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隧道里的幽靈車前傳。
10月1日是我的祭日,這一天,普天同慶,似乎都在紀念我的離世。
-01-
我叫白思薇,出生在X省的一個小縣城,父母當了一輩子的工人。我不想再窩在這個小地方過平淡日子,所以拼命學習,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學。畢業后,我在一家金融公司市場部工作。
5年前,國慶節前幾天,我接到了大學同學會的邀請。幾個在政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的同學,也在受邀的名單里,讓我心里小小激動了一把。
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人脈。在省城工作,怎么能沒幾個說得上話的關系。我狠了狠心,花了三分之一的積蓄為老師買了禮品,也順便給其他同學備了薄禮,有“禮”話不糙嘛。
初秋的天氣還不太冷,10月1日,我穿上了一條昂貴的白色連衣裙,這是我唯一一件充門面的奢侈品。同學會上我保持矜持的微笑,得體的舉止,有禮有節的話語,很快引起了那幾個重要人物的注意。
熬到凌晨3點散會,我半條命快沒了,但一個投資界的朋友表示了與我公司的合作意向,要知道,談成了我就能坐上火箭升部門副總了。
我美滋滋地打了輛出租車回家,車子停在了公寓大門的街對面。凌晨的風細微而透心涼,街邊的路燈已經瞎了幾盞,還有一盞在不停地閃爍。
我抱著膀子飛奔過街。就在這時,我聽見了汽車的嗚咽聲,看見了刺眼的遠光燈。
撞到車子的瞬間,我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來時,只看見黑洞洞的天空,里面掛了一彎亮白的新月,像電視里的牙膏廣告。
我想坐起來,但一下子竄得老高,我連忙低頭,發現身體還躺在地上,睡在一灘血泊里,眼睛微微睜著,眼珠子黯淡無光像用墨水畫出來的。
我唯一的一件奢侈品破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開到了大腿根,裙子腰腹處開出了一朵腥紅的薔薇花。
我知道我死了,可我的事業才剛剛開始,昨天領導才悄悄透了口風,說再成一單就升職。我還沒找到男朋友,樓上公司的一個暖男似乎對我有意思,我也想多了解他,對了,他約了我節后吃飯……
現在呢?我俯視著自己的遺體,什么都沒了。
半個小時后,公寓的看門大爺出來解手時發現了我。他甚至來不及拴好褲腰帶,連忙撥打了120和110。
第一次,我坐上了救護車,第一次,我被送進了急救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被宣告死亡。
醫生為我拉上白布的那個場景,我曾在電視劇里看過無數遍,但從沒想過,有一遍會屬于我。果然人生無常,沒有誰比誰更受命運的眷顧。
我從急救室出來后,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他全身裹著白布,只有眼睛處是兩個黑洞,鼻子和嘴巴的輪廓依稀可見。他示意我跟他走,我立即跟了過去。我是鬼,還有什么好怕的。
我們走到一面白色的墻壁面前,墻上突然裂開一道縫,朦朧的白光漏了出來,那道口子逐漸向下延伸,最后形成了一扇大門。
白布人轉頭對我說:“該走了。”
我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世界,護士們穿著粉色制服推著閃閃發亮的器械車,白大褂醫生面帶倦容但走路生風,出院的病人神采奕奕步伐矯健,入院的病人愁容滿面步履蹣跚……
我搖了搖頭:“我不走,我不甘心,我連是誰殺了我都不知道。”
白布人說:“如果你不走,總有一天你會消散,現在走還趕得上投胎。”
我說:“投胎之后就是別人了,白思薇只有一世,死了就是死了。”
白布人走入大門,光芒一閃,墻壁恢復了原貌。
-02-
