?巷末常有賣栗子的修鞋的修車的小攤。寒冬時(shí)節(jié)，傍晚之前，精神矍鑠的老先生們扶了墻，手握在衣袖里，三三兩兩的和熟絡(luò)的小販工匠聊天。
? ? ? ?一代又一代人從巷子里搬出去，一代又一代人還守在巷子里，來來往往四面的人，又住進(jìn)巷子里去。巷子們的清空性情大抵是改不了罷，它們從不倚老賣老地奢求變成古跡。老人們孩子們青年們，日復(fù)一日的生活，那煙火味，那舉手投足中顯現(xiàn)卻從不張揚(yáng)的鄰里熱情日復(fù)一日，說著巷子里的故事。就像，那碧綠細(xì)長的小秦淮，貫穿了整個老城區(qū)，緩緩地，日復(fù)一日地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