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姑娘失戀后的第42天,她的家里收養(yǎng)了5只流浪貓,有白的,黑的,花的,有大的,小的,有完整的,有殘缺的。
她忙忙碌碌,好像忘記了失戀的難過,或者說,來不及難過,要給每一只流浪貓取一個名字,張大樂餓了,劉美美拉了,貓斯基又在撓窗簾,蹦蹦和跳跳又打架了。原來,她還有很多更急迫的事兒,要處理。
她害怕碰到那些無助的流浪貓,就像她碰見那個失戀后落魄的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樣,于是,她收留了貓。
家里的貓越來越多。
那么多的貓要吃吃喝喝,而她已經(jīng)離職兩個多月,手里的積蓄,總有一天,會花光,那么這些貓會繼續(xù)流浪,她不想,給了貓一束光,然后又把她們送回黑暗里。
于是,她開了一家店。
在路上,一個很久沒有租賃出去的門頭房,有點破舊,20來平米的樣子,在范姑娘的裝修下,成了一家小餐館,門口的招牌上,寫著:貓和飯,在想你。
店里只做兩件事兒:給孤獨的人提供貓和飯。
店里有道招牌飯,范姑娘叫它“倆世界”,為什么叫“倆世界”,因為是熱乎的酸辣粉上面蓋了冰鎮(zhèn)的豆腐腦,一涼一熱,兩個世界。
分手前,她男朋友有一個特殊的愛好,吃豆腐腦,一定要吃冰鎮(zhèn)的,哪怕是冬天,他說那種口感很酷,透心涼。
她總是囑咐他,小心,肚子痛。
打算開店以前的某天,她在思考到底賣什么飯。
有天,她回到家,喂了貓,開始吃飯,想起冰箱里,還有一份豆腐腦,反正當(dāng)時很餓,就一起吃吧,她舀了幾勺冰鎮(zhèn)的豆腐腦放在了熱乎的酸辣粉上面,然后開始吃,一筷子夾上來,有涼的豆腐腦,有熱的酸辣粉,一口下去,她哭了。
原來一個人活成兩個人的樣子,很難過。
于是店里有了這碗飯:倆世界。
店不在正街上,人比較少,她也沒有大張旗鼓的開業(yè)慶典,前三天,沒有任何食客。
第四天,有一個老太太,站在門口,盯著店門口的小黑板看,小黑板上寫著店里的簡單介紹:給孤獨的人提供貓和飯。
老太太進去,點了一份飯,飯上了桌,老太太沒吃,她問范姑娘,姑娘,奶奶求你幫個忙,可以嗎?
范姑娘笑著說,奶奶,你要是沒帶錢的話,這碗飯,算我請你的,你是第一個食客,也算是幫我開張了。
老太太搖搖頭,問,我可不可以租你一只貓?
范姑娘指著坐在老太太對面椅子上的一只貓說,當(dāng)然可以啊,你看,奶奶,他叫張大樂,會陪你一起吃飯的。
小貓居然伸了個懶腰喵嗚了一聲。
老太太笑著說,我想租一只貓結(jié)婚。
范姑娘一愣,沒明白什么意思,老太太解釋說,不等他了,等不動了,50多年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得他什么樣子了,當(dāng)時沒有照片,后來沒有通信,現(xiàn)在他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認出他來,他走的時候說,等我回來娶你。這一等,就是55年,整整55年,我現(xiàn)在唯一能記得的,他愛吃豆腐腦,他喜歡貓,他穿中山裝的樣子很帥。現(xiàn)在仍有一個念想,這輩子,一定要嫁給他一回。
范姑娘問,那為什么要嫁給一只貓?
老太太說,這兩天,我路過這里幾次,總有一只貓,趴在窗戶上看我,他不怕我,我們對望了很久,很久,那個眼神,很熟悉,那種感覺,很清晰,他像是有話要跟我說。今天路過的時候,窗戶上的那只貓不見了。
范姑娘從一個沙發(fā)上,抱過來一只貓,問老太太,是這只嗎?
老太太笑了笑,點了點頭,然后摸了摸貓的頭,那只貓很乖,也似乎很深情的望著老太太,那種眼神的對視,真的像是一對多年未見的戀人,久別重逢,靜默,然后,老太太就落淚了,然后,她轉(zhuǎn)過身去吃飯。
貓看著她,眼神溫柔。
吃了幾口飯,老太太問,可以嗎?
范姑娘問,你要帶走他嗎?
老太太說,不,我想讓你幫我主持這個婚禮,在你的店里吧,我會去買好多魚干貓糧,當(dāng)做我的嫁妝,然后穿著婚紗來找你,到那天,你陪我們一起吃頓飯,當(dāng)做酒席,好嗎?
范姑娘看著老太太滿眼里充滿了懇求,那種眼神不是等不到的悲涼,而是,久別重逢,找一個人見證,這些年,我仍愛你如初。
老太太買了很多的喜糖,沿街散給路人,開心的說,我要結(jié)婚了。
她還散給那些一起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別人問她,怎么突然想起結(jié)婚了,你不是單了一輩子了嗎?
她總是笑笑,不說話,像是一個待嫁的姑娘等著夫君的花轎,那般開心。
老太太跟范姑娘說,這片小區(qū),要拆遷了,往后,他回來,也找不到我了。不如,我先結(jié)婚,讓他死心吧,這樣,他回來,附近的人一打聽,哦,那個老太太啊,早結(jié)婚了,然后,他就不會找我了,找一個人是很辛苦的。
范姑娘問,你真的愿意嫁給這只貓嗎?
