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兜兜轉轉,什么時候是個頭?但總有個頭的,穿過那個巨大的圓門,所有人都在那里相遇。——題記
木子沒想到凌晨12點半居然再次見到了那位老人,他身旁還是那輛破舊三輪車,正慌慌張張地將手上的紙殼放到車上去,顯然,老人也看到了她。
這一次木子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的手根本沒有殘疾!雖然他的手腕上綁著白色的塑料袋,看著就像繃帶一樣,但昏暗的路燈下,還是能模糊地看到他的手。
木子假裝沒注意,筆直地朝前走,三輪車輪子“吱呀吱呀”地響著,仿佛一路追著她。她穿過諾大的十字路口,一口氣跑上公寓5樓。
手忙腳亂地拿鑰匙開門,燈也不敢開,從窗簾縫偷偷往樓下張望。
5分鐘,10分鐘,15分鐘……時間過得太慢太慢,她屏著氣,連眼睛都也不敢眨,搜索著街道的每一個角落。
沒有老人的身影。她不知道該竊喜還是該失落。
該死!她連他去了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木子突然感到很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在夢里,她一直繞著一個小公園跑步,每次以為自己跑到了出口,就看到一個巨大的圓門,當她從圓門鉆出去,卻又跑進了小公園。她一圈圈地跑著,直到筋疲力盡。
木子原想睡到日上三竿,但是天一亮就被電話吵醒,是她的男朋友劉一打來的,“起來了嗎?沒去跑步的話上午幫我看會兒店,鎮上出事了,我騎車去看看。”
“噢?”木子迷迷糊糊地問,一晚上做夢都在跑步,木子全身酸疼,“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聽說死了個老人,”劉一壓低聲音說,“有些蹊蹺。”
木子再沒有了睡意。隨意洗漱了一番,趿拉著拖鞋往店里走去。
不知為何,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木子百無聊賴地在店里等著,環衛工又在門口晃悠,若是劉一在,便會把家里的紙箱拿出去。“沒有紙箱”,她朝門口說了一句,環衛工工訕訕地笑了一下,隨意在店門口糊了幾掃把,怏怏地往別家門口走去。
木子看見門口的垃圾袋飛了起來,從一家店門口飛到另一家店門口,從馬路這邊飛到馬路對面。一、二、三、四、五……好家伙,幾十米的巷子,竟然這么多垃圾桶。
還好,不多久劉一便騎車回來了,他放下頭盔,咕嘟咕嘟喝了兩大杯水,“熱死我了。現場已經被清理干凈了,只有一點曬干的血跡。”
他放下杯子,坐在風扇口說,“有目擊者說看死者的穿著是多半是個拾荒老人。”
“啊?”木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到三輪車上那雙眼睛,掩映在密密麻麻的皺紋和花白須發間的,那雙躲閃又怪異的眼睛。
“有人說是被車撞飛了,有人說是自己失足摔死的,奇怪的是,警察問了附近的居民和拾荒者,卻從來沒人見過那死去的老婦人。”
木子抬起頭,“老婦人?真是意外啊。”
那幾天木子天天和劉一黏到一塊兒,她不敢一個人穿過紅綠燈爬上樓梯。
過了好幾天,她才又打起精神出去跑步。
木子原想避開那個公園,但身體的機械記憶把她帶去了那邊。
她第一次見著那位老人,就是在公園。當時她剛跑完步準備回去,見幾個老人圍在一個垃圾桶旁嘰嘰喳喳地吵著什么,她便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熱鬧。
“又不是你的地盤!”幾個年紀稍大的婦人堵在一輛裝滿雜物的破舊三輪車前,沖著車上的老人叫罵。木子聽明白了,她們不讓老人翻找動公園里的垃圾桶。
“行行好,我是個殘疾人,還有老伴兒要養活。再不回去給她水喝,她該瘋了。”老人幾乎是帶著哭腔絕望地說。
“我看你才是瘋了呢。”婦人們一把拎起垃圾桶里的垃圾袋,罵罵咧咧地走了。
木子瞥見拾荒老人單用右手把控著三輪車,左手的前臂包裹在白色的紗布下面,手掌似乎是缺失的。
吳喬幾口把瓶子里的礦泉水喝完,把塑料瓶投進了老人的三輪車車廂里。老人看了她一眼,踉踉蹌蹌地地踩著三輪車走了。
那是木子與拾荒老人的第一次碰面。小公園離店子怎么也得有幾公里的路,所以那天夜里她再次遇到老人,實在是十分吃驚。
她不相信那是偶然,每一次見到那老人,都讓木子有一種被宿命擒獲的掙扎感。
木子跑去公園,由于去得比平時稍早一些,公園里還有很多的老頭老太。好幾天沒跑步,她半跑半走地在公園打發時間,偶爾也停下來拉伸休息。
“咳,破案了。就是個瘋婆子,說是半夜里出去找水喝,不小心摔到橋下摔死了。”
“她家人?沒家人!就一個搭伙過日子的老頭,平日里靠老頭撿破爛為生。”
“不著家的,說找什么囡囡。找了十幾年,家也找不著了。可憐人吶。”
木子頭皮一陣發麻。
木子一直忘不了,五歲那年,她照常從竹林撿了破爛回去,爺爺和那輛生銹的藍色三輪車都不見了。
村里人說,“你爺爺不要你了。他跟隔壁村的老寡婦跑了。”
后來爺爺成了家族的禁忌,就和吃白食的她一樣,是親人們避之不及的瘟疫。
稍長大一點后,她就逃離了那個鄉村。
幾年前,老家來信說她爺爺死了,在一個小公園里,為了幾個塑料瓶和流浪漢打架,結果不小心磕到石頭上摔死了。他們問她去不去吊喪。
木子搖了搖頭,說了句“算了。”
也沒跑幾圈,但木子累得全身酸痛,嗓子渴得冒煙,她鉆過白色的巨大圓門。賣水的便利店就在橋那邊。
*作者簡介:空中行云,一個集愛與孤獨于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