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玉露霜
仲夏
蘇琪用一些干草枝葉點燃柴火，舀了一碗黃豆，用水淘洗干凈放進鍋里，隨著不斷翻炒，水汽氤氳而起，黃豆慢慢地變了顏色。
蘇琪直起微微有點酸痛的腰，轉頭望向院里，樹上幾只鳥兒正嘰嘰喳喳鬧得起勁。她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吟道：" 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又翻炒一會兒，炒好的黃豆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蘇琪把黃豆盛在一邊晾著，鍋里倒了水，蓋上鍋蓋，隨即拿出一個研缽來，把一些葛根、天花都細細地研了，又把黃豆也研成粉，都一起倒在一個大碗里，又取了一些糯米粉也倒進來，加兩勺白糖，攪拌勻了放在一邊，轉身進了院子。
圍欄腳邊幾株薄荷長得茂盛，蘇琪挑選葉片大的摘了一些，拿到廚房用水洗凈。鍋里水燒開了，架起蒸架，放上蒸籠，蘇琪把薄荷葉緊挨著鋪了一層，開始把備好的那碗豆面粉一層一層均勻地撒上，每撒一層就撣一些水在上面，最后又把剩下的薄荷葉細細地鋪在上面，蓋起鍋蓋。
很快，玉露霜蒸好了。
蘇琪揭起鍋蓋，用一塊小方布墊著，把蒸籠拿到灶臺上，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進嘴里，隨著一股清香擴散開來，甜甜地笑了。
她拿刀切下一塊放在小碟兒上，另拿了一雙筷子向西屋走去，一邊說著："娘，我蒸了玉露霜，您嘗嘗呀！"
2、甜酒豆腐乳
季夏
一個午后蘇琪正坐在老太太腳邊為她捶腿，老太太昏沉沉地打著瞌睡，忽然說："小琪啊，我想吃豆腐乳了，你做些吧"，蘇琪說："好啊，不過現(xiàn)在做要到冬天才能吃啦！"，老太太伸出顫巍巍的手摸摸蘇琪的臉，笑瞇瞇地道："不要緊，你去做吧"。
蘇琪把豆腐切成小塊，每一塊上抹了一層鹽，碼在一個大碗里，又撒了一層鹽，用紗布蓋上，放在陰涼的地方。
七天后來看，豆腐里的水析出來一些，鹽有些化了，蘇琪換了干鹽進去，又把豆腐都翻了個，蓋好紗布繼續(xù)腌著。
再過了七天，蘇琪把豆腐一個一個夾出來，漂洗去表面的鹽，便用笸籮乘了放在太陽下曬，又找了塊大些的紗布蓋起來免得落灰。季夏時節(jié)陽光熱辣，只兩天就把豆腐曬得干透了。
這天午后蘇琪拿起笸籮搖了兩下，確認都曬干了，便拿了一個瓦罐來，又去壇子里乘了半斗酒糟，用勺子細細地碾碎了，一層糟一層豆腐交疊放進瓦罐里，用厚布包起瓶口，又包一層油紙，拿麻繩緊緊地扎了，便埋在墻角荼蘼花架下。
站起身來，額頭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蘇琪回屋里洗了把臉，也不擦水，拿起一柄團扇來到廊下乘涼，一股熱風吹來，她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吟道："龍吟細細鳳尾森森，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 老太太正躺在旁邊的搖椅里，半夢半醒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著"豆豆。。豆豆"，蘇琪眼里閃過一絲擔憂，眼圈跟著就紅了。
3、 鵝黃豆生
早秋
蘇琪將黑豆淘洗凈了，用水浸著放在太陽下晾曬。第二天來看，黑豆已經發(fā)了芽，蘇琪把水瀝出，浸透一塊紗布，蓋在豆芽上，又用一塊木板壓上依然放在太陽下，晚上把紗布重新浸透水又蓋在豆芽上。
過了一天，中元節(jié)，豆芽長得有拇指長了，蘇琪把紗布掀開，讓豆芽曬了會兒太陽，拿了一只漂亮的大碗，把浸濕的紗布鋪在碗里，黑豆芽一根一根地碼齊了擺在紗布上，這一帶的風俗便是在中元節(jié)這天用黑豆芽祭祀祖先。
蘇琪捧著碗來到西屋，桌上擺著一應牌位香爐、貢品蠟燭，牌位上書"竇文青之母王氏"，老太太沒了，還是沒能撐到豆腐乳能吃的那天。蘇琪把黑豆芽擺在桌上，點三支香，舉在胸前看著牌位說："娘，等到冬天豆腐乳能吃了，我做火鍋給您吃。您記得保佑豆豆考試順利，早點回來啊！"
