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正坐在城市的黃昏里,耳機里放著洪啟的那首《城市黃昏》,咀嚼回憶。酸甜苦辣,涌上心頭,冷熱溫涼,籠罩周身。
08年的夏末,帶著父母的些許失望與滿心惦念,懷著自己的些許憧憬與滿心不安,我踏上了那輛南下的綠皮火車,從山野鄉村走進了繁華都市,而這一走,便是來來回回的8年。
1
初來杭州時,自己雖然年齡比同屆學生稍長,但眼界卻狹窄得很,畏縮的眸子里充滿了對這個新鮮世界的好奇與對這個陌生城市的,膽怯。然而,倔強的骨子里,卻不知從哪兒憑空冒出來,那么些清高與傲氣。
沒見過電梯,不知道怎么操縱這個冰冷堅硬的鐵匣子打開關閉,上去下來,那么就索性爬樓梯,或者候在人群后面偷偷觀察,暗暗學習,直到確信自己已掌握了搭乘電梯這項技能,方才大大方方地在人前人后鎮定自如的上上下下、進進出出。
沒吃過麥當勞,沒喝過地下鐵,不知道怎么點單與食用,那么就干脆回答不愛吃、不愛喝,或者和同學一起,他們點什么我就點什么,他們怎么吃喝,我就學著吃喝。后來次數多了,自然培養了自己的喜好與吃相,也就不再扭扭捏捏,佯裝謙虛退讓。
……
就這樣,大學的幾年里,我學會了坐公交、乘地鐵、逛公園,學會了吃甜點、嘗西餐、品香茗,還學會了早遲到、晚曠課、抱佛腳……日子過得瀟灑隨性,心底里卻日益焦慮恐慌。我忘記了自己從哪兒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不曉得自己要去何方。偶爾停留審視,過后死灰復燃。
在這座自以為曾深愛的城市里,我跟隨著人流,走走停停,看過了繁華街區的擁擠,看過了熱鬧景點的熙攘,看過了僻靜角落的骯臟。我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開始在這座城市的黃昏時分遲疑與掙扎,我想要逃離,逃離這浮華又令人墮落的地方。
2
12年初春,我僥幸通過了考研的獨木橋,并于那年夏末逃離杭城,入駐南京——又一個我自以為適合我生存,能夠實現我人生轉折的城市。
而后,在這座六朝古都里,我開始了又一輪從陌生到熟悉,從拘謹到放肆的實驗旅程。
起初,我會在有課的時候,安靜坐定認真聽講,在沒課的時候,泡館啃書揮汗運動。可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后來的我呀,還是沒沖出惰性的魔障,被生生又打回了原形。沒課的時候日上三竿起,夜半三更眠。敷衍生活,應付論文。我聽廣播劇,繡十字繡,我發呆空想,抱怨連連。
我又開始厭棄這座陰郁的古城,它陷在悲苦的歷史里不可自拔,步調遲緩,氣氛沉悶。我討厭宿舍的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塵土飛揚;我討厭周圍的陌生女人,嘰嘰喳喳吵吵嚷嚷。
我又一次想要逃離,逃離這感覺里缺乏陽剛之氣的地方。
我突然開始懷念,懷念那個煙雨朦朧的西子湖,懷念那條暗潮洶涌的錢塘江,懷念起那個給了我新鮮感,又教會我許多事的杭州來。我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著她的美、她的好,開始迫不及待地期盼著重新回到她的懷抱。
于是,我急切地簽訂了工作,又急切地踏上了回歸的列車。
3
然而,愛捉弄人的命運又跟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嘲弄我對生活的漫不經心,對工作的倉促決定。讓我在剛畢業的時節,便失去了第一份滿心喜歡的工作,成了一個兩手空空的待業人員。
那是去年的七月,我沒有工作,沒有金錢,蜷縮在高價租來的公寓里,用僅有的錢買了煙酒泡面。白天沉睡不醒,糜亂不堪;晚上午夜夢回,驚懼不已。我開始一個人點起了煙,在黑暗里吐霧吞云;開始一個人喝起了酒,在光天下抽刀斷愁。暗夜里,我站在三十樓的陽臺上,望著不遠處錢塘江上的星星點點,甚至想到過死。
4
幸好,愛捉弄人的命運也懂得開玩笑要適可而止。我終于在三十個日夜的頹廢與消沉中突然清醒了過來,找到了一份雖不盡如人意但可維持生存的工作,開始了早出晚歸的日子。接下來的時日,我雖又經歷過幾番變動,但有幸心底的火苗未曾再被撲滅,反被這波折添柴增風,日漸熊盛起來。
而今想來,我感謝那個黑色的七月,它讓我看清了這些城市,看清了我自己。原來,我一直深愛又憎恨、追逐又唾棄的,并非是這些美麗亦丑陋的城市,而是那個自命不凡、理想虛無、行為拖沓的自己。
現在的我,也許依舊在這個沒有歸屬感的城市黃昏中迷惘、惆悵,甚至憂傷,但我不再想逃避。我開始熱愛,熱愛黃昏的燈,熱愛繁復的夢,熱愛川流的車,熱愛擦肩的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向死而生。
5
其實,或許我只是這世上的另一個你,而你,也不過是,另一部分的我。我們都曾迷茫過,或者正在迷茫中。但誰又能說這迷茫是沒有價值的呢?正因有這迷茫,才有那清醒;正因有這平凡,才映襯那不俗。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正因經歷過這矛盾掙扎,正是這些矛盾,你,才成了現在的你以及將來的你,我也才是現在的我,并走向未來的我。
所以呢,擁抱并感激當下的自己與生活吧,感激那個讓你,黯然傷神的城市,感激,那個讓你尋回初心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