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0月1日晚凌晨三點,銅鑼山隧道前后,腥紅的車尾燈烏泱泱一片,像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有人打開車窗朝前面張望,指間的橘紅色煙頭很快被車尾燈的光芒淹沒。有人下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扭動著身子前后張望。
假期出行的車輛已經在銅鑼山隧道前后堵了約一公里,車子挨著車子,像一鍋餃子。
林宛和趙陽的車子剛好被堵在了隧道里。林宛打開副駕駛的車窗,嘈雜的交談聲頓如一群蜜蜂涌入。林宛嘟了嘟嘴,側耳傾聽了會兒,又將車窗關上。
她癱坐在座位上,偏頭看著趙陽:“老公,他們說要熄火睡覺了。”
趙陽捏了捏睛明穴,“那咱們也休息吧。”說完,打了個哈欠。
林宛調低了座椅靠背,從后座扯過一張小毯子蓋在身上,側頭看了一眼窗外,腥紅的車尾燈正在逐漸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林宛被一陣敲擊聲吵醒了。
她揉了揉粘在一起的眼角,看見外面有個女孩子在敲擊車窗。她一邊揉捏著酸痛的肩頸,一邊打開了車窗。
女孩子一身白色連衣裙,與外面的秋意濃極不相稱,林宛不禁打了個冷顫。
白裙女孩莞爾一笑,“姐姐,路通了,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
林宛這才發現,隧道里的車尾燈又漸次亮起了,轟鳴的引擎聲此起彼伏。
“謝謝,我們這就走。”
林宛朝白裙女孩笑了笑,一眼瞥見她脖子右邊有一塊像紅薔薇一樣的印記,說不清是胎記還是刺青,在閃爍的車尾燈光里,宛若正在盛放。說不上為什么,林宛不太喜歡那塊印記。
白裙女孩說完便走入車流之中,很快沒了蹤影。
林宛拍了拍趙陽的肩膀,“老公,起來了,前面路通了。”
趙陽“嗯哼”了幾聲,慢慢撐起身子,抓了抓蓬亂的頭發,啟動了車子。
林宛渾身酸軟,拉起毛毯又睡過去了。
-02-
“小宛,醒醒,醒醒……”
趙陽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一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手臂的肌肉已經凸起,另一只手推了推林宛。
“嗯……”林宛迷迷糊糊地發出聲音,慢慢睜開了眼睛。
隧道頂上的照明燈一個接一個在前視鏡中飛馳而過,像一串環環相扣的鎖鏈,看不見頭,也等不到尾。
“老公,什么事?”林宛坐直了身體,“怎么還在隧道里啊?”
趙陽的眼鏡上閃過照明燈的光亮,臉色卻十分暗沉,“我已經開了30分鐘了,還沒出去,你看看導航,這條隧道究竟有多長?”
林宛立即掏出手機,右上角顯示無信號。她調出一直后臺運行的導航應用,地圖上顯示隧道全長5公里,而他們的定位還在隧道入口處。
“老公,手機沒信號,但這條隧道的長度是5公里,早就應該出去了啊,會不會走錯路了?”
“這條路我不止開過一次,的確要經過銅鑼山隧道,方向沒錯。”
林宛伸長脖子前后望了望,長長的筆直的隧道里,只有他們一輛車子在行駛。
“其他的車呢?不會只有我們還沒開出去吧?”
趙陽眉頭緊鎖,半晌開口道:“開始車子挺多,后來越來越少,我以為是我們車速太慢,我還特意加速了,但是一直看不到頭,也看不見別的車輛,所以我才叫醒你。”
“這也太奇怪了吧。”林宛摳了摳額頭,嘴唇因為緊張而愈發干澀。
趙陽一直注視著前方,像等待捕殺獵物的掠食者。林宛也不由自主地身體前傾,雙臂箍住毛毯,眼睛猶如深夜的星辰。
“那是……!”林宛一聲驚呼。
趙陽幾乎貼在了方向盤上,視線里出現了一輛棗紅色的大眾轎車。
隨著兩車的距離拉近,林宛略微放松的手臂又緊繃起來,“那輛車沒動,是停在路中間了嗎?”
