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白雪,你過來!” 阿牛呼喚著自己家里的那只母雞。這也許是他最后一次親切地呼喚它的名字了。
因為它那渾身潔白的羽毛,就像冬天里的雪一樣。所以,阿牛就親切地叫它"白雪",和他生活在一起已經有兩年多了。
阿牛今天早晨起床比平時都早了許多。他要上街去賣掉白雪,為在外讀大學的孩子湊齊生活費。
“咯”,“咯”,“咯”… 白雪聽到主人的呼喚后,唱著歌兒跑到了阿牛的面前。遠看它那紅紅的雞冠,就像一朵跑動著的紅玫瑰。它聽得懂主人的話,因為是阿牛長期地這樣叫它,就熟悉了。只要阿牛從外面回來和老婆說話,白雪聽到后,很快地從后山飛跑著回來。
阿牛坐在廚房門口,手里端著一大碗光頭面條(面條里只放了一點鹽,再沒有任何東西),邊吃邊呼喚著白雪。
看著跟前的它,他把右手握著的筷子插到端著碗的左手中,然后,習慣性地摸摸白雪的羽毛。
白雪看見主人的手伸過來,同樣習慣性地臥在主人的雙腳下,任憑主人的撫摸。有時主人也會抱抱它,摸摸它是否有蛋下。
它喜歡看著阿牛那滿臉的笑容,更想瞧一瞧主人碗中的早餐是否符合自己的胃口。
阿牛把右手收回來,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長約有筷子那么長的面條,在白雪頭頂上方晃來晃去的。
白雪從地上站了起來,阿牛也從板凳上站起來,把那根面條抬高點,不停地晃蕩著,白雪緊盯著,頭也跟著面條擺動,看準時機,兩只翅膀張開,雙腳輕輕一跳,啄住了面條,瞬間就吞下肚去了。
阿牛最喜歡和白雪做這種游戲,這也是他每次吃飯時最開心的事兒。讓他暫時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消除了勞作后的疲勞感。
阿牛想,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游戲了,心里有些難過,又很無奈。
但孩子的事情比白雪更重要。
這個月的300元生活費,必須馬上要給他寄了,要不,空著肚皮讀書是不可能讀好的。
前幾天,阿牛在附近工地上打零工,掙了210元,還差90元。后來工地完工了,就沒有活兒干了。他又不能走得太遠,還要照顧病床上的老婆。
阿牛想起老婆沒有出事之前,跟著老鄉們在很遠的地方(沿海)打工,每月都給家里寄來錢。雖然錢不多,但可以供孩子上學的全部費用。到了年底,手邊還有一兩千元的積蓄,一家人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坦。
可天有不測風云呀!去年的一天傍晚,老婆放牛回家時,一不小心,跌落在小路旁邊二十幾米深的山溝里,幸好被同村莊的老劉發現。幾個村民把她抬到了縣人民醫院搶救,住了兩個多月的院,才脫離生命危險。要不是全家人參加了“新農村醫療保險”,醫保報銷了90%,那三萬多塊錢的醫療費用對阿牛家來說,那簡直是天文數字啊,他一輩子也還不完。他衷心地感謝國家的好政策,給他一家減輕了巨大的經濟負擔,給了他老婆生命的希望。自己也貼了家里的全部積蓄,還借了別人一千多元。他從外地趕回來照顧老婆后,由于家里經濟收入急驟下降,日子越過越艱難了。
以前家里喂養了20多只雞,現在就只剩下那只白雪了,其余的都已經賣掉換錢用了。
如今家里頭再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了。
前兩三個月自己還可以偶爾偷偷地抽一點血賣(這件事兒是千萬不能讓老婆和孩子知道的),外加打零工的錢,就可以勉強維持家里的生活開支、人情開支,還有老婆的醫藥費和孩子在學校的生活費。后來醫生對他講,說他身體太瘦了,血的質量不合格,有些指標達不到要求,要他以后別來了。
