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時間的腳步走得很快，一晃葉真真已經離開醫院一年有余。期間，鄭錚當上了大院長的女婿，如魚得水，之后先是當上了外科的副主任，不久前又被任命為副院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們都在期待這個青年才俊做出什么讓人耳目一新的舉措。葉真真對此只是一笑了之。以鄭錚的才華，當上什么也不奇怪。做出什么壯舉也在意料之中，只不過這一切似乎與她葉真真毫無干系。

這天，葉真真正在辦公桌前整理病歷，鄭錚突然從外面進來了。院長親自光臨社區，還是頭一回。兩個人一年沒見面，突然相對，各自的心頭都涌動著難言的情緒。

“鄭院長，你好，請坐。”葉真真生硬地吐出這幾個字。她看到鄭錚眉頭一皺，很顯然他接受不了葉真真這樣稱呼他。但有礙于他人在場，也不好多說什么。

“你們都各自忙去吧，我跟葉大夫說些事情。”他四處轉了一圈之后，向于昕桐和李姨說。兩個人知趣地退出接診室。

“這里情況還好嗎？”鄭錚坐在葉真真對面，輕描淡寫地問。

“都還好。護士和清潔員都很負責，效益也還過得去。”

“你呢？適應這里的環境嗎？”鄭錚盯著她，目光深邃。

葉真真把目光轉移，“早都適應了。”

“對不起，一直沒能幫到你。”鄭錚四下里看一看，“這里太簡陋，怎么能和我們院相比？受了不少苦吧？”

“沒有，挺好的。我喜歡在這里呆著。”

“別犟了，現在我是院長，我有發言權，我已經在會議上公布，以后社區門診實行輪換制，讓院里的大夫輪流過來坐診，這也是讓大家都能得到鍛煉的好辦法。”

葉真真有些急了，“鄭錚，啊，不，鄭院長，我……”

“叫我鄭錚。”鄭錚嚴厲地打斷她。

葉真真瞪眼看著他，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絲亮光在閃動，那里面包含太多內容。

“鄭錚，我愿意呆在這里，就別讓我回去了，我不想面對那些紛繁的東西，我應付不過來。”

鄭錚把語氣柔和下來，輕輕說，“真真，別犟了，改改你的脾氣。我不想讓你永遠在這里受苦。回去吧，好好當你的大夫，好好和大家相處，事情過去了這么久，大家早都淡忘了。再說……再說你也沒什么過錯。還有我在那邊關照你，沒問題的。”

葉真真眼眶紅了，她連忙把頭低下去，不想讓鄭錚看到她的淚水，但鄭錚看到了她的變化，嘆了口氣，“讓你受委屈了，如今好了，我會保護你，不要怕。”

“鄭錚，謝謝你。只是我真的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活，簡簡單單的，就讓我在這里呆一輩子吧，挺好的。”

鄭錚有些生氣了，“別再跟我較真了，好不好？什么叫一輩子？弄急了我把門診撤掉。這是我目前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以后能幫到你我會盡力。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準備和內二的胡大夫交接。”

鄭錚走了，留下葉真真坐在那里發呆。鄭錚，他永遠都會包容她，永遠都會幫助她，愛護她。可是他怎么就不了解她呢？她是真真地喜歡這里的簡樸，可他偏要認為她是在耍性子，偏偏認為她是在這里受苦。這可怎么辦？既然是院里的決定，真的就不會隨意更改，這么突然地，就要和這個地方告別了？

小于和李姨聽說葉真真要走，都抹了眼淚，三個人已經相處得和一家人一樣了。小于抹著淚打聽胡大夫人怎么樣，會不會像葉真真一樣隨和。葉真真忍著淚告訴她，會有許多大夫過來輪值，人們性格不同，差別很大，和這些人打交道，會學會許多東西。

章桐值班，下班時沒有去喂魚，葉真真一個人倚在欄桿上發呆，一直到夜幕降臨。章桐才匆匆趕了過來。

“我說讓你換個地方等我，偏要在這無人煙的地方，讓我一直牽掛著，生怕出什么事。”剛一見面，章桐就數落她。

“呵呵，我舍不得離開這里，以后來的機會少了。”

“為什么？”章桐不解。

“單位調我回院里上班了。以后白班夜班倒來倒去，又離得遠。恐怕不能天天來了。”

章桐瞪眼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回去也好，畢竟是市級醫院，條件也好，對你工作生活各方面發展都有利。”

