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真實。只是因為別人想讓你看到這些。

我是誰？我并不知道。

其實知道也沒用。

它們告訴我，我是一個乘客。

我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中，曲線優美的金屬頂棚構成了我的天空。（為什么用這個詞呢？其實我從沒見過“天空”）身旁的小窗戶外，永遠只有黑暗，就像每天早上必須接受思想教育，每隔七天就要進行思想匯報一樣，永遠不會改變。

從有記憶起，我就擁有一個我專屬的座位，或者說是領土。在這個座位上我吃飯睡覺喝水發呆，度過除了上廁所和匯報思想外的所有時間。它是我的床我的家我的一切，但也是我的監牢。

我沒有名字，只有代號。她們叫我5013。我討厭這個數字，因為其他乘客總會帶著怪異的眼神看著我，每當我的號碼被叫的時候。不過他們這么做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他們說，我是危險的，因為我總是想知道我們的“世界”外面有什么。（我確實有這種想法，雖然我只和5005談過，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密級：絕密

實驗內容：封閉環境下的極端生命維持及繁衍模擬裝置。

實驗對象：政治犯，自由意識者，思想異端

實驗周期：無限。

生活是單一而無聊的，幾乎以24小時為單位進行循環。每天都必須面對有著破損和污垢的屏幕進行思想灌輸，每天都被迫接受著同樣的東西：

“乘客們，我們的家園已經毀滅，我們只有這一架方舟可以安身立命。為了生存，每個人必須聽從乘務員和機長的命令與安排，只有這樣才能繼續活下去。”機長毫無感情的聲音每日的重復著。

然后便是播放了無數遍的鏡頭，如何乖乖的在機長和乘務員的指揮下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完成一個循環，或者說，完成我們存在的意義。

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為什么存在。

實驗用飛行器型號：T748+（完全能量吸收改進型）

實驗用飛行器巡航高度：40

實驗用藥劑：Y609(破壞神經元回路，慎用)

Y358（神經回路重建與修復）

實驗對象性比：男/女=0.85/1

生活的最大樂趣是上廁所。這句話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這是事實。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聽到自己被乘務員允許去廁所兩次（一般只有一次）。有些人得罪了乘務員就會被懲罰不許去廁所，這是極大的折磨，比沒有食物更加痛苦。畢竟全天呆坐無所事事還要接受重復了成千上萬次的“教育”并不是一個能引起人激情的安排。所以，上廁所就成了最開心的事。

我也是在廁所這個神奇的地方才有了對外界的好奇。

那是個像往常一樣無聊的日子，我滿懷欣喜的來到廁所門口等待著享受每天屬于自己的時間。當廁所門打開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走出來的是兩個人——一對面色潮紅的男女。

性。毫無疑問。

但問題在于，每天的教育和乘務員的規則中，性行為是一件有著極其嚴格管理和約束的事情，就像我們的晚餐和思想一樣。乘務員說，不必要的性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不必要的后果，這種后果會改變乘客數目影響食品配給，所以要嚴格限制。違反規則的后果只會是嚴懲。但具體是什么沒人知道。只是所有經過嚴懲的人再都沒有破壞過規則。（據說是失去了破壞規則的能力與物質基礎）

我面對這對男女躊躇了。我到底該怎么做呢？是不是該按照屏幕上教導的向乘務員舉報呢？這樣據說可以獲得獎勵，比如增加食物配給或者多上一次廁所。

“嘿，5013，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能不能不告訴乘務員你看到的事情？”那個男人商量著靠近我。

嗯，這是個合理的交易。畢竟無聊生活找點樂趣不容易。而且“秘密”這個詞顯然比一次上廁所的機會顯得有趣多了。

我點頭，放走那個女人。

“我們的世界外面是有另一個世界的，那里有光。”

從此我們認識了，他是4026。

“將軍，我們的實驗一切正常，第五代實驗對象各項特征全部達標。”

“很好，繼續吧，我會向聯席會議那邊匯報的。”

4026是個奇怪的人。和我一樣奇怪。他喜歡違法規則，還有，性。我曾見他和不同的男人，女人走出廁所，正如我曾見過他被不同的乘務員扣發食品配給。

他說，這是一種反抗，有快感，像射精一樣。這個比喻我不知道該怎么評價，正如我不知道他給我的筆記本是真是假。

“我們的祖先是被迫來到這個地方的，我們本身應該是自由的。我們的’世界’只是一個封閉的殼，外面才是真正的宇宙。”他指著筆記本上的一段字念給我聽，目光炯炯。

自由，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詞。我晃晃暈暈的腦袋然后笑著走了。

之后不久就聽說4026被乘務員懲罰的消息，不是我，是那個女人背叛了他。我再也沒有見過4026和別人一起走出廁所，正如他再也不和任何人說話，包括我。有人在私下傳說，4026不僅失去了性的能力，連正常的思考和說話的能力也沒有了。據一個和乘務員發生過性的人說，乘務員手里有抹去一切思維的可怕藥劑。大概也就是這樣吧。，