電影里的鬼都是騙人的,什么隔空取物、驚嚇活人的能力我通通沒有,連與活人對話都做不到,我唯一的本事就是無孔不入。
我回到了出事的地方,以那里為中心開始搜索。我記得很清楚,撞我的那輛車是棗紅色,希望兇手還沒來得及處理掉肇事車輛。
我鉆進每棟樓的地下停車廠、私人停車庫,連廢棄的雜貨間、工廠都不放過。
第四天夜里12點,我終于在某小區后門發現了那輛棗紅色的車。我一眼就認出了那輛車,可能也算是做鬼的一項本事吧,悲哀的本事。
我一路尾隨那輛車,隱隱覺得,兇手要毀滅證據了。
肇事車輛徑直開出市區,奔向郊區的一座荒山,一直開到山后的一處湖泊邊才停下來。
新月如鉤,映照在冰冷的湖面上,每一條波紋都冒著寒氣。
司機下了車,那是一個瘦高的男人,戴著一副木框眼鏡。他微微駝著背,將帽子拉起來蓋住頭,然后繞到車子后方,開始用力推動。
我急得在空中飄來飄去,我試圖抱住他的腰,但是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我嘗試著快速旋轉,企圖造成一股陰風警示他停止犯罪。
但一切都是徒勞,眼看車頭沒入湖水,我蜷縮在車頂上,想象自己伸展出四肢緊緊抱住了犯罪證據……
望著湖面上逐漸沉沒的車頂,男人松了口氣。他呆立了一會兒,轉身往出山的方向走去。
走到馬路邊,男人掏出一瓶二鍋頭,猛灌了幾口,嗆得滿臉通紅。隨后,他拿出手機叫了輛快車。
我跟著男人回到他家,他妻子睡得很熟,絲毫沒察覺到丈夫出去了一趟。真是一個幸福又可憐的女人,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肇事逃逸的罪犯。
男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點燃了一支煙,火星子搖搖晃晃。他一夜未眠,煙灰缸里的煙頭已經溢出來。
清晨六點,他回到臥室,躺在熟睡的妻子身旁,睜著眼。
-03-
男人叫趙陽,他的妻子叫林宛。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監視趙陽的一舉一動,等待警察破案。
一連七天,趙陽整夜整夜失眠。第八天晚上,他出去夜跑了一個小時,睡前偷偷吃了一片安定,勉強睡過去了。
我恨得牙癢癢,幻想自己伸出雙手扼住了他的喉嚨。就在我碰觸到他的瞬間,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我進入了他的夢境!一輛棗紅色的轎車行駛在空曠的馬路上,我靠近車子,發現他坐在副駕駛上,而開車的,正是那個夜夜睡得香甜的林宛!
我扒拉著車窗,瞪大眼睛。趙陽一身酒氣,正歪頭打瞌睡,而林宛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了。
拐過一個路口,我看見了自己,穿著昂貴的白色連衣裙,臉上還掛著笑容。
“砰!”
我的身體飛出去十幾米遠,像一個人偶摔在地上,臉上的笑容滲著血,還沒完全散去……
趙陽和林宛都驚醒了,隨即一聲急剎,宛如尖刀劃破棉布。
黑夜又歸于寧靜,閃爍的路燈似乎發出了低吟。
車里的兩人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
不知過了多久,林宛開始啜泣,雙肩不停顫抖。趙陽深深吸了口氣,摳了兩下門把手,沒能打開車門。他咽了下口水,汗珠從額角滾落下來。
趙陽下了車,挪到離我還有一米的地方,蹲下身子,哆嗦著伸出食指探了探我的鼻息。然后,他抱住頭,不停地揉搓頭發。
過了大約一刻鐘,趙陽起身回到了車上。林宛還在啜泣、顫抖,臉如白紙。趙陽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沒有任何反應。趙陽只能將她抱到副駕駛,自己坐上了駕駛位,引擎的咆哮聲再次響起。
我就要這樣被丟下了?我伏在自己的尸體旁,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起來擋住那輛車,不能讓他們跑掉!