“可是我不愿意回去，但是院里已經決定了，我也沒辦法。”

“那就回去，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總不會搬家吧？既然我們還是鄰居，不上夜班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練晨跑啊。”

葉真真才有了點笑意，“嗯，這個我一定會堅持。”

章桐就笑了，“這就好，這樣我就不會太難過。”

“可是一想到要和那么多同事相處，我就打怵。不如在這里簡簡單單的，多好。”

“這就不對了啊，人不能脫離社會，更不能脫離人群，你不可以這樣孤僻的，回去好好干，慢慢就好了，也讓別人多了解你，你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不要太犟，搞得人家總是誤解你。”

葉真真看著章桐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怎么這時候你倒像個哥哥了？”

章桐陪葉真真吃了飯，又把她送回家。進了屋，她發現辛恬早都回來，正坐在廳里做面膜。

“恬恬，今天鄭錚去我那里了。”葉真真一邊脫鞋一邊說。

“我知道了，他把你給調回去了，是吧？”

葉真真倒不奇怪，辛恬一向和鄭錚要好。她很可能早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真不愿意回去。”

“你別過分啊，你可得知道鄭錚排除多大困難為你爭取這個利益的。你愿意在那，別人可不愿意呢。一句話，鄭錚還是愛你，他愛你愛到了骨髓里，就算你再對不起他，他還是一樣愛你。他當上院長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你給弄回來。”

葉真真不作聲。她又何嘗不知道鄭錚是愛她的。

“回去好好干，別給鄭錚丟臉。”辛恬儼然大姐姐一樣教訓著她。葉真真微笑點頭。

第三部分，昨日重現

一

葉真真又回到了市醫院。果然如鄭錚所說，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人們都快淡忘了那段故事。當葉真真以一身白色休閑裝出現在市醫院的門口時，也竟小小地引起了一點騷動。從門口的門衛到沿途所遇的各科同事們，看到她又帶著淡然的微笑回到醫院，還是那么年輕，還是那么特別，都過來跟她打招呼，吁寒問暖。過去的事兒本來與他們無關，不過是他們看著這個特立獨行的女人來氣罷了。如今大伙也都知道，這個女人跟當前最得勢的副院長鄭錚有著非比尋常的關系，得罪了她，也未必是件好玩的事兒。

葉真真當然不會計較過去，笑盈盈地跟男男女女們打著招呼，不卑不亢地，一路微笑著回到自己的科室里。主任和醫生護士們都給了她熱情的歡迎。她又回到自己曾經用過的辦公桌前，又把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放在桌子上。

“葉大夫，今天先適應適應，明天給你安排主班。”主任笑瞇瞇地說。

“好的。”葉真真微笑。一年的門診實踐，她的水平長進了不少。基層真的很鍛煉人，這點她承認。所以不管鄭錚把她調回來是出于公出于私，將來他都會博得一片贊揚之聲。因為，醫生們在基層鍛煉后將會普遍提高業務水平，這一點勿庸置疑。

目前自己一個患者也沒有，葉真真兩手插在白大褂衣袋里，在科室樓層里轉著，看著一年里科室的變化。人們都給予她和善的微笑和問候，她也用溫和的微笑回應。事實上，本來她就是這樣一個閑云野鶴般的女人，她一向對待別人都是這樣的。只是正如章桐所說，她把自己隱藏得太深，以至于人們琢磨不透她，總覺得有什么隔閡在他們之間。

下了班，葉真真隨眾多同事一起出了大樓，同行間，大伙不斷打聽她在門診的情況，葉真真一一給予回應。出了大門，她看到章桐一臉笑意，挺拔地站在那里。見她出來，便揮手致意。

人們都看到了那個英俊的小伙子是在向葉真真揮手，葉真真也感覺到了大家驚訝的心理，不過一年時間，葉真真又認識了這樣年輕英俊的男人？

章桐當然想不到別處，他惦念著葉真真初回單位，會不會受到什么委屈，剛好今天值外勤，就來到門口等她。看到她同一群男男女女一起出來，就快樂地上前招呼，“葉真真，新的生活還好嗎？”

葉真真在心里無奈地笑了笑，恐怕這個章桐又給人們茶余飯后增添談資了吧？他還嫌不夠亂呢。

“挺好的，怎么會來這里？”葉真真回頭跟同事們一笑，離開人群，走向章桐。

“我想著你第一天上班，會不會有什么問題，所以過來看看。”