4026就這樣的成為了我記憶中的一部分，但是他卻留給我一種向往，或者叫做，希望。

“主席先生，實驗一切順利，他們像一堆腐尸一樣毫無意義的生活。”

“有思想對他們來說就是痛苦的來源，讓他們繼續無害的生活吧。這樣對誰都好，我不想用暴力手段結束那么多靈魂的掙扎。”

說了這么久，始終沒有談及“乘務員”這種神奇的人。

乘務員都是女性。（沒有誰知道為什么…）她們掌握著一切，可以決定一個乘客的一切，從早餐是否有水到他的生命還有多久。

但是其實她們也是乘客（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她們有著和我們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座位，不同的艙室和不同的權利。她們負責管理這個“世界”，負責肢解死去的乘客，并把尸體中能食用的部分做成正餐的主菜（這是循環的一部分，“教育”說的），然后再分發給活著的乘客。她們是執法者，是管理員，也是保姆和母親。她們讓我們活，也讓我們死。

地鼠們是這么告訴我的，所以我這么告訴了你們。

“思想的自由是一切社會罪惡的來源。”男人輕聲念著刻在墻上的字眼

“主席先生，您該休息了。”

“地鼠”并不是老鼠或者其他生物。他們是一群生活在下層的人。他們生活在我們腳下的地方，他們說哪里充滿了各種管道和機關，寒冷，但是沒有乘務員，生活艱難而快樂。我們都是一樣的生物，卻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不禁感慨。

我在4026的筆記本里就已經知道了地鼠們的存在。但是我是并不相信的。因為乘務員們顯然不會允許他們的存在。直到在廁所看到地板被一個腦袋頂開，然后鉆出一個人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4026并沒有騙我，地鼠的存在并不是傳說。

我參觀了地鼠們的下層世界，了解到他們世世代代的存在就是在追尋一個夢想：他們的祖先曾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的一片天地。然后他們就世世代代的努力去尋找這個美麗的世界。傳說是否真實先放一邊，但是至少他們知道的真的比我多很多。譬如他們知道“世界”外面的黑暗并非絕對，偶爾也會有閃光透入漆黑的甬道和下層世界里的房間。譬如他們知道有一個叫起落架的地方可以離開這個封閉的世界踏入窗外的黑暗。

雖然可以離開，但是他們沒有人這么做。因為他們說，只有機長才有一種叫做降落傘的東西，有了那個，才能離開世界踏入黑暗去尋找那個美麗的世界。但是他們無法進入機長室，因為他們在下層。

我笑了，因為我可以。

“是否將下一批犯人送上方舟IV？”

“按照宣判的時間吧。革命軍也不過如此。”

對了，機長不是人。

這是我知道的最大的秘密，其他人不知道，地鼠們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沒有告訴地鼠們，因為我想自己去探查那個未知的黑暗中的世界。

我從筆記本的一副圖畫中，結合地鼠們教給我的知識，發現了那副圖的真正意義：那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圖紙。我可以從下層直接來到機長室得到降落傘。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了機長的真正身份：一個沒有生命的大機器，很多各色的指示燈閃亮著，比乘務員的制服還好看。

我想到了4026的話，瞬間寒意刺骨。

“我們全都聽乘務員的，乘務員全部聽機長的，但是我們從沒見過機長。萬一機長錯了呢？”4026曾經很嚴肅的和我說，雖然那時他剛和一個男人一起從廁所出來。

降落傘，什么都不管了，我要離開。

實驗日志：錯誤，機長室被侵入，降落傘丟失。

我跳了出去。

我終于跳了出去，沖出了黑暗。

我看到了，那藍色的應該就叫做天空吧。

好亮，陽光好暖。

頭上的那個黑色的大鳥是不是就是我生活了這么久的世界呢？

我明白了，乘客。

“主席先生,實驗那邊出事了，一個實驗對象跳機逃離。”

“只有一個么？”

“是的。一個”

“你們知道怎么做，公眾不會知道的。”

“明白。”

飄了好久，我終于又踩到了堅實的地面。

好多人…他們手里拿著一個管子一樣的東西，反射著陽光的明媚。

一聲響，我失去了意識與知覺。

只記得最后一眼的陽光好美。

密級：絕密

實驗內容：封閉環境下的極端生命維持及繁衍模擬裝置。

實驗對象：政治犯，自由意識者，思想異端

實驗周期：無限。

日志更新：5013號實驗個體記錄抹除，其余實驗個體情況穩定無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