阿牛吃完了早餐,再給白雪端來了一碗稻谷,這是白雪平時最喜歡吃的。
不一會兒,白雪就吃得飽飽的。阿牛抱起它,輕輕地(怕弄痛它)把白雪的雙腳用紅布條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背簍里,乘車上街去了。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去車來,很是熱鬧。
阿牛把背上的簍子放下來,蹲在集貿市場門旁剛好能容下一個人的間隙里。
白雪臥在背簍里,很好奇地伸伸脖子,擺動著頭,紅紅的冠子跟著上下晃動著。
過了一會兒,一位上身穿著皮衣,下身穿著膝蓋處破了的牛仔褲(流行的),腳上穿著一雙黑得發亮的牛皮鞋,年齡大概四十左右的男子走了過來說:“大哥,這只雞賣不?”他邊說邊仔細地打量著阿牛,沒有認真地瞧雞。
“賣,當然賣!”阿牛急忙說。他認識這個人,是上街一個門面上賣衣服的老板。前幾天阿牛在他的店子里給老婆買過一件8元的衣服,回家后老婆一試,小了,過來調換時,和他吵架過。
“多少錢一斤?” 那位男子一邊問,一邊用右手摸著那圓溜溜西瓜似的腦袋。腦袋上沒有一根頭發,在朝陽中閃著光。
“20元一斤,比市場上的雞便宜,而且是土生土長的,肉質好,味道香。你如果不相信,就先去其它地方瞧瞧吧!” 阿牛老實巴交地說。
他不想賣那么高的價錢,好想早一點兒回家,床上的老婆還等著他接屎尿呢。
“我就買你的,給我稱一下吧!”光頭漢不加思索地說,他早就知道市場上的土雞是21元/斤。
“大媽您好!您的秤請借給我用一下,好嗎?”阿牛求了一聲自己身邊賣雞蛋的大媽。
“可以,你拿去用吧!”大媽很熱心地把秤遞給了阿牛。
阿牛用秤把背簍和雞一起稱了,很快就算好了:“平秤是7斤2兩,扣除背簍2斤,就算你5斤1兩,共計102元。”
背簍是老婆原來背孩子小時候用的,孩子長大后,阿牛就用它背東西上街賣,空背簍有多重,他早記住了。
光頭漢從褲袋里掏出錢包,給了阿牛102元。隨后從背簍里抓起白雪,白雪見是陌生人,拼命地叫、掙扎著,但在滿身橫肉的光頭漢手中徒勞無功。
“大媽,謝謝啦!”阿牛把秤還給了大媽,接過光頭漢給的錢,放進了自己的內衣袋里。
阿牛聽到白雪那凄涼的叫聲漸漸遠去,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他想起了往事:白雪很通人情味,又很勤勞,天一亮就帶著幾個伙伴上后山找食物去了,不像別的雞老是在家里竄進竄出,到處拉屎,令人心煩。白雪很矜持,我喚它,它才會回家的。直從自己把其它的雞賣完后,只要我從外面回來了,白雪知道后,就馬上跑回來,在家門口唱著歌兒,從不進屋。
他背著空背簍一邊有氣無力地走著,一邊東張西望地在尋找著什么。
路過一家水果超市時,看到了老婆最喜歡吃的香蕉,眼睛一亮。
“小妹子,給我稱一斤香蕉吧!” 阿牛站在水果攤前小聲地對一位售貨員說,一邊把背簍放在門外靠玻璃墻的邊上。
“一斤多一點,共計4元,你去收銀員那里給錢吧!”售貨員把稱好的香蕉遞給了他。
阿牛提著香蕉來到收銀臺前,從上身內衣袋里掏出102元錢說:“我沒有零錢,就拆100元吧!”
“是假錢,不收!”收銀員接過錢來,仔細地看了看,用手摸了又摸。
“怎么是假錢呢?我剛才賣雞換來的!”阿牛拿起錢激動起來。
一瞬間他感到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頓時覺得自己的臉熱辣辣的。
這時,不知道是誰報了警。一輛警車五分鐘不到就停在水果超市的門口了。
“是誰用的假錢?”一位身著警服的年輕警官走過來問。
“是他!”收銀員指著阿牛說。
“怎么回事?要不,請你跟我到警察局去一趟!”警官嚴肅地盯著一臉驚懼的阿牛說。