“呵呵，能有什么問題，挺好的。”

“那就好，一起吃飯去吧，我請你。”

葉真真和章桐剛一并肩，突然發現旁邊一輛灰色的轎車里，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是鄭錚。他看到這樣一個年輕人來接自己，心里會怎么想？葉真真心頭稍稍忐忑了一下，旋即就平和下來。自己與他已經毫不相干，我有我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誰看見了誰的，又能怎樣？

她有心跟章桐說以后不要來醫院找她，可是，為什么要這樣說呢？人家章桐沒有任何用意，不過就是來關心自己一下而己，為什么要讓他不安呢？而于自己，本來名聲也不咋樣，多件事少件事又如何？

算了，隨它去吧，任其自然好了。有些事，想搭也搭不上，想躲也躲不開。

葉真真和章桐一起吃了晚飯，又一起回到小區。回到家中，辛恬還沒回來，一定又和林曉楓幸福去了。葉真真暗自一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在播放經典老片《鴛夢重溫》，這是葉真真一直鐘愛的片子，拿了一只蘋果，一盤瓜子，沉浸在動人的故事情節當中，當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她正感動得一塌糊涂。

“誰呀？”

“鄭錚。你在哪里，怎么啦？”鄭錚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鄭錚啊，你好。我在家呢，沒怎么。”

“可是，我覺得你哭了。”鄭錚太熟悉這個女人，一下子聽出她的聲音不對。

“哦，我看電視呢，感動哭了，呵呵，沒什么。”

“什么電視讓你感動成這樣子？”

“《鴛夢重溫》啊，你看過的。”葉真真脫口而出，接著就后悔不迭。自己不該提這個電影名字，這是當年兩個人一起在大學校園里看過的，并且這樣的詞匯，于當前兩個人的關系來看，真的是有些尷尬。

“《鴛夢重溫》。”鄭錚重復了這個名字，突然沉默了。

半晌，葉真真不得不問，“鄭錚，你找我有事嗎？”

“哦，你能出來一下吧？我們聊一聊。我現在在你們小區門口，等你。”鄭錚說完便掛了電話。他不給葉真真拒絕的余地。

葉真真關掉電視，下了樓。

小區門口，一輛灰色轎車停在那里，鄭錚倚在車門上，吸著煙。看到葉真真出來，直起身子，眼睛卻是上下打量著她。

“你啥時候學會吸煙了？”葉真真很驚訝。至少在兩人結婚之前，他是不吸煙的。

“也沒學會，沒什么癮，不過是無聊的時候拿出來當個營生，上車吧。”鄭錚說著打開車門。葉真真上了車。

鄭錚把車開到一家茶館停下，兩人一路上無話。

茶館雅座，鄭錚為葉真真倒上一杯茶，“你這一年果然過得不錯？看著氣色比從前還要好。”

“嗯，那邊空氣好，不復雜。”

“這么說我調你回來你還真是滿不高興的？”

“呵呵，不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回來了也挺好的。”

鄭錚喝了一口茶，抬頭看著葉真真，“今天接你的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想哪去了，”葉真真笑道，“他是曉楓的同學，民警，在那邊認識的，小伙子人挺不錯，特熱心。更貼切地說，他是我的長跑教練。在他的帶領下，我現在每天早上能跑十公里了。”

“是嗎？你這個懶蟲也能早起跑步了？”鄭錚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葉真真心里泛起一陣暖流，此時他說話的樣子太熟悉了，那么多年的關愛中，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對自己。

“呵呵，是啊，我接受了他的建議，改變一下生活方式。讓自己換個活法，會發現許多生活的妙處，這是他說的。”

“嗯，果然是個有見地的小伙子。”鄭錚微笑，“真真，一年多過去了，恩怨情仇就都忘了吧，我們還是好朋友，可以嗎？”

葉真真的眼睛有些濕，“鄭錚，我何嘗不這么想，但是你想過嗎？你的身份，我的身份，你我過去有太多的糾結，在同事們心中已經留下太深的烙印。我們走得太近，沒有好處，對你的家庭，你的前途都會有影響。所以像過去這一年里最好。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大家各不相干。”

“清者自清，我對得起自己就行了。”

“鄭錚，別說傻話，清者是自清，但是外界不清也夠你受的，尤其現在你的身分。以后不要再提了，沒事也不要找我，要是非得聯系，可以讓恬恬幫忙。聽我的話，鄭錚，這也許是我唯一能幫到你的事了。”

