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戈:南京的鴨子

南京人和鴨子的淵源很深,三兩朋友小聚,或是尋常家宴,都會斬盤鴨子,配些素菜,燉個葷湯,就成席了。鴨子視季節而定,烤鴨豐腴多脂,宜秋冬,鹽水鴨清瘦適口,宜春夏。江南地下水位高,水網密布,鴨禽多,加之南京是亞熱帶氣候,夏季酷熱,地氣燥,鴨子性涼,可以調理體質,補體液。這么說來,嗜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南京人從什么時候開始嗜鴨的呢?據說起于朱元璋年代。地產鴨以湖熟種為上,湖熟隸屬江寧,明初成為貢鴨產地,趕鴨人從湖熟放鴨仔入水,鴨子沿途一路覓食小魚小蝦,抵寧時已經膘肥體壯,又因為每日堅持運動,不至于肥膘過度。讀過汪曾祺的《雞鴨名家》,里面有趕鴨的盛景,趕鴨人在每只鴨子嘴巴上都劃了記號,這樣,即使在蘆葦蕩里混養,也不會弄錯主人。鴨子上岸的次日,開始去內臟,腌制,抹鹽以后用石板壓制,是為板鴨。南京的名物:桂花鴨,說是因為八月桂花飄香,又正是鴨肉最細嫩時,得名,我看這純屬附會,頂多是夏日食用鴨子比較解暑罷了。南京鴨子的動人處,恰恰在于它沒有詩情,只有市井味。

南京鴨子久負盛名,口味好,身材棒,常常有人問我南京姑娘的樣子,我說“桂花鴨你見過么”?身長玉立,不肥不瘦。我不愛吃北京烤鴨,廚師肅立在旁,飛刀切肉,極有儀式感,可是鴨子偏肥,過于油膩。不過嗜之者愛不釋手,梁實秋說吃烤鴨就是要吃那層油,廣式烤鴨為了儉省掉“填鴨”的程序,直接吹鼓了皮烤,吃起來沒有油分,讓梁老先生大失所望。

口味這種事,真是很微妙和私己的經驗,我也不喜歡吃鵝,覺得纖維粗——鵝食草,鴨食雜糧,當然后者肉細,口感滑潤,但周作人說是茅屋棚下,上墳船里,春游途中,最宜燒鵝,格高,有異趣。此人的口味,好像正是我的補集,他愛吃的豆腐,野菜,日本清淡小食,都是我不喜的,讓他皺眉的大魚大肉,才是我的心頭所愛。事實證明,本人格低,眼淺,乏野趣。

鴨子所惠南京人大矣!早晨出門后第一件事是買鴨油燒餅,一邊騎車上班,中午沒有胃口,可以吃碗鴨血粉絲湯——這個讓N搖頭嘆氣的玩意,正是南京人地產的經典小吃。做鹽水鴨,燒鴨,棄之不用的鴨雜:鴨血切成指甲大,鴨內臟悉數剁碎,加上豆腐果混煮而成,吃的時候,服務員用竹兜涮熟一把粉絲,扔進沸湯,再撒上香菜和煮過的鴨雜,湯經過久煮,已經微微渾濁,但滋味不錯,鮮,香,熱,我個人喜歡山芋粉絲,耐煮,有嚼頭。晚上懶得做菜,買份鹽水鴨,整齊的鴨脯肉吃掉,剩下的邊角就做湯,把白蘿卜(也有用泡蘿卜的)切絲,或是炒白菜余下的菜幫,慢慢的燉個把小時,就行了。啤酒鴨也非常簡單實惠,到超市買現成的鴨腿,切塊,用啤酒代替料酒,燒熟就行。連鴨子里面的土豆,粉條,都特別好吃。

沒個性的南京人,現在又被鴨脖子征服了,街頭巷尾都是絕味鴨脖的連鎖店。不過話說我也很愛吃絕味系列,常常散步途中,就買個十塊錢鴨脖子或是筍絲,腐竹之類的回去,做夜讀的佐餐。鴨脖子和南京鴨子雖是近親,然滋味迥異,潑辣強勢,大開大合。常常讓我想起楚地女作家,也是文風彪悍居多。旗初來南京的時候,我們商量和問問他們一起創業,我說加盟個鴨脖子店好了,差點沒給眾女扁死,結果他們繼續走風雅路線,賣日單小玩意,名品咖啡了,只有我,還對鴨脖子店懷想不置。紅彤彤的招牌,熱辣辣的氣味,連柜臺,燈光都是暖色系的,有骨子強勁霸道的點燃生活的熱望,應該不亞于張愛玲向往的牛肉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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