突然,我的尸體坐起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陽。
一聲吼叫響起,夢境坍塌了。
黑夜中,趙陽的眼睛忽明忽暗,從窗簾縫中擠進來的光,照得他額頭的汗水發亮。
林宛悶哼了幾聲,翻了個身,又輕輕發出鼾聲。
我終于發現了一項拿得出手的本事,我能入夢并改變夢境。我貪婪地望向林宛,那女人睡得死沉,連夢都不做一個。
后來我發現,林宛竟然因為驚嚇過度而選擇性失憶了。每天早上,她打扮得美美的出門,開心地度過工作時光,下班后有時和同事一起逛個街,興致好的時候就給趙陽做頓飯,周末不是看電影就是下午茶。
倒是趙陽,整日里恍恍惚惚,一天比一天消瘦。那又怎樣?包庇罪犯一樣不能被饒恕,他就是自作自受!我將怨氣加倍撒在了他身上,我在他夢里搗亂、惡作劇。剛開始他經常被嚇醒,后來加大了安定的服用劑量,漸漸地也不做夢了。
折磨不了趙陽,我轉而關注案件進展,可過了一個月,始終沒有警察上門,我開始納悶,這個案子很難破嗎?我飄到了警局,蹲守了幾天,從警察零零碎碎的交談中大致拼湊出了案情。
事發路段監控探頭已損壞,當天清晨一場大雨毀壞了現場,沒有找到目擊者……
可能我就是傳說中的“背時鬼”。
-04-
一晃五年過去了,我如一名深閨怨婦等待著破案的那一天。
然而,案件毫無進展,似乎連老天爺都在幫他們。
林宛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婦,在趙陽的庇護下活得滋滋有味。經過心理調節,趙陽也逐漸恢復,基本回歸了正常生活。
而我呢?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近來我時常感到疲憊,我知道這很扯淡,所以我已經猜到,這是大限將至的征兆。
臨近國慶佳節,幾乎所有人都在籌備旅程,趙陽和林宛也不例外。
暖暖的落地燈下,他們相互依偎著,用手機訂酒店、買門票。林宛網購的帳篷今天剛到,兩人打算其中一天在大峽谷露營,感受大自然的魅力。
他們一邊商量著,一邊發出歡快的笑聲。
那聲音像標槍一樣,一根一根扎進我的靈體。
我要是就這么走了,留著他們瀟灑快活,那我才是個大傻鬼!
我決定發起最后一擊,伺機操控他們的夢境,喚起他們內心的罪惡感,逼迫他們去自首。
10月1日凌晨,他們出發了。兩人心情頗佳,一路上有說有笑。
行至銅鑼山隧道時遇到了大堵車,隧道前后堵了一公里多,他們的車子剛好堵在了隧道中間。聽說是前面路段發生了車禍,一時半會兒疏通不了,大多數車主都決定熄火睡覺。
我的機會終于來了。
五年來的第一次,趙陽和林宛同時做起了夢。我幾乎耗盡全部力氣將兩人的夢境揉捏到一起,然后打斷重新編織。
在夢里,我放入了林宛撞我的那輛棗紅色轎車,制造了一出他們被幽靈車追逐的戲碼。
趙陽最先認出兇車,他知道報應來了,但還是首先選擇保護林宛。
我更加怒火中燒,直接顯身提醒林宛,她才是殺害我的那個兇手。
林宛怔住了,我不確定她能否恢復記憶,所以我坐回她的車,假裝要撞他們,希望促使她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孽。
然而,當我看見趙陽奮不顧身抱起她逃命時,我心軟了。曾幾何時,我也幻想過擁有這樣一個男人,他不需要太帥,但有溫暖的胸懷,無論我跌入低谷還是攀上高峰,他都陪在我身邊。
我想起了樓上那個暖男,沒機會奔赴的那個約會,他會跟我說什么?會表白嗎?他是否也會如趙陽一般,為了愛人不顧一切?
不知不覺,我減緩了車速,為他們打開了出口,那里旭日東升,一切欣欣向榮,宛若新生。
一道白光驟然鋪開,夢境消散了,我也要消散了。
當我重新回到現實世界時,我呆住了。
趙陽和林宛的車子撞上了隧道墻壁,車頭嚴重變形,車窗玻璃碎了一地,兩人頭破血流,雙眼緊閉。
不一會兒,警車和救護車陸續趕到,醫生很快給出結論:全部死亡。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射入隧道,黃色的警戒線分外刺眼。出行的車輛一個接一個駛離隧道,而我永遠出不去了。
我的靈體開始破裂,一片,一片,像柳絮一樣,飄散在陽光里。
我,變成了一個殺人兇鬼。
(END)
后接隧道里的幽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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