鄭錚低下頭，他又何嘗不懂人言可畏和人際關系中的厚黑學？只是他實在不愿意接受和葉真真形同陌路的日子。他已經忍受了一年，他實在忍受不下去了。

“對了，鄭錚，和千雅相處得好吧？我聽恬恬說了，為了你，她甚至放棄了去省城工作的好機會。她是個好女孩。好好珍惜她吧，難得她那么愛你，這是你的福分。”

鄭錚輕輕點頭，是的，高千雅是個好女孩，不顧一切地愛他，為了他寧可放棄大好的工作機會，甘心情愿地當他的妻子。

葉真真輕輕一笑，“鄭錚，謝謝你原諒我的過分，以后我們就不要再提過去了。以后，只要我知道你是好好的，你也知道我是好好的，就行了。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想在傷害了你的過去以后，又要傷害你的將來。就讓我看著你默默祝福你一步一步達到你人生的巔峰吧。”

鄭錚痛苦地點了點頭，“那你呢？還要這樣一個人過下去？”

“我還會為我心中的理想等下去，天荒地老，無怨無悔。如果這輩子注定我孤獨終老，那就是我的命。但是畢竟你是幸福的，這樣我就沒有遺憾了。要是我還拖著你，讓你跟著我不幸福，不快樂，那就是我的罪孽了。所以你一定要明白當年我棄你而去的心意，我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你。”

“我懂。”鄭錚低沉地說。

葉真真站起來，“走吧，已經很晚了，千雅一定會惦記你。”

轉身的一剎那，鄭錚伸手輕輕摟住了葉真真的腰，將頭伏在她的秀發上，“真真，我想我這一生都逃離不開你結的網了。”

葉真真閉眼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回過頭，把手輕輕捧起鄭錚的臉，“鄭錚，如果現在你我之間有一個人必須死，我定會挺身而出，為你爭得生的權利，這樣說，是想告訴你，我葉真真不是鐵石心腸，我懂你的愛，我也愿意為你的愛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是，我不愛你，我不能騙你。我們的情誼只能了結于此，只能做到如此，日后，好好珍惜你的家庭，你的事業，你的前途。你的幸福就是你能給我的最大的愛。明白嗎？”

葉真真說完猛地推開他，轉身出門。

回家的路上，鄭錚陰著臉，一言不發，葉真真微笑著目視前方，這樣的了結不是最完美的嗎？她在心中想。

“對不起，真真，可能我又打破了你平靜的生活，對不起。”鄭錚說。

葉真真微笑，“不要說對不起，只要我不打破你的平靜生活，就是萬幸。我只擔心我的歸來會造成對你的不好影響。只要你是安寧的，幸福的就好。”

“會的。”鄭錚沉沉地說。

葉真真下車，頭也不回去進了小區，她不想給鄭錚任何幻想。鄭錚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黑暗中，在車里靜坐了好久，一動未動。

二

葉真真已經習慣聽見鬧鈴就起床，它在召喚她迎接火紅的朝陽呢。迅速穿好運動裝，跑下樓，小區門口，章桐已經在那里等候了。

“我還想呢，換了生活方式，會不會起不來了？”章桐笑嘻嘻地說。

“放心，我一定會把健身進行到底。”葉真真快樂地說。

“葉真真，你知道我為什么帶你向西跑嗎？”章桐一邊跑一邊問。

“你說越往城外跑空氣越新鮮呀。”

“不對，我是想在我們返回的時候迎著朝陽，這樣你會覺得你的一天里都充滿希望。”

葉真真望著章桐健美的身姿，她看到他的堅毅的臉，心里無比感動。他的每句話都那么真誠，他的整個人總是那么陽光向上。

“章桐，謝謝你，你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勃勃生機。放心吧，我會好好活著，充滿希望地走每一步。”

章桐側過臉來，與葉真真對視一笑，繼續向前跑。

葉真真快跑幾步追上他，“等我夜班，約你一起看魚去好不好？”

“好啊。”章桐快樂地答。

上了一天主班，葉真真很快適應了從前的老工作，也沒什么兩樣，只不過新上任的鄭院長要求病歷必須書寫工整，如果字跡潦草，檢查時會給扯掉重寫，并給予相應的罰款。葉真真聽到這個規矩的時候就忍不住笑了。這是鄭錚的作風，凡事要求嚴謹，忍不得半點馬虎隨意。這一點他和葉真真完全不同，葉真真喜歡天馬行空，自然隨意，因為這，當年兩個人沒少吵嘴。如今葉真真又要受他這條管制了，心情和從前卻大不一樣。

