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30,周圍還一片漆黑。鬧鐘響起,在黑暗中摸索著開燈,極不情愿的睜開眼睛,睡眼惺忪的爬起來去給兒子做飯。
今年上初三的兒子壓力非常大,昨天晚上老師在家長群里再次號召家長們鼓足干勁抓孩子,一定盯緊了、看牢了,以飽滿的熱情沖刺今年最后兩個月!
馬上要全市統考了,所有的學生全市排隊,挑選部分優秀學生進入實驗班,提前上高中。老師們很著急!家長們很著急!這幾天家長群里每天都有各科老師公布的成績,考的好的孩子家長還好一些,考的不好的家長就得承受嚴重的心理壓力。聽說班里大部分孩子都已經報了寒假補習班,準備今天寒假也給兒子報上。上個周他還掛念著熬過了統考,寒假要去海南學潛水呢,看這個樣子,估計是泡湯了吧。
兒子上學走后,我也胡亂洗把臉,趕緊開車去上早自習。天很冷、很黑,路上幾乎沒有什么車,但是我也不敢開的太快。因為這個點出來的基本上都是上學的孩子,孩子們上學著急,顧不得看車,萬一不留神出了岔子可不好。
到了學校天剛蒙蒙亮,學生們早已到校。收作業、檢查作業的聲音,班干部管理班級紀律的聲音,調皮的學生肆意喊叫的聲音,奏響了校園清晨協奏曲。
我一走進教室,室內馬上安靜下來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人數,確保一個不能少。我之所以保持這個習慣是因為一件事。有一年秋天,一名初三的女學生逃課沒上學,而上第一節課的語文老師因為專注講課,沒有注意到角落里少了一名學生,就被家長賴上了。家長不去找孩子,天天鬧學校,學校沒辦法,只能處理那個上課沒點名的語文老師。雖然最后經過老師們的努力,學生找到了,但是所有的老師都接受了教訓,一上課先點名。
連續兩節課后,終于可以坐在辦公室喝口水。屁股還沒有坐熱,劉老師過來跟我調課,因為他要參加今年的職稱評選的說課比賽。劉老師今年已經59歲了,再評不上,明年就退休了。他教出過名牌大學的學生,培養過各行各業的精英,而他自己卻因為不會說普通話、不會計算機、教學成績比不上年輕人一直評不上高級教師。今年政策放開了,這是他最后的機會,這幾天劉老師就為這事焦慮,再評不上那可真的成了心中永遠的痛了。
課間操的時間到了,正要跟著學生去跑操,級部主任來傳達開會的通知,要求馬上到會議室。
今天會議主要是傳達上級關于校園安全的精神。因為就在幾天前,某校幾名畢業的學生跳墻進了校園,把一名初一的學生堵在廁所里實施凌辱。雖然那幾個畢業的學生最后被派出所抓住了,但是被凌辱的學生身心受到極大的傷害。這不,學校要求班主任嚴密注意班級里的問題學生,嚴防死守,將事件扼殺在萌芽狀態!
接著,領導下發了一大摞表格,要求做好檔案記錄。坐在我旁邊年輕班主任小萬不解的問:“領導,做記錄就能保證學生不發生安全事故了?我覺得最主要的還是應該教給學生怎樣保護人身安全和組織學生逃生演練吧?”
分管安全的領導說話了:“演練是應該的,但是必要的檔案還是要留啊。前幾年某校發生了學生集體拉肚子事件,當時正值HN9病毒肆虐時期,分管教育的副市長都驚動了,市長來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檔案。學校里就是因為沒有檔案記錄,校長被撤職了嘛!不過后來幸虧不是HN9病毒感染,要不然連教委主任免職也不好說啊!”
我看小萬老師還要反駁,便捅了他一下,他愣是把剩下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會后,小萬問我:“姐,你為啥不讓我說?這么多檔案,全是假的,還要讓我們從開學補到現在,這不是形式主義嗎?咱們什么時候補得完呀!正常的德育教育不抓,正常的社會實踐不搞,正常的學生素養不培養,搞這么些虛的東西,有意思嗎?!咱們的學生還教育得好嗎?!”