老太太說,我愿意。
范姑娘說,我也沒啥好東西當(dāng)作賀禮,送你一串桃核手串吧。前幾天我去臺東步行街,碰到一個老爺爺親手做的,就買了兩串。
老太太接過手串,端詳了一下,突然問,你從哪里買的?能帶我去看看嗎?
范姑娘帶著老太太去了那個手串?dāng)偅蠣敔數(shù)椭^用心的串著,老太太站在攤前,微笑著看著,沒說話。
老爺爺抬起頭看著她們,笑著說,看中了哪一串?
老太太指著一個小盒子里的一串,問,這串,怎么賣?
老爺爺說,這串不賣,鎮(zhèn)店之寶。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老爺爺盯著眼前的老太太看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都面帶微笑。
離開手串?dāng)偅吡艘欢尉嚯x,老太太又回頭望了望,突然坐在馬路邊哭了。
范姑娘問,怎么了?
老太太說,我認得他,他嘴角有顆痣,年輕的時候,我笑話他,他說那是有口福。盒子里那手串,是他離家的那年,我送給他的,我跟別人打結(jié)不一樣,我教給他的,他說有了手串這門手藝,算是個營生,餓不著。我說,無論你混成什么樣子,都要回來,我等你。他說,有這手藝,餓不死,一定回來。
范姑娘問,那干嘛不跟他相認啊?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淚,說,算了,這樣也挺好,等了這么多年,見過一面,就夠了。
范姑娘說,嫁給他,總比嫁給一只貓,要好吧?
老太太笑著說,早知道,還不如嫁給一只貓呢。
范姑娘說,你等等我,我一會兒回來。
范姑娘沿著原路,跑回去,正好碰到老爺爺踮著腳往她這邊看,看到范姑娘,就問了一句,姑娘,能托你幫個忙嗎?把這個手串,送給她,她很喜歡。
范姑娘愣了一下,問,這不是你的鎮(zhèn)店之寶嗎?
老爺爺笑著說,50多年了,也算是物歸原主吧。喜歡過的人,過了多少年,還是能一眼認出來,她不必說話,這些年的心酸都寫在臉上,她真傻,說等,就等了一輩子。這恩情,我一輩子都還不上。
范姑娘說,往日不可追,來日猶可待,都不必懊惱。
沒想到范姑娘跟老爺爺聊天的空,老太太自己又回來了,笑著跟老爺爺說,我要結(jié)婚了。
老爺爺笑著說,喜事兒啊,那恭喜你。
老太太說,你要不要參加我的婚禮?
老爺爺說,行,那我得準備一份大禮。
老太太開心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紅繩,說,來伸手。然后她把紅繩系在了老爺爺?shù)氖稚辖又f,婚禮那天你來,舉手,我就知道了。
結(jié)婚當(dāng)天,老太太在范姑娘的店里急的團團轉(zhuǎn)。
范姑娘問,怎么了?
老太太著急的說,我的扎頭繩不見了。
范姑娘問,什么樣的?
老太太說,紅色的。
老爺爺正好走進店里,舉著手,笑著說,老太婆,你是在找這一根嗎?
老太太看著老爺爺手上系著的紅繩說,快點,幫我扎起來,吉時快到了。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抱著貓,老爺爺攏著老太太的頭發(fā),仔細的扎著,盤了一個漂亮的爬山辮,然后用紅繩扎住。轉(zhuǎn)頭的瞬間,老爺爺抹了一下眼睛,眼圈紅紅的。
老爺爺喃喃自語的說了一句,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
老太太撫摸著懷里的貓,說,從今以后,咱倆相依為命吧!
年輕的時候,老太太很漂亮,十里八村喜歡她的小伙子很多,她唯獨愛上了那個窮到只能送她一根紅色扎頭繩的小伙,眼緣這東西,太重要了,有些人,你看他一眼,就惦念一輩子。
老爺爺那時候年輕,扯著紅頭繩,笑的很開心,他說,你結(jié)婚的時候,我親自給你扎。
老太太那是還是小姑娘,調(diào)皮的說,你笨手笨腳的,等你學(xué)會了爬山辮,我就嫁給你。
范姑娘說,吃完這碗飯,就算禮成了。
桌上放了兩大碗飯,還是冰鎮(zhèn)豆腐腦,還是酸辣粉,涼的遇見熱的,該是重逢,重逢應(yīng)該是開心的,喜悅的,不該是悲傷的,孤獨的,所有后來,這飯改了名字,不叫倆世界,叫喜飯,這名字好聽,說起來順口,你看,我喜飯你。
我喜飯你。
原來這世上最溫暖的距離是,桌上一碗喜飯,你坐對面,眉眼一笑,這四季便有了夏秋春冬,嘴角上揚,這喜飯便有了冷熱酸甜。
范姑娘的店,開業(yè)第一天,走進來一個老爺爺,老爺爺張口說,我能求你幫我一下嗎?
范姑娘問,怎么了?
老爺爺情緒有點失落,把一份病歷單放在桌子上,說,我想給我老伴辦一個婚禮。
范姑娘有點疑惑,說,我?guī)筒簧鲜裁疵Π桑?/p>
老爺爺說,她想嫁給你店里的一只貓。
范姑娘愣了,問,貓?
老爺爺說,嗯,50多年前,我們走散了,我找了她大半輩子,終于找到了,可是,她得了老年癡呆,記憶時好時壞,她說有一天,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等的那個人,變成了一只貓。那天路過你的店,還在裝修,窗戶上趴了一只貓,她說就是那只貓。我知道,這事兒,很荒唐,可是,我愛她。她一輩子都沒有嫁人,我,想租你那只貓,一直陪著她,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我不怕,有一天她忘了我,我怕,有一天我走在她前面。
范姑娘問,她真的愿意嫁給一只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