勤勤懇懇地上了一天班，認認真真地寫了幾本病例，到下班的時候，葉真真有些慨嘆了，回到市醫院，條件是好了許多，但是工作壓力也驟然增加了幾倍，想著要是在郊區門診呆上一輩子，自己不知得懶散成什么樣子。

下了班，一個人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市醫院距離小區可是遠得很，如果急可以有公交車坐。葉真真不愛擠公交車，更不喜歡打車，正在考慮是不是哪天找章桐，讓他幫自己挑一臺自行車，又環保又健身。

電話響了，掏出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是葉真真女士嗎？”電話那端是一個優雅且禮貌的女聲。

“對呀，你好，請問哪位？”

“我叫高千雅，鄭錚的太太，冒昧打擾是因為我想跟葉姐姐你聊聊天，你肯給我這個面子嗎？”

葉真真嚇了一跳。高千雅這么快就聽到風聲了？并且這么早就決定下手了？她在哪里搞到的自己的電話？也好，早早讓她安心也好。

“呵呵，當然可以，我們在哪里見面？”葉真真爽朗地說。

一家幽靜的小飯館里，葉真真和高千雅見了面。高千雅是市晚報的責任編輯，人長得漂亮又大方，氣質端正高雅。當年鄭錚對葉真真的狂熱追求曾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高千雅作為暗戀他的女人，又何嘗沒嫉妒得要死？如今高千雅如愿以償當了鄭太太，葉真真卻仍然孑然一身。

“葉姐姐，愛吃什么，盡管點，我們邊吃邊談。”高千雅禮貌有加。

“點兩個清淡小菜就好，我的飯量也不大。”葉真真微笑著說，對方禮貌，自己也不該不文明。

葉真真看著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想著鄭錚的福氣真是不淺，有這樣的佳人陪伴。

“既然你叫我葉姐姐，我就叫你千雅好了，”葉真真微笑說，“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呢？”

“不急，我們先吃飯，怕是餓了吧？”高千雅給葉真真讓菜，葉真真倒是不急，早晚她得張口，就笑了一笑，低頭吃菜。清清淡淡的小菜很爽口，葉真真吃得很滿意。

“葉姐姐，昨天鄭錚約你吃飯了，是嗎？”高千雅笑得很婉約，終于步入正題。

葉真真心里一動，不會是她派了密探跟蹤鄭錚吧？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

“是的。”

“那他都對你說了些什么？”

葉真真直視著對面的小女人，是的，她是鄭錚的妻子，她或許有權利干涉丈夫的私事，但是自己憑什么要告訴她？

高千雅感覺到了葉真真的敵意，移開了與她相持的目光，低下頭，輕輕嘆口氣。

“葉姐姐，對不起。可能是我無禮了。只是我太愛他，我太擔心他。他是個情深意重的人，我知道他這次非要調你回來是心疼你，不管當年你們有過什么過節，你都是他最愛的女人，他不想看著你在社區受苦。這些我都理解。他越是這樣有情，我越是愛他。只是葉姐姐，我來找你，真的不是猜疑你們有什么茍且之事，我是擔心鄭錚。他有時候很是不管不顧的，你知道你們單位上上下下的人際關系有多復雜，想當主任院長的人有多么多,鄭錚這么年輕就得此高職，許多人心里是不平衡的，他們恨不得找出他的什么過錯把柄伺機把他整下來。而其中，貪污受賄和男女關系是最要命的。前者我一點也不擔心，他不是那樣的人；后者，我也愿意相信你們不會舊情復發，可是，人言可畏，你一回來，我就覺得心里特別不安寧，我擔心別有用心的人會在你身上做文章，搞臭鄭錚。你了解鄭錚的，他一旦認為做得對，不管什么后果的。有時候他很沖動，不是嗎？結婚以來，許多方面都是我在幫他周旋，別的方面我都能幫他，唯獨在你這里，我想我真的無能為力了。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我也想了解一下，你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

葉真真聽懂了，這個女人是出自對丈夫的前途關心的目的來找她，她怕自己害了鄭錚，誤了他的前途。呵呵，只是她還不了解自己，自己同樣可以為了鄭錚的前途做任何事，只不過，不是愛，是感恩。

