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忘芊
【關于小說】
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的來信》,是我迄今為止看到過的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最純凈,最卑微,最絕望而又最偉大的愛。沒有之一。
小說很短,大約一兩個小時就可以看完,我相信,每個曾有暗戀經歷的人們都會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迪拜曾說,對女人而言,愛就是她的全部。而對于一個懵懂未開的十三歲少女來說,她的生活,她的愛情,從見到男主人公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了確定無疑的方向,雖然屢經挫敗,依然執著堅持,終生不改,她永遠定格在了十三歲,一生如少女一般單純、熱烈、執拗。
每年在他生日的時候,她都會默默地寄去一束白玫瑰。“于我而言,能夠暗地里把花送給你,這已經足夠了。每年一次,能夠讓我重溫那一次的記憶,也已經足夠了。“此刻的她,早已甘愿成為他身邊一顆微小的塵埃,在自我的想象里開出那朵純潔的白玫瑰,與他無關,與現實無關。
只有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要向他,也向自己,公布她對他一生的愛戀。正如她自己所說,“我的朋友都說我性格靦腆,膽小怕事,可其實我的目的非常明確。我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目的,回到維也納,回到你身邊。”
即便是看透了他那風流不羈的品行,可她依然故我,“我愛的就是你這個樣子,奔放熱情可又生性健忘,慷概大方而又愛不專一。你向來如此,可我還是愛你。”
“你記得我嗎?你還認識我嗎?”這是她永久的呼喚,雖然得到的永遠是否定的回答。
對于她和他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悲劇。所以我總覺得,暗戀也是愛情的一種,那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這人是誰啊?我一時無法回答,你的名字我怎么也說不出口,它在我心里突然變得非常神圣,甚至成了我的秘密。”
“在那些年月,在那一個個漫長的午后,手里拿著本書,我就是那樣在那里盯著看,一聽到你走近,渾身就像弦一樣緊繃起來,內心震動不已。離你越近,我就越緊張。可你對此毫無察覺,就像你的懷表一樣,你不會察覺它那緊繃的發條,可它卻忠實地為你計算著時間,滴答之聲,雖無人聆聽,卻時刻陪伴著你的腳步,在數以百萬次的計算當中,你不過偶爾匆匆一瞥而已。”
我做不到向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那樣,她是那么的勇敢而又堅強,那是她的愛情,她的追求,她的信仰,并未之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她主宰著自己的愛情,也決定著自己命運。沒有遺憾,沒有后悔。
而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從頭到尾甚至都不記得她。
“種種影像在他腦子里一個接一個地閃過,可都難以聚會成一個完整的圖像。雖然還有些許記憶,可他仍然什么都想不起來。他覺得,所有這些人物似乎都是在他夢中出現的,而且肯定經常做這樣的夢,夢中的一切也很逼真,然而他們終究只是夢中的幻覺罷了。然后他的目光轉來轉去,最后落在寫字臺上的藍色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好多年來,在他生日這天,花瓶第一次是空的。他渾身發抖,覺得好像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打開了,一股凄涼的風從另一個世界吹進了這個安寧之地。他感到了死亡的跡象,同時也感到了一種不朽愛情的力量。他內心百感交集,也想到了那個死去的女人,無影無形,猶如遠處傳來的樂曲聲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想到她,也是最后一次。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關于電影】
其實早在1948年,這個故事就已經被馬克斯.奧爾菲斯搬上過熒幕,50多年后,徐靜蕾再度翻拍,不過時間和地點變成了30年代的北平,男女主人公也換成了一對曾是老北平四合院里的鄰居關系的中國男女,而沒有變的則是故事本身的凄美動人的基調。
雖然影片沒有原著那樣經典,但是我卻覺得更加多了一絲沉淀,也許是那個年代所有的獨特的味道。喜歡整部影片的色調,最后的琵琶曲選的也很妙。
一部電影能讓你喜歡,總是觸動了你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而這部片子,就是這樣的。從前一直不覺得徐靜蕾有多美,直到看到這部影片,才發現她的美,而才女之名,的確名副其實。
影片開始,就是一個女人的獨白。
