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炙熱,午后三點略顯困乏,我走進星巴克點了一杯拿鐵,只加了少許砂糖,有些作逼又略微透出點苦澀。一路走了很久,終于我再也不用糾結和心疼這杯咖啡的價格。
01
朋友,你知道貧窮的滋味嗎?
我知道,且深刻。
13歲以前的事我想不起來,但那之后但凡能想起的都是和貧窮有關的事件,沒完沒了的貧窮充斥在我少年時期乃至工作以后。
那時耿直的父親從部隊轉業回家,拿著復原安置費去外地學人做生意,硬撐了幾年后錢都打了水漂,家里一度陷入揭不開鍋的困境。我們仨姐弟沒碰上免費義務教育,母親在家種著兩三畝地,拿些糧食蔬菜賣錢供我們上學、吃喝,她想方設法要先填飽我們的肚子。很多次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母親正在收拾白天割回的麥穗,脖子上搭塊毛巾,面容憔悴,如今她一身病痛恐怕就是在那時留下的隱患。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放學后會做一些農活,冼碗、煮飯,背著簍子在田間打豬草,看見同學的父母收白菜會厚著臉皮去問:姨,可以給我些不要菜葉子嗎?一家不給再問下一家,無論如何也不能空手而歸,不能讓圈里的豬餓著,來年的學費可都指望它。偶爾我會滿載而歸,有些人則在我還未走遠時就開始數落自己的孩子,娃子誒,你多幸福,吃喝不愁啥也不干,你看她,每天都要來撿菜葉子,多可憐。這種話聽得多麻木了,就不再難受,只是把彎的腰挺直了些向前走。
02
初中開始要上晚自習,我會利用下午放學后的2小時去打零工,賺得錢用來招待“大姨媽”這個煩人的親戚。所謂的零工,就是看到哪家裝修建樓,就去問要不要人手搬磚挑沙,窮鄉僻壤沒有童工的概念。挑一擔沙5毛錢,搬一塊磚2毛錢,運氣好需求量大的話我一周可以賺到15塊錢,但手心和肩膀會磨出許多血泡和老繭,周身酸痛。后來再去時,我會準備一塊舊布或者毛巾墊在肩膀的位置,怕如果磨破衣服,會給母親增加負擔。
每年的4至8月我可以去茶園打工,現摘的茶葉論斤計價,一次可以賺到3-5元。唯一的缺點是我皮膚容易過敏,而茶園總是有很多蚊蟲和蜜蜂,隔三差五還會遇上蛇和老鼠,所以皮膚經常紅紅腫腫、瘙癢難耐。
都說青春期不能挑擔,否則長不了高個,身高167的我破除了這種謠言。被蜜蜂蟄過不死不傷,被蛇咬我居然只中微毒,隨大人們去深山里采藥跌倒深谷里沒有斷胳膊斷腿,想來命運還是對我心懷仁慈。
家里最窮的時候炒菜沒有油放,主食只能吃蘿卜絲配玉米糊,有一年遇上自然災害,父親在廣州工資被拖欠沒有錢寄回家當學費,我只好輟學在家,班任幾次三番到家里游說,最后向學校擔保讓我先欠著,我這才得已重返校園。
日子雖然清苦,但那時我性格活潑,和同學相處的不錯,還是班長和團干,學校大大小小的比賽我都能獲得好成績,初中三年成績一直沒下過年級全五。
因為窮困,我會偷偷的哭,有時也會怨恨父母,但更多的時候我能體諒他們的艱辛。母親常常告訴我,你要堅強一點,學好一點,等你工作了就好了…是的,一切都會好的。我憑自己的勞動賺錢有什么丟人?那時的我完全沒有自卑感。
03
村子里和我一般年紀的姑娘都不在上學了,她們選擇南下進廠打工或是去縣城市區做保姆,回村時穿著樣式新潮的衣服拎著大包小包吃的,她們家里的條件也得到了改善。而有些女孩剛過16歲就嫁給了三四十歲的包工頭或煤礦老板,混在一幫男人堆里開著露骨的玩笑,經過男人身邊的時候,被猛掐一下屁股,也并不生氣,嬉笑著回罵三兩句。極少看到她們干農活,涂著紅紅的指甲油,三五成群的打麻將,孩子哭了,側一下身就掀開衣服喂奶,嘴里卻喊著:幺雞,幺雞,我碰我碰~~~
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寫到“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時時都會感到被生活的波濤巨浪所淹沒。你會被淹沒嗎?除非你甘心就此而沉淪!”