“我懂了，千雅，那我告訴你，他來找我，不過是希望我支持他的工作罷了，他不希望兩個人像仇人一樣的形同陌路，這對他的院長形象也不好，僅此而己。我這里你也放心，我不愛鄭錚，我心上有人，這一點請你相信，另外我和鄭錚之間雖然沒有愛，但僅憑十多年的交情，我同樣也會考慮回來以后對他的影響的，一個自愛的女人會懂得保護自己的名譽和自己親人的名譽的，鄭錚在我心底，就是我的親人。這么說，你滿意嗎？”

“謝謝。”高千雅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果然有味道，有特色，她曾經讓自己的丈夫瘋狂迷戀，憑一個妻子的敏感，她知道丈夫根本對那段情不能忘懷。

“我相信葉姐姐的話，也相信葉姐姐的人品，只是不瞞你說，有時候我擔心鄭錚會做出什么讓人抓到把柄的事情。”高千雅嘆口氣說。

“例如昨晚他約我吃茶的事？”葉真真一笑，“看在你對鄭錚的情深意重的面子上，我向你許諾，就算他再約我，我也肯定不會再答應他。本來這不是我葉真真的行事風格，我為什么要向你保證？今天這件事就讓它過去，我希望不要有第二次。”

高千雅有些尷尬，“葉姐姐，我知道你是一個獨特的女人，就憑鄭錚對你的瘋狂迷戀，我也敬你三分，能讓一個男人愛到那個程度，是女人的驕傲。只是我太愛鄭錚，如同他愛你，在那樣深的愛面前，人有時候會迷失自己。我總是擔心有一天，鄭錚不要我了，又和你重歸于好，我真不知道有那一天的時候，我該怎么活。我把最心底的話跟你說，也不怕你笑話，也是請你相信，這次找你來，是懷著最真誠的心與你談心的，真的不是有意要傷害你，我真的是出自對他的太深的愛而來的，所以，有什么不對的，還請葉姐姐原諒。”

“呵呵，千雅，你多慮了，你該相信你的丈夫，既然他已經娶了你，他就一定會好好愛你。我認識他十多年了，我相信他的人品。你也該相信你愛的人的品格，你更該相信你自己的魅力，對嗎？鄭錚能娶到你這樣才德兼備的妻子，是他的福分，他怎么可能不珍惜？”

“但是我總是擔心他在你面前迷失方向。”高千雅有些黯然神傷。

“這樣吧，讓我告訴你我為什么會棄婚吧，”葉真真柔和地說，“因為我心底里有一個男人，我只愛他一個，為了他我愿意等到天荒地老。愿意孤獨終身。你能明白嗎？千雅，好好愛你的丈夫，我不是你的障礙。既然我選擇了那樣極效的方式放棄了鄭錚，怎么可能有回頭路可以走呢？你說呢？”

“你能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高千雅問，這個女人像一個謎，她對她感興趣。

葉真真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會跟任何人講我的故事，那是我心底的秘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是心有所屬的，我不愛鄭錚。希望我們不會有第二次見面，讓鄭錚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你得照顧男人的自尊心，你說呢？”

“謝謝，但是我想跟你成為朋友。”高千雅真誠地說。

“我們同樣不要走太近為好吧？鄭錚前途無量，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你最擔心的不也是怕我影響他的前途嗎？我不過是昨天和他見了一面，你今天就知道了。你我的來往又會被誰知道呢？別人就不會把你我的來往也當作什么談資？”

高千雅不好意思地笑了，“對不起。”

葉真真一笑，“我們把這頓飯吃完，然后你好好當你的鄭太太，我好好過我的安靜日子，好嗎？”

三

葉真真慢慢習慣了曾經的舊生活。工作內容千篇一律，朝而復始的白班夜班主班副班休班，只有每天早上和章桐的晨跑才讓她感覺到生命的活力和前進的勇氣。自從有了自行車，下班以后她也可以有時間去看魚了。曾經的感覺又一點兒一點兒回到她的身邊，每當倚在欄桿上看橋下成群的魚兒爭食，思念便會涌上她的心頭，幸福并痛苦著。