趙陽的呼吸猶如被重物壓著,“真是不要命了,居然在隧道里停車。”
“會不會是睡太熟了?”林宛眨巴著眼睛。
趙陽的嘴角松弛下來,吐出一口氣,扭了扭脖子,看來是自己想多了,也許這條隧道比導航上顯示的還要長,之前一直龜速前進,隧道里車子又多,車速一直提不起來,所以才會覺得隧道長得不合常理。
想明白了后,趙陽保持勻速前進,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慢慢下沉。
“老公,我們要不要倒回去叫醒他們?”
“這條隧道是單向行駛,調頭回去很危險,萬一遇到別的車輛,很容易發生事故。”
林宛抿著嘴點點頭,像一只溫順的小貓。
隧道照明燈的光亮散開,猶如一朵朵凝固的煙花,分列在暗黑的天際。
忽明忽暗的車子里,林宛突然弓起身子,虛起眼睛望向前方。
“老公,你看,又有一輛車停在路中間。”
趙陽的心懸停在了半空中,視線里依舊是一輛棗紅色的大眾轎車。
經過那輛車時,趙陽轉頭看了一眼,車窗里一片黑暗,不見人影。
開出大約50來米遠,趙陽心一橫,一腳踩在剎車上。
一陣尖銳的急剎聲后,隧道里一片死寂。
-03-
“下去看看!誰特么在裝神弄鬼!”
趙陽臉色鐵青,下車后一個深呼吸,走得不疾不徐。林宛隔著一步之遙跟在趙陽身后,越靠近棗紅色轎車,她拽著趙陽衣擺的手越發用力。
走到駕駛室門前,趙陽頓了下,左手握成拳頭,右手搭在了車門把手上。車窗玻璃猶如被墨水侵染了一般,看不清里面的東西。
他再次深呼吸,右手猛然使力,車門瞬間大開。
林宛從趙陽身后探出了腦袋,車里空空如也。她的目光由后至前掃視著車里的情況,直至落在了駕駛室的座椅上。
“啊!”林宛一聲慘叫,倒退了好幾步,雙手緊緊捂住嘴巴,目光顫顫巍巍。
駕駛室的座椅上和椅背上各有一攤血跡,椅背上的血跡似乎還在下滑,幾根血線猶如蠕動的菜青蟲緩緩墜落。
趙陽呆立在車門前,聽到林宛的叫聲才腿一軟,后退了兩步。
“老老……公,人,人呢?”
趙陽沒回答,垂在兩側的手微微抖動著。
林宛別過臉去,憑借眼角余光挪到趙陽身后,扯了扯趙陽的衣袖,“老公,要,要不要,報,報警啊?”
趙陽始終一言不發,林宛看向他的側臉,發現他的睫毛也在顫動,她又驚又怕,大著膽子喊了一聲:“老公!”