又過了一天，蘇琪把黑豆芽拿下來，洗凈了，用油、鹽、苦酒、香料炒了一個小菜，又和面做了幾張春餅，一齊擺在東屋飯桌上，再給老太太生前常坐的位子上添了副碗筷，豆大的眼淚就噼里啪啦掉下來，一邊抽抽噎噎的一邊想起跟豆豆一起背的詞，斷斷續(xù)續(xù)地道："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念完抹一把眼淚，拿起筷子夾一點豆芽放在餅上卷了，放進給老太太添的碗里，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中元節(jié)這天正是地獄之門打開，鬼魂可以歸家接受供養(yǎng)，彼時老太太的魂魄正坐在生前常坐的位子上，笑瞇瞇地拍著蘇琪的腦袋。魂魄吃東西自然與凡人不同，老太太伸出食指在卷餅上一點，"噗"地一聲，卷餅上閃過一道光，從老太太指尖擴散開去，整個"身體"都亮了一圈，不過蘇琪哭得正歡實，對這一切全然無知無覺。
老太太一生信佛吃素，又做了不少善事，去世后一直等著想在中元節(jié)再看一眼孩子們，到了這一天先去看了在備考來年春天會試的豆豆，又回家吃了蘇琪給做的豆生卷餅，心滿意足，這時笑瞇瞇地飄起來，飛到三十三天兜率內院享福去了。
4、 豆腐乳火鍋
嚴冬
南方的冬天通常不冷，今年卻一反常態(tài)，一早起來只覺得被褥都涼透了。蘇琪算著豆腐乳該好了，從柜里找出厚衣服穿了，來到院子里，這個時節(jié)連樹葉都透著一股滄桑，兩株臘梅倒是開得嬌艷。蘇琪在荼蘼花架下找到裝豆腐乳的小瓦罐，把土清了清走回屋，剛進門，外面竟稀稀落落地飄下雪花來，仰頭看著輕飄飄的，到半空中就融化
成水滴了，一時間烏云密布，風聲嗚咽，大雨斜斜地飄蕩下來。
小瓦罐在地下埋了幾個月，灰頭土臉的，拿抹布擦干凈，解開麻繩，掀開油紙，一股異香悠悠地散了出來。
蘇琪打算做豆腐乳火鍋。
地窖里儲存著土豆、白菜、蘿卜，還有一塊豆腐，竟凍成馬蜂窩的樣子了，這算是意外收獲吧。天還早，蘇琪把蔬菜細細地洗凈切好，浸在水里備用，突然想起往年冬天都是三口人一起張羅，一時間思念丈夫心切，恨恨地，把些豆皮、豆干、綠豆粉絲，連著凍豆腐，都泡在水里，打算晚上煮了吃，腦袋里幻想著丈夫豆豆跪地求饒的畫面，心上頓覺舒坦，出了口惡氣。
千里之外的豆豆此時正走在街上，突然一陣雨來把他澆了個透，想來也是有蘇琪的功勞吧。
這場雨直下到傍晚才停，沒一會兒便晴了，天還沒黑月亮就出來了，月輪皎潔，一清如洗。
蘇琪到院里取木炭，只見臘梅花瓣被雨打在水洼里，打著轉兒，樹葉上，水滴正緩緩地淌下來，映著月光。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蘇琪有些失神，隨即緊了緊衣服，去倉庫挑了幾根小一些的木炭便回屋了。
炭火點著了，蘇琪把砂鍋架在爐子上，把白天備好的菜都拿來放在旁邊桌子上，取了一些調料，又從瓦罐里夾了一塊豆腐乳，用勺子研成泥放在一邊。凍豆腐完全化了，切成塊也放一邊。
砂鍋熱了，先倒一勺菜籽油，油溫上來以后倒入豆腐乳、米醋、白糖、八角、香葉、生姜，一齊翻炒。木炭燒得通紅，油料滋滋地冒著熱氣，滿屋飄香。
接下來蘇琪把土豆、白菜、蘿卜、凍豆腐放進鍋里翻炒，水分蒸發(fā)得很快，挺括的蔬菜軟了下來，土豆片表面上了一層誘人的焦黃色。
倒進一瓢水，湯變成了淺褐色，蘇琪把蘿卜、豆皮、豆干、粉絲全都下進鍋里，蓋上蓋，添些木炭，起身去乘了兩碗米飯，回來盯著砂鍋發(fā)了會兒呆，掀開鍋蓋，頓時水汽四溢，氣溫都升高了些。
這時湯成了乳黃色，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粉絲上下翻滾著，豆皮吸飽了湯水，軟軟地漂在最上面，土豆熟得軟了，被一個泡泡沖成兩截。夾起一塊凍豆腐，熟透了軟趴趴的，油亮的湯汁便被擠了出來。
蘇琪把各種菜都乘了一點，滿滿地碼在碗里，舀了湯，連一碗米飯都在老太太牌位前供了，恭恭敬敬地點了三支香又許了愿，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東屋大口吃起來。