“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我的兒子昨天死了——為了這條幼小的生命,我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在他身邊足足坐了四十個小時。此刻,他那雙聰明的黑眼睛剛剛合上了,他的雙手也合攏來擱在他的白襯衣上面。現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人,而你一無所知。你從來也沒有認識我。而我要和你談談,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訴你。我要讓你知道,我整個的一生,一直是屬于你的。而你對我的一生一無所知。要是我還活著我會把這封信撕掉,繼續保持沉默,就象我過去一直的沉默一樣。可是如果你拿到這封信,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已死的女人在這里向你訴說她的身世,看到我這些話你不要害怕。一個死者別無企求,她既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只對你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你相信我所告訴你的一切。請你相信我說的一切,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一個人在自己獨子死去的時刻是不會說謊的。”
女人的聲音低沉緩慢,沒有一點女人的畫面,可是,我卻能從這樣的聲音中想象出來她拿起筆在臨死之前寫出這封信時的場景。
而演十三歲小女孩的這個演員我很喜歡,單眼皮,小小的臉龐,瘦小的身材,卻有執著的眼神,很有靈氣。
徐靜蕾在影片里加入了許多原著小說里沒有的細節。關于氣味的描述,印象中是原著小說里頭說沒有的。氣味,是記取一個人特別的印象。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小女孩得以進入男作家的房間幾分鐘。在那幾分鐘,她記下了他的氣味,珍藏至死。
“那是我第一次走進你的房間,里面的一切都那么昏暗、懶散、舒適,像一個曖昧的邀請。我聞到你的味道,煙的味道,感到一股史無昏沉的幸福。那匆匆幾分鐘,是我童年時代最幸福的時刻,我要把這個時刻告訴你,是為了讓你,這個從來沒有認識過我的你,終于感到有一個生命依戀著你,并且為你而憔悴……”
“朋友算什么?自尊算什么?下一次我還會這樣。你的聲音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我無法抗拒。經過十幾年的變遷,依然沒變;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墳墓里,也會涌出一股力量站起來,跟著你走。”
這樣一段話,即使由徐靜蕾單薄的聲音來演繹,依舊充滿了力量。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墳墓里,也會站起來,跟你走。
影片我反復看了兩遍,每到此處,眼淚都奪眶而出。女人離開那間屋子,就在院子里,她遇到了童年時幾次遇到的男人的管家,已經白發蒼蒼的老管家。他看著她,說,早啊,小姐。然后,女人坐在車上,這是我看見她第一次因為你而流眼淚。你說,連他都認得她,可是你為什么就記不得她呢。我為她感到不值,可是,在愛情的世界里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我們的孩子。現在我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愛,只除了你。可是你是我的什么人啊?你從來也沒有認出我是誰。你從我身邊走過,你總是走啊走啊,不斷向前走。曾經有一度,我以為可以把你抓住了,在孩子身上抓住了你。他一天天長大,他的眉宇之間,他安靜時的神態象極了你。可一夜之間,他就殘忍的撇下我走了,一去永不復回。我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孤單。你現在也許知道了,不,你也許只是隱隱感到,我是多么的愛你。可是誰,誰還會在每年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花瓶將要空空的供在那里,一年一度的在你四周吹拂著微弱的氣息,而我輕微的呼吸也將就此消散。我寫不下去了,親愛的,保重。”
影片的結局處理的很好,她故事講完了,說“親愛的,保重”。男人只是默默的,誰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而她也許也并不期待他的悔悟。她寫這封信,只是告訴他這樣一件和他有關的事,但她愛他,卻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和他無關。
女孩和作家相識那年是1930年。作家收到陌生女人的來信時是1948年。18年,一個女人的一生。
電影的末尾,是姜文讀完了信,他推開那扇門,深鎖眉頭。鏡頭就一路深入對面屋子。在對屋,似乎真的可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她用雙手撐著臉頰,臉上掛著無求的、滿足的微笑,在那窗口向作家屋子的方向盼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