趙陽一個激靈,回頭看著林宛:“走,走,上車。”
林宛又是一驚,趙陽臉色煞白,說話時嘴唇一直打顫,不由分說拉著她上了車。
“見鬼了,見鬼了,見鬼了……”
趙陽的嘴里咕噥著,車子打了幾次才打燃,他一腳油門沖出去,又是一個急剎,如是幾番,車子才勉強跑起來。
林宛一頭霧水,疑竇叢生,剛才所見難道不是車禍現場?傷者不是自己走出去呼救了嗎?為什么趙陽的反應比她還劇烈?趙陽平時最不信鬼神,為什么叨念著見鬼了?……
一連串疑問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喜鵲在林宛的腦子里盤旋,她轉頭看了一眼趙陽,他的嘴唇還在翕動,但是已經沒有聲音發出了。
-04-
隧道前方仍然是一片迷離的照明燈光。
林宛有些氣悶,將車窗開了一條小縫,涼風裹挾著近似嗚咽的聲音涌進車中。
她略一偏頭,目光落在前視鏡里,她頓時張大了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短促的“啊”聲,左手猛拽趙陽的胳膊。
趙陽看她指著前視鏡,于是回頭看自己這邊的前視鏡,這一看,他倒吸一口冷氣。
一輛棗紅色的大眾轎車正跟在后面,既不超車,也不減速,就這樣保持約50米的距離跟著。窗玻璃仍舊一片漆黑,好似無人駕駛。
過了一會兒,趙陽長舒一口氣,似乎認命了般,緊緊閉了下眼,然后緩緩將車停靠在隧道邊。
林宛不明就里,喊了幾聲“老公”也沒得到回應,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下了車。
趙陽直挺挺地站在棗紅色轎車的車頭前面,一陣涼風翻動著他的襯衫,仿佛英勇就義的壯士。
棗紅色轎車的駕駛室門開了,一襲白裙從車門下露了出來。
林宛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幾步,這不是叫醒她的那個白裙女孩嗎?莫非她就是傷者?她又回到車里跟著他們來求救了?
等到白裙女孩完全暴露在他們的視線中,林宛的目光立即被她腹部那朵腥紅的薔薇花占滿了,花瓣還在舒展,像正在生長的利爪,慢慢將雪白的布料染紅。
林宛的胃里一陣翻騰,不禁干嘔了一下,攤靠在趙陽身邊瑟瑟發抖。
“不過五年的時間,連自己的車子都不認識了?”白裙女孩拍了拍車身,朝著林宛嫣然一笑,眼睛卻像剛從冰箱里取出來。
“你……你是誰?”林宛半捂著嘴,不去看她。
白裙女孩發出“嘖嘖”的聲音,“看來你老公把你保護得挺好。”
趙陽拽住林宛的手腕,狠勁往他身后一拉,林宛差點跌倒。
白裙女孩的額頭上開始滲血,從眼角滴落到唇邊,她的雙唇水潤飽滿,彎起一道漂亮的弧度,“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么簡單的道理,卻還有人抱著僥幸心理。”
不過一眨眼,白裙女孩已經重新坐回駕駛室,引擎的轟鳴聲立刻充斥整條隧道。
趙陽看了一眼十米開外的車子,轉身抱住林宛朝前面跑去。
隧道很長,似乎永無盡頭,昏黃的照明燈光連成一片,像星辰,像煙花,也像枷鎖。
趙陽拖著一瘸一拐連走路都不穩的林宛,視線逐漸模糊,棗紅色的大眾轎車,白裙,鮮血……那個每夜都會做的噩夢正愈發清晰。
汽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一股熱浪爬上趙陽的背。
剎那間,趙陽的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摘掉眼鏡,半圓形的洞口里是一幅晨曦之景,金色的陽光鋪在道路上,兩旁蔥綠的樹枝旁伸斜溢,層層疊疊,天空清澈高遠,連綿起伏的群山鍍上了一層金邊……
-05-
10月1日清晨六點,東方的日出被困在厚厚的云層中,一束束光柱猶如長針刺穿云層落在高速公路旁的湖泊上,灰藍的湖水光波閃耀。遠山如黛,默不作聲,卻像有一雙眼睛。
假日出游的車輛依然絡繹不絕,從銅鑼山隧道的一側排成隊列依次駛出,奔赴熱鬧歡騰的度假地。
隧道的另一側已經拉起了警戒線,一輛轎車在離隧道出口50米處撞向墻壁,駕駛員和副駕駛的乘客當場身亡。根據警方的初步勘察,該車已連續行駛六個小時,事故的原因很可能是疲勞駕駛。
一個月后,警方意外發現,坐在副駕駛的林某系五年前肇事逃逸的女司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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