分別與鄭錚和高千雅談過話后，葉真真發現自己憑空添了‘幾大紀律幾大注意’，一定要注意院內的人際關系，說話做事一定要注意分寸，搞不好，一不小心就會牽連到鄭錚，莫名其妙地就會有可能讓自己陷入到一張什么人張好的什么網中去。單位的人際關系的確很微妙。尤其是鄭錚這個最年輕的新院長，許多人都看他眼紅呢，而自己又是一個多么特殊的女人啊！當年鄭錚曾經狂熱地追求自己，而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棄婚，如今年過三十仍然獨身一人，突然又回到他的眼皮底下來。人們是不是都在期待他們之間會有什么故事發生？

于是她只好謹言慎行，對過去只字不提，對當前的領導班子概不評論，全院大會上，科室小會上，除了與業務相關的事以外，一言不發。不久，她又開始懷念自己在社區時的日子，簡單才是美，她終于再次深刻地體會到了。

這天葉真真是副班，把自己的幾個患者處理完畢，坐下來整理病歷。內五的小黃進來說，“葉姐，樓外有個男人找你，我剛好從他身邊經過，他向我打聽你，我就答應他叫你一聲了。”

葉真真腦袋嗡的一聲，手便開始抖了。“那個男人什么樣子？”她急切地問，聲音也開始發抖。

“哦，我沒太仔細看，好像是個農民工的樣子。”

“哦，謝謝你了，小黃。”葉真真一下子泄了氣。不可能是謙哥了，謙哥怎么會是農民工的樣子？或許是在社區時認識的某位農民大哥來找自己辦事？她定了定神，做了一個深呼吸，平靜了一下自己剛才突然變得慌亂的心態，起身下了樓。

一邊和迎面相遇的同事們打招呼，葉真真一邊隨意地溜達出門。樓外陽光明媚，突然出來，她竟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用手遮了太陽，四下尋找，左側的花壇旁邊果然站了一個男人。四十歲左右的樣子，高高的個子，一身臟兮兮的衣服，頭發蓬亂，胡子雜亂，但是他卻是用一雙極明亮的眼睛面帶微笑看著自己呢。

一瞬間，葉真真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是太陽晃得自己產生幻覺了嗎？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定神去看，天啊，那不是謙哥嗎？不管他穿得多么邋遢，不管他面貌多么滄桑，單憑那雙眼睛，她就能一下子認出來，那是她的謙哥。

葉真真渾身顫抖著，踉踉蹌蹌地跑上前去，肖子謙微笑著看著她，一動不動。葉真真跑到他的面前，已經是滿臉淚水，她伸出雙手，抻了抻他的衣服，又摸了摸他的臉，顫抖著說，“謙哥，你怎么會……”

“呵呵，我落魄了，一無所有了，怎么，小妹子，是不是很失望？”肖子謙還是滿面沉靜的微笑。也許他并不為自己的現狀難堪，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小妹子如何看待。

“不，不是，我只是激動，高興……”葉真真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心疼地看著這個自己魂牽夢繞的男人，他怎么可以這樣子，他為什么不早些來找自己，就算自己要飯，也要讓謙哥過上體面的生活。

“謙哥，你餓嗎？如果餓，我先帶你吃飯。”葉真真哽咽著說。

“我還不太餓，就是，就是……”肖子謙扭了扭脖子，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葉真真明白，他一定是臟得受不了了。

“好的，謙哥，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換衣服，馬上下來。”葉真真轉身跑回樓，不，應該說她是沖回了樓上，直接沖進更衣室，甩了白大褂，換上自己的衣服。又沖進辦公室。

“李大夫，幫我向主任請個假，今天有事，必須出去。另外，借我些錢，有多少借多少。”葉真真氣喘吁吁地說。

李大夫一邊掏錢一邊說，“什么事急成這個樣子，主任不在，你隨便曠工會挨罰的，你知道鄭院長的作風。”

“隨便好了，罰多少都成。謝了，改天還你。”葉真真接過錢，風兒一樣的跑出去。李大夫望著她的背影，莫名奇妙，要知道，這個女人一向是穩穩當當，風度怡然的。

葉真真沖出內科樓，肖子謙還在原地等著她。她跑到他的面前，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你先去洗澡，理發，我去給你買衣服，然后再吃飯。”

肖子謙沒有拒絕，乖乖地聽從她的安排，順從地被她牽了手跟著她走。

“小妹子，會給你添很多麻煩的。”肖子謙說，他的目光還是那么溫柔。

“我們先不說這個。”葉真真緊拉了他的手，眼里仍然是盈滿了淚水。

到了洗浴中心，葉真真給肖子謙買了全套的洗漱用具，伸出雙臂環了一下他的腰，又蹲下身看了看他的鞋子，抬頭說，“謙哥，你先在這里理個發，然后進去洗澡，我現在就給你買衣服去，好嗎？”

