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Sir托北美記者 @西多給大家嘗了嘗鮮。
第一時間北美上映后,他便聊了——
據說是爛番茄有史以來評價最高的電影、打破了163個全鮮紀錄的……
《伯德小姐》。(在這個專業罵片的網站,這新片史上第一)
前幾天金球獎 ,它更是連中電影類最佳音樂/喜劇片、最佳女主角兩項大獎。
Sir于是找來看了,重新一翻爛番茄——
果然還是它,新鮮度99%、214個全鮮紀錄保持者。
不二聊浪費。
第一眼看,它是青春片。
青春期,國內外影視劇一向熱衷的取材地,鬧、作、狗血都叫“年少輕狂”。
是的,誰的青春不犯賤。遙想那時,Sir也滿懷不知道哪來的憤怒,不好惹寫在臉上,吐個煙圈都是與全世界為敵的模樣——
《伯德小姐》女主克里斯汀(西爾莎·羅南 飾),也這樣。
她是一名高三女生,不許別人叫她本名,而要叫她自己起的名字:
“鳥小姐”。
瞧,她這誰都不鳥的神態:
我給我自己洗的禮
所以是我賜予自己的名字
口口聲聲全是“我”“我自己”,只有我獨一無二,剩下的蕓蕓眾生都垃圾!
頭一個配不上鳥小姐的,叫做薩克拉門托……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其實,這事不怪鳥小姐。
薩克拉門托在美國——打個不怎么準確的比方,就相當于我們一個四五線小城。
知乎網友有在薩市某大學念書的,說當地的生活體驗是一種“另類的精彩”:
周圍是大片的農田。如果大一住宿舍的話可能會在牛棚邊上,非常烏托邦。學校周圍綠化很好,與周圍郊區枯草地形成鮮明對比……@匿名用戶
娛樂不多,風景不多。整個戴村沒有一家KTV,最大景觀大概就是植物園和養馬場養牛場 @Tiannan Hu
說好聽點,田園風。
說老實點,村。
沒有帝國大廈星光大道、沒有維密天使秀,也沒有LV、Gucci、香奈兒巨型廣告牌……只有東升西落的太陽、長青的樹木、空空的街道……你是不是都聽到夏日昏昏沉沉的午后,蟬蟲的吱吱聲了?
所以啊,《伯德小姐》的片頭。
鳥小姐憂心忡忡地問老媽:“我看起來像是從小地方薩克拉門托來的嗎?”
可以理解,這種小地兒配不上我們的鳥小姐。她想去繁華昂貴的東海岸,高考志愿填時尚時尚最時尚的紐約。
但哪一家的孩子考大學,不是舉一家之力啊?
這就要聊聊鳥小姐第二嫌棄的……她的家庭,養育她的地方。
鳥爸爸,是個人好心善的中年胖子。
盡管一肩挑著一家五口的生計+一套房貸,失業那天回到家,他倒幫著公司解釋起遣散政策:
遣散費期滿都在同一時間,不是涵蓋全年的
是老(窩)實(囊)人(廢)無疑了。
鳥媽媽因此更加辛勞。本身在精神病院打著兩份工不說,現在干脆365天全年無休了,連感恩節、圣誕節也要打工。再加上在沃爾瑪收零錢的哥哥嫂嫂,一家人在中產的水準線上搖搖欲墜。
鳥小姐對這個家的嫌棄是顯而易見的——
每天早晨,爸爸開著破舊的Honda載她上學,鳥小姐是提前一個街區就要下車的。她俯下身對車里的爸爸說:
“那個……我喜歡走路。”
被當地的戴維斯大學錄取,她也崩潰。這學校離家只有半小時車程,那還是不趕時間的開法。
總之,鳥小姐對自己出身,有一套專門說法:“我錯誤地出生在了鐵軌那一邊。”
“那一邊”,叫做窮。
一個人選不了自己的出身,但身邊的人,還是可以挑揀一下的。
了不起的鳥小姐,身邊是這些人:
閨蜜朱爾,一個體型橫向發展的女生,人群里最不閃亮那款,有時鳥小姐也暗暗嫌她跌份。
初戀男友丹尼好是好,就是太“紳士”。他跟鳥小姐說,我太尊重你了所以做不出那種事。二號男友凱爾倒是敢做,就是做起來有點“潤物細無聲”。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這里的女生,沒有少女可愛的姿態。男生呢?陽剛不足。
薩克拉門托土,薩克拉門托的家窮,薩克拉門托人呢——
就像薩克拉門托一樣,次。
遜色,太遜色了!