我不甘心,不想走她們正在走的路。幸而父母人窮不志短。父親跟我說,你自己看著辦,如果能考上,錢,老子想辦法。我知道他的辦法有限,可是我一定要搏一搏。命運還是眷顧我的,我在幾千人中以前50的成績進了師范學校的實驗班,按照正常的軌跡,我一畢業就可以進入鄉村小學當一名老師。
04
中專三年給我留下非常痛苦的回憶,那時候攀比之風盛行,我一個月只有200元的生活費,除去買一些學習用品,每頓只能吃2塊5毛錢的炒飯或湯粉,有時候實在太餓,就拆開一包方便面的調料包兌水喝,盡可能撐到月底最后一天。學校很偏僻,周邊無工可打,我不敢打電話問家里要錢,生怕聽到母親在電話那頭長長的嘆氣。
我身上大多是姐姐穿過的舊衣服,不合身且老土。宿舍里由三個班級的女生混住,時間一長,氣氛有些詭異,只要有人丟了東西,就會賴到我頭上。她們甚至合起伙用一些辦法想抓我現行,有一次其中一個女孩丟了東西,她非說是我偷得,帶著幾位同學來搜我的柜子,我不許,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她們卻說,如果你沒偷,怕什么搜。她們先是把我的被子抖在地上,還企圖強行開我的柜子,我氣不過一個水壺砸過去,瓶子爆開了,帶頭的女生被嚇得哇哇大哭,我卻一臉淡定,因為我不會真的砸到她,要知道弄傷了她我和我家都要遭殃。
她的同學想來打我,卻被勁大個高的我攢的不能動彈,我扯著她頭發把她拖到柜子前大喊到,你給我看清楚,這里面有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柜子里只有幾件衣物,一抖落盡收眼底。明明沒有,她卻沒有道歉的意思,宿舍門口圍滿了人,沒人肯替我說一句話,反而瞌著瓜子刻薄的說,誰叫你那么寒酸,不懷疑你懷疑誰!我氣急敗壞,抄了個杯子砸在面前,你他媽說什么,有種再給我說一遍。那幫人看到平時溫和的我像潑婦般,都有點害怕灰溜溜的走了。
班主任很快就把我叫去了解情況,我問他,你相信我會偷東西嗎?不相信。所以如果你是叫我來承認錯誤或是寫檢討,那不可能。但你打了別人。她該打。我起身離開,他在背后說,你要堅強,總有水落實出的一天。我沒有回頭,淚如雨下,有一句“謝謝”在心里沒有說出口。
有段時間,我經過走廊或是洗衣房,總會聽到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那里面包括我曾經的朋友和同學。
我把自己封閉起來,輕易不和人交談,就像一只刺猬蜷縮在自己的殼里,我認為那是最安全的距離。畢業的時候同桌跟我說,三年來你和我說的話可能不超過100句。我笑著,有那么夸張嗎?
我很開心,終于畢業了。自那以后,除了一位同學,我再也沒有見過其它人。
05
后來呢?
后來,我來到了廣東打工,頭幾年日子并不好過,生病、失業、戀愛分手...,但這些都沒能打倒我,也從沒萌生自殺的念頭。一次次我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要報答父母,還有恩師。
第一份工作在港資企業,副廠長是個禿頂矮胖色迷迷的老男人,他總在我面前講黃色段子,以防萬一,我偷偷藏好一把匕首在包里。有一次趁我加班,他伺機動手動腳,我掏出刀來警告他,你敢亂來,那就魚死網破。他沒有被嚇到,而是拿出一張卡和一摞錢給我。雪,跟我2年吧,不會虧待你的,要不然明天你就給我滾蛋。我冷笑一聲,把錢扔到空中,收起你的臭錢,我不稀罕。看著他氣急敗壞,一張張去滿地撿錢的樣子,真他媽爽啊。
錢當然很重要,這我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何嘗不為錢而受熬苦!可是,我又覺得,人活這一輩子,還應該有些另外的什么才對……路遙如此說,我如此想。
06
我知道,有些東西用別的方式一定也可以獲得。
十幾年過去了,我沒有一刻放松警惕,我不抽煙喝酒,不出入不良場所。我給自己買電腦、考學歷、上培訓班、去健身房,想要的東西自己買,買不起就不要了。我做一口漂亮的烤瓷牙,看書、看電影、旅游,定期給父母寄錢、買衣服和黃金首飾,帶他們去旅游,照拂剛畢業不久的弟弟。頭幾年我會時不時寄些茶葉、月餅給兩位恩師,只到后來包裹被退回,失去音訊。
我努力工作、兼職,和一家公司簽訂了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我重新變得性格開朗十分健談,不怨天憂人。我一點點過上了好一些的生活,成家立業,養育孩子,繼續追夢。
有人說,你應該感謝生活的貧窮,讓你如此堅強。
不,我并不感謝它。
我該感謝的是我的父母和不曾放棄的自己,還有一路上遇到的為數不多的朋友。她們有的在我生病時幫我冼衣冼頭;在我暈倒時送去醫院搶救;在我們都窮得叮當響的時候,愿意叫上我一起分享5塊錢1份的番茄炒蛋;我應該感謝我的老公,在我自我否定的時候對我說,老婆,我覺得你比很多人都要好。
我希望過幾年,等我站得再筆直一點,站得再高一點,找一個陽光灑滿院落的早上,品嘗著咖啡,打開電腦,寫下后來的故事,告訴愛我的親人朋友:別擔心,我現在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