肖子謙點點頭，理發室的服務員領了他進去，葉真真轉身來到大街上，叫過一輛出租車。

“去男人行。”

葉真真此時已經停止了哭泣，她的心底開始升騰起一種母性的東西，她想象母親那樣照顧她的謙哥。不管是以什么樣的姿態回來的，畢竟他回來了，他來到自己身邊了，這就是最好的結局。能和謙哥長相廝守過人間眷侶的日子，就算吃糠咽菜又如何？再說，自己還有本事賺錢呢。雖然自己不能讓謙哥過上從前的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的日子，但是衣食富足，無憂無慮總該不成問題吧？

男人行是本市一家高檔男裝名店。葉真真不會讓謙哥穿沒檔次的衣服的，她要讓他在自己財力允許的范疇之內穿上最好的衣服。到了男人行，她為他挑選了一條價值888元的西褲和一件498元的T恤。她剛才環了一下謙哥的腰圍，她相信自己能選到合適的尺碼。

“這位女士真厲害，這么了解老公的尺寸呀。”服務員在奉承她，她微笑了，丈夫這個詞讓她陌生而又倍感溫馨。如果謙哥能成為自己的丈夫，該有多好？

出了男人行，想著謙哥不可能這么早洗完，就慢慢地閑逛，期間又為他買了一雙皮鞋和內衣襪子之類的必備品。能為謙哥操辦這些東西，真令人幸福啊。葉真真提著大包小袋，回到洗浴中心，委托服務員送進去，然后坐在門口休息室等。幸福開始徜徉在她的心頭，她開始暢想未來與謙哥一起生活的日子，一縷紅暈便飛上了她的臉頰。這是真的嗎？為什么就像在夢中一樣？是的，這是真的，謙哥真的回來了，他現在就在里面洗澡呢。想到這兒，她就自顧笑了，惹得吧臺后面的服務生一個勁地看她。

肖子謙終于出來了，理了發，刮了胡子，穿了葉真真為他買的衣服鞋子，全身干干凈凈，又恢復了從前的英俊帥氣。

“小妹子好眼光，這衣服鞋子穿著正合適。”肖子謙在鏡子里打量了一下自己，回頭笑意盈盈地看了看葉真真，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這個久違了的親昵的動作讓葉真真像渾身過了電般的激動，如果不是在公共場所，她真想撲進他的懷里，對他說我想你我愛你再也不要離開我。

強忍著心中涌動的情緒，葉真真拉起他的手，“謙哥，身上輕松了，我們該吃飯去了。想吃什么？”

肖子謙便挽了她的手，“我最想吃烙餅和老黃瓜湯。”

“是嗎？好吧，我帶你去吃千層餅好了，他們的餅烙得不錯。”

葉真真和肖子謙手挽手來到飯店，點了幾張餅和二菜一湯。肖子謙不喝酒，大口吃菜喝湯。看得葉真真又掉下了眼淚。

肖子謙抬頭看看葉真真，笑了，“是不是看我怪可憐的？呵呵，我真的好久沒吃過這么香的飯了。”

“以后就好了，謙哥，有我給你做飯吃，你愛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給你。”

“好呀，不過，你這小東西會做菜嗎？”肖子謙笑說。

“不會就學呀，我表妹恬恬就做得一手好菜，我現學就成。”葉真真心情開始好轉，“我很聰明的，一學就會。”

“呵呵，我相信。”

“另外，請你一定注意用辭，”葉真真突然嚴肅地說，“你剛才叫我什么？小東西？你知道我多大了嗎？”

肖子謙愣住，“你多大了？”

“我三十一了，周歲。”葉真真重重地說，“我長大成人了，甚至快老了。以后叫我真真，好不好？”

肖子謙定睛看了她一會兒，搖頭微笑嘆氣，“可不是，我都四十多歲了，你也該一起長大了，可是我怎么總覺得你還是當年給我面包的那個小姑娘。”

葉真真不悅，“你沒看到我臉上的皺紋嗎？早都老了。”

肖子謙把頭湊地來，細看一遍，“沒有啊，哪里有？”

葉真真氣笑了，心里滋生著萬千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