“警察同志,你瞧瞧!”阿牛把100元錢交給警察看。
“是假的,請你解釋一下怎么回事?”警官看了一下錢問阿牛。
“你看看這背簍,是我用它背著咱家的雞剛才賣掉換來的錢!”阿牛心里急,手有點抖。
他知道事情已經鬧大了。以前聽別人說 ,用假錢是違法的,情節嚴重的抓住了要坐牢。如果自己坐了牢,老婆怎么辦?孩子的生活費怎么辦?越想越害怕。
“是一位光頭漢買走了我的雞,是他給的假錢。你若不信,就問問那邊賣雞蛋的大媽,是我借她的秤給光頭漢稱的雞。”
“你最好和我一起去問問吧!背簍就放在這兒。” 年輕警官在筆記本上寫下阿牛的口述,瞧了他一眼,他在撒謊?看樣子沒有,是個老實的莊稼漢子。但是,他一定要拿到證據。
兩人坐著警車從集貿市場大門的對面停車下來,因交通擁擠,兩人只好徒步橫過街道,竄過人群。阿牛發現那位賣雞蛋的大媽還在那里,心里挺高興的,領著警官來到大媽跟前。
“大媽您好!請問您認識他嗎?”警官指著阿牛問。
“認識認識!沒多久之前,他借過我的秤,把他的一只白色母雞賣給了一個光著頭的漢子,漢子給了他一張100元的新錢,還有兩元零的。”大媽望著警察有點吃驚地說。
“請您在您剛才說的話下面簽一下您的名字吧!”警官邊聽邊看了看大媽,作下了記錄后,把筆記本和筆給了大媽。
大媽小心地簽完字后把筆記本和筆還給了警官? ,臉上始終掛滿著驚疑。
“你們倆認識那位光頭漢嗎?”警官邊接東西邊問。
“我不認識他!”大媽果斷地說。
“我認識他!是上街道里一位賣衣服的老板,我幾天前在他的店子里給我老婆買了一件8元的衣服。”阿牛十分肯定地說。
“好的!我們一起去找他!”警官帶著阿牛上了警車。
幾分鐘后就到了上街。
“就是那邊的一家門店!”坐在警官旁邊的阿牛側著頭用右手指了指。
“你現在不要下車,我先了解一下情況,我向你招手時,你馬上就過來!”警官邊停車邊說道。
警官徒步橫過街道,來到光頭漢賣衣服的門店前,看見他正在給一位女顧客賣衣服。
“先生,買衣服吧!自己挑!”光頭漢見警察過來,先是一愣,馬上警惕起來,笑著說。
警官沒有說話,看了光頭漢一眼,想:從他剛開始的神態看出來,此人心中有鬼,可能是制假錢的人員之一,今天不能讓這條魚漏網了。
“小劉,今天我在市場上看到了一條桂魚,要不,你過來買一下,下班后我們一起去看看生病的局長。我在上街的XX衣服店等著你。”警官一邊假裝著看衣服,一邊小聲地給警察局里的戰友打了個暗語,又瞟了一眼光頭漢,發現他正忙著跟女顧客討價還價。
警官從他的表情上看,估計他沒有聽到自己剛才通電話的聲音。
“我不是買衣服的,是向你打聽一下有關情況的!”等那位女顧客離開后,警官走到光頭漢面前,盯著他的眼睛說。
“您就說吧!”他心里早作了準備,鎮定地說。
“你今天早上買了一只雞,是嗎?”警察盯著他的眼睛不放。
“沒有呀,我一直在這個店子里賣衣服,沒有出過門。”他假裝著一本正經地說。
警官向警車里的阿牛招了一下手。
阿牛跑了過來。
“你認不認識他?”警官指著阿牛問光頭漢。
“不認識!”
“你撒謊,我的雞明明白白是你買走的,幾天前我還在你這里給我老婆買了一件衣服,難道你忘了?!”阿牛被他氣得激動起來,恨不得上前去咬他幾口,馬上接過他的話說。
“我沒見過你,是你在胡說八道,我一直在這里賣衣服!”光頭漢想鎮住阿牛,故意發怒起來。
“咯”、“咯”、“咯”…,門店后面的廚房里傳來了雞叫聲。
白雪聽到主人的聲音后叫了起來。
“咋回事?”警官早就相信了阿牛說的話,故意問。他想先穩住光頭漢,等待著戰友們的到來。
“你聽聽,警察同志!那是我的雞在叫呢!”阿牛聽到了白雪的叫聲,知道它沒死,興奮不已。
“是我自己喂養的雞!憑啥是你的?”光頭漢聽雞叫后,一驚,但很快地鎮定下來。
“白色的母雞,平秤是5斤2兩!”