"明天一天都不用做飯了，還是火鍋方便呀。。"
5、紅豆包
小院里瓜果蔬菜都長得結實飽滿，紅的黃的綠的，熱鬧得很。廚房里飄出煮紅豆餡兒的香味，煮好的紅豆都開了口兒，吸飽了水分，香噴噴的。蘇琪把紅豆乘出來放在一邊晾著。
豆豆聞著香味飄了過來，一臉饞相，"娘子，你都放什么啦，怎么這么香！"
蘇琪用勺子挖了一點紅豆吹涼了喂給豆豆，一邊說："就只有紅豆，直接加水煮到酥爛，糖都不用放，這樣就很好吃啦！"
豆豆吃得連聲稱贊，突然伸手把蘇琪攬在懷里，"娘子，我這一走，好長時間都見不到你了！"
蘇琪摟著豆豆脖子，叮囑道："你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豆豆一臉嚴肅，"那就看你想要什么了，我要是鄉(xiāng)試考砸了，入冬之前就能回來，我要是能一路殺到殿試，那就得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到家了。"
蘇琪聽言，嘴一撇，大有要哭的勢頭。豆豆忙把蘇琪按回懷里連聲安慰。蘇琪掙扎著推開豆豆，把他趕回東屋，"你快去溫書吧，少在這兒添亂了！"
理了理鬢角，蘇琪拿出面板放在灶臺上，取出昨天和好的面，已經發(fā)了一倍大了，加一點食用堿，重新揉好，放在一邊醒著。
這邊紅豆已經不燙手了，蘇琪把紅豆餡兒攪拌得更均勻一些，更加柔滑濕潤。這次的豆餡兒水分剛剛好，不會太干也不會不成型，剛好可以用手團成李子大的球形。
豆餡兒團好了，蘇琪又把面團分成小劑子，在面板上撒一層卜面，把劑子均勻沾上卜面揉成扁圓形，再搟成比餃子皮厚一些的面皮，把豆餡兒包起來，在底下封口，就可以上鍋蒸了。
蒸好的豆包是淺褐色的，和面時加的堿不僅能讓面皮更蓬松，還散發(fā)出特殊的香氣。等豆包涼了，蘇琪小心地撿了一些漂亮的放進食盒，裝到豆豆的行李里。
這天一早豆豆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fā)了，老太太和蘇琪直送到城門外。豆豆三步一回頭地向前走，老太太笑瞇瞇地，蘇琪已是淚流滿面。豆豆走了十米后終于舍不得，又跑回來和蘇琪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過一會兒好不容易止住了，才抹了眼淚抽抽搭搭地上路，沒走幾步又好似被一根松緊繩兒拉住了一般彈了回來，如此反復三次，老太太終于忍不住，把豆豆亂杖打上路。
蘇琪轉身叫了聲"娘"，已哭成個淚人兒，老太太笑瞇瞇地道："傻孩子"，伸手為她擦眼淚。
一片桃花瓣從臉上滑落，蘇琪睜開眼，漫天的桃花飛舞，滿院子的姹紫嫣紅。
正是暖春時節(jié)，蘇琪在桃樹下打盹，夢見了去年離別的場景。悲悲戚戚離家趕考的豆豆走了將近一年，彼時笑瞇瞇為自己擦眼淚的老太太現(xiàn)在應該在天上做神仙罷。這滿院子的草木一年年抽芽開花，葉落結果，幾十年后等自己也去做了神仙，桃樹下又不知是誰一夢黃粱了。
蘇琪慢慢起身，倦意還沒退，理了理鬢角，低低念道："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時光緩緩流過，又是一年炎夏，五顏六色的瓜果蔬菜又熱熱鬧鬧地結滿了院子。蘇琪又做起了紅豆包，當煮豆餡兒的香味飄滿小院，四季風景突然歷歷在目懸掛于眼前。
窗外一只喜鵲低低掠過小院，突然又高高縱起，飛過這個小城，正是午時，家家炊煙裊裊。城外一輛馬車飛奔而至，在城門停下，一身錦衣的豆豆跳下車，突然聞到一陣煙火香，連忙付了錢，向家里跑去。
"娘子，我回來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您好，我是桃源野鶴。
我是一個喜歡中國文化的素食者，沒事兒發(fā)發(fā)書評隨筆，也會發(fā)幾篇小說。
歡迎來到我的桃花源。
文章導航：
一、【書評】沒事兒讀本書
6、柏拉圖哲學
二、【素食小說】清逸錄
三、雜文
3、【小故事】莫璃
四、詩詞
2、莫欺英雄命短
3、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