看著小萬一臉的憤懣,我仿佛看到了20年前的我。是的,那個時候的我也是這樣一腔熱情,熱愛教育,熱愛學生。但是,這幾年經過不停的摸爬滾打,我知道這樣的憤懣一點用都沒有,該交的檔案你要交,該走的形式你要走,該做的假還得做。
“小萬,領導也不容易啊。誰也不希望出事,你把這些檔案先寫幾份樣表,然后找幾個學生,利用體育課,一節課就補完了。”我只能告訴他這些了,留下身后一臉錯愕的小萬。
剩下的兩節課,我飛速的寫出幾份安全檔案樣表,再和滿滿一桌子的作業奮戰,草草批完了兩個班學生的作業。我知道,細看是不可能了,因為時間不夠,好在有家長簽名,說明家長已經看過、檢查過了。挑出作業潦草、態度不端正的作業來,需要單獨談談。
我們也明白家長的不容易,但是老師根本沒有時間去挨個兒檢查作業,只能靠家長了。家長靠得上的,孩子的成績比較明顯的好;而那些家長靠不上的,特別是留守兒童,成績、品德基本都不行。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讓跟不上的孩子能跟上,不至于到了初三初四的時候,上課成了他們的折磨,天天睡大覺,課后欺負人。
中午去食堂打飯,又是白菜燉豆腐加饅頭。我們曾經笑稱自己:起得比雞早,吃的比豬差,睡的比狗晚,干的比驢多。但是所有的驢都在吃豬食,你也就沒有什么好抱怨了。
但是,即使這樣的乏善可陳的飯菜我也沒能吃飽。學生跑來告訴我班里兩個學生打架了,而且把其中一個門牙打掉了!來不及細問,放下筷子往教室跑,剛到走廊,看到王斌正捂著嘴巴從教室里出來,鮮血順著手指縫流下來。我問誰打的?學生說是林鵬打的。又是林鵬!這個孩子真的很讓人頭疼。
我沖著班長喊一聲:“讓林鵬先上我辦公室去等著!”然后抓起外套,開車帶王斌去醫院。在醫院的空檔,我給王斌的家長打了電話,請他到醫院,然后又通知林鵬的爺爺,讓他下午到學校處理事情,因為他爸爸媽媽在外地打工,根本回不來。
整整一下午,我和級部主任都在調停這兩個孩子打架的問題以及賠償問題。對于打人的學生我們只能批評教育,因為不允許體罰,我們也沒有權力對學生實施體罰。話還不敢說的太重,我怕這個具有暴力傾向的學生萬一一激動,讓我血濺當場。前幾天不是有湖南益陽沅江三中的老師被學生捅死的事件嗎?我只能讓爺爺帶回去好好教育教育。我明白,這話等于沒說,因為爺爺若是能管的了這個無法無天的孫子,他就不會到處惹是生非了。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拯救我的學生?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一頭栽到床上,晚飯既不想做也不想吃。休息一會兒,洗把臉,還得爬起來準備明天的課。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白發、色斑、暗沉、皺紋,全都呈現在眼前,我有多久沒有照鏡子了?有多久沒有好好打扮自己了?我不知道,我連活著的力氣都沒有,哪里還有心情去打扮呢? 那天去推拿肩周,老中醫說我內耗太大。我想說,那些在奮斗在一線的,哪個不內耗?
王小波在《黑鐵時代》里面將有點文化知識的人都關入“黑鐵公寓”,再給他們套上個鎖鏈。當時感覺匪夷所思,其實想想,我們現在這個時代不是“黑鐵時代”嗎?用各種手段將老師套牢,再牽著他們像爐子一樣轉圈,試問焦慮的老師如何教育出從容的學生呢?
這幾年,教育改革不停的掛在嘴邊。教育被行政強奸,只剩下了功利!為了升學率,為了政績,各級教育部門不停的干預教育,各種檢查、各種評比讓學校疲于應付。教師們被職稱、教學成績套上了鎖鏈,變得再也不從容,想盡一切辦法將課堂變現。家長們為了孩子的將來,努力著、焦慮著。剩下無處逃生的學生,像被關進牢籠里的鳥兒一樣,無法掙脫,無法逃離,一部分變得順從,一部分開始逆反,還有一部分選擇了自殺!
當社會變得浮躁,當最后一方凈土被污染,眼看著你在掙扎,我卻無力拯救你——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