“我的雞也是白色的,沒有那么重,不信,你稱!”光頭漢知道那只雞提回來后,屙了好多的屎,根本沒有那么重了。他天真地蠻以為情況有了轉機。
這時,門店里走進來了幾位警察。
“請你把錢包拿出來,好好地配合我們檢查!”警察們圍在光頭漢身邊,原來的那位年輕警官嚴肅地說。
光頭漢掏出錢包,癱坐在地上,他知道錢包里還有一張百元假錢,事情敗露,再也無法抵賴了。
警官把廚房門打開,那只渾身雪白的母雞,雙腳被紅布條捆住,拼命地叫著。
阿牛沖上去,雙手把白雪抱在懷里,雞安靜下來。
“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差一點把我害慘了!這是你的2元錢,給你!”阿牛抱著白雪走到光頭漢面前,邊說邊騰出左手來,掏出來2元錢非常氣憤地扔在他的腿上。
“警察同志,今天很感謝你幫了我!只是我回家沒有車費了,要不,這只雞賣給你,你看著給就可以了。”阿牛懇切地對那位年輕的警官說。
“雞,你就帶回家吧!這是獎勵給你的10元錢,你為我們抓住壞人立下了功勞。”年輕的警官看著阿牛抱著雞的樣子,笑了笑,故意編說著。
阿牛說什么也不接錢,警官把10元錢塞進他抱著雞的懷里。
年輕的警官押著光頭漢,坐上警車,和警察們一起走了…
“真是好人啊!”阿牛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想,今天真的要感謝那位警察同志,否則,自己就白白地丟了一只雞…
阿牛感覺到時間不早了,老婆還等著他呢,雞是賣不了了。趕快回家,明天再賣雞。
阿牛回到家里時剛好是午餐時間。他放下背簍,把白雪抱出來,解開它腳上的紅布條,放在廚房門口前的地面上,給它端來了早上沒有吃完的稻谷,還配了一碗水。接著他拿了香蕉,跑進臥室,來到了老婆的病床前。
“老婆,你看,我給你帶香蕉來了。”他邊說邊剝了一個。
“看看你,又花錢了。孩子的錢湊齊了嗎?”阿英有一點質問的意思。
“你早上只吃一點點面條,時間又不早了,怕你餓著,所以稱了4元錢的香蕉。”阿牛把剝好的香蕉喂在阿英的嘴里。
“雞沒有賣掉,我明天再去…”? 阿牛邊給老婆喂著香蕉邊講了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警察同志真是好人啊!”阿英聽完后由衷地感嘆。
“我們的孩子,現在情況不知道怎么樣?身邊還有沒有錢?身體好不好?真想聽聽阿強的聲音…”? 阿英說著就哭了起來。
“他應該快會來信了!…” 阿牛安慰老婆。
“如果我不出意外,給阿強買部手機,我們自己也買一部,只要想他,隨時就可以打電話聽聽他的聲音,那該多好啊!…” 阿英止住淚自責起來。
“阿牛,你的孩子來信了!” 屋外門口傳來了村長喊他的聲音。
“好的,我馬上來了!” 阿牛一邊答話,一邊撕下一個香蕉高興地跑了出去。
“謝謝你,村長!” 阿牛接過信件的同時,把香蕉塞到村長的手中。
“你的孩子真懂事!…” 村長邊夸著,邊吃著香蕉走了。
阿牛拿著信件,笑哈哈地來到了老婆的身邊。
“老婆,你念念。” 阿牛只念了一年書,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其它的字認不了幾個。老婆讀完小學,比他認識的字多。他輕輕地撕開信封,掏出信紙,遞到老婆的手中。
“親愛的爸爸媽媽,我想你們了!你們現在還好嗎?媽媽,你的病好點了嗎?孩兒不能親自照顧您,感到非常的難過,我偷偷地哭過好幾次,” 阿英念著念著哭了起來,“嗚嗚嗚…”
“老婆,你就別哭了,看看孩子后面說的啥?” 阿牛邊說邊用右手抹了把自己的眼淚。
“我時常在夢中看見您給我做了好多可口的菜,自己像小時候那樣偎依在您的懷里撒嬌呢!” 阿英掛著眼淚又笑了起來。
“爸爸,您每天既要掙錢養家,又要照顧媽媽,您辛苦了!一定要注意身體!” 阿英念著嘆了一口氣。
“爸爸、媽媽,孩兒二十歲了,成人了,不需要你們養了。我現在獲得了‘貧困家庭孩子讀書贊助金’,我還在學校勤工儉學,星期天給別人家的孩子做家教。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了,這個月的生活費,你們就別給我寄了。我身邊有多余的錢,在郵局給你們匯了500元,很快就會到了。一部分給媽媽買藥,剩下的你們買點好吃的。我今后每月都會給你們或多或少地匯錢過來,望你們保重身體!你們的健康是我最大的財富和幸福!永遠愛著你們的兒子,阿強。”
“多么懂事的兒子!…” 阿牛聽完,激動地說。
“太難為孩子了…” 阿英心里既高興又擔心又難過。高興的是兒子自立了;擔心的是孩子年紀小,干的事情多,怕他累垮身體;難過的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咯”、“咯”、“咯”、“噠”…白雪在外面唱起歌來了。
“白雪又下蛋了!…” 阿牛高興地跳了起來。
阿牛和阿英的臉上露出了對未來美好生活充滿希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