這世上要有青春殘酷物語,那大概是一個大寫加粗的“我”字。“我”眼中的主流太主流,單調太單調,庸常太庸常,薩克拉門托太……薩克拉門托。
我 VS 薩克拉門托。
我得離開薩克拉門托
因為再不走就要死了
這是一部擰巴的電影。
青春期那點事嘛,我看不上這世界,這世界也對我有敵意。
但再看下去,這糾結的電影,卻漸漸舒暢起來。
一來,氣質很年輕。
飾演鳥小姐初戀男友的丹尼,是1996年生、未滿21歲的盧卡斯·赫奇斯。曾憑《海邊的曼徹斯特》提名奧斯卡最佳男配,是一位潛力新星。在不多的戲份里,盧卡斯演繹了一個陽光、單純的高中男孩。
倆人慪氣的一幕,你看了會笑死。
另一位男友凱爾的扮演者,是1995年的蒂莫西·柴勒梅德。前不久出資源的《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男主,他憑那部片獲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最佳新人男演員。
《伯德小姐》中,他飾演的二號男友凱爾,完全就是我們討厭又向往的高中校草,夾一支煙故作深沉地出現在你窗外。
飾演鳥小姐的西爾莎·羅南,1994年生,才23歲已經兩次獲奧斯卡提名。
《伯德小姐》,她素顏出鏡。臉上的斑點、痘印、色素不勻,一覽無余。
和國內的精致美瞳卡粉小花們一比,是不是格外清新?
更清新的是她的演技,自然美。
不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那種自然,而是青春期少男少女那種精力過剩又沒處發泄、一舉一動都勁勁兒的自然。
不信你看她開場那一段,為學校音樂劇試鏡的表演。
嘴唇涂得血紅,眼神野、動作怪、用力過猛,像一只左突右突的小獸……直覺上就會覺得,這個女生很難搞。就像歌里唱的,她在使勁沖撞這個世界的規則:
每個人都說不,每個人都說這是不對的
每個人都說“不要在草地上行走”
這是一段為人物鳥小姐定調的表演,非如此不能叫人相信,她就是那種會懟天懟地懟爸媽、有很多情緒、滿臉青春痘的高中女生。
而我們青春片/劇女主們還不明白,不是拋下偶像包袱、聲嘶力竭地噴射口水和眼淚就是自然。
演技的自然只有一種,代入人物的前世今生。
再說一段戲。鳥爸爸失業那晚,鳥小姐約會完溜回臥室,還披戴回一點星光下的浪漫。心煩的鳥媽媽走進來,罵她房間亂。
你看羅南是怎么演的。
她轉過身,定住,眼睛完全不看她媽,而是望向一個不存在的別處。很明顯,她在放空,假裝不在場。
隨你說啥,都當耳旁風……青春期小孩最擅長的把戲了。
這件制服看著像咸菜干一樣……這么糟蹋自己的衣服
難得的是那種積怨感,叫你覺得類似狀況她起碼應付過千百回。
接著媽媽解釋,人靠衣裝馬靠鞍,如果太邋遢,失業的鳥爸很難找到工作。
盡管還是沒反應,但看得出,羅南堅硬的外殼被戳碎了。她跌坐到床上,眼睛仍然茫然,但茫然中,卻多了一絲幻滅。
這從她眼中飄過的幻滅,是什么?
是申請東海岸學校的費用、讀私立學校的機會……走出薩克拉門托的所有期盼,都成了泡影。
好的表演是有層次的,既是對當下的合理反應,還能交代人物內心深處的冰山。
西爾莎·羅南借此拿下金球獎最佳女主,不是沒道理。
《伯德小姐》叫人看得身心舒暢,因為歸根結底,它是一部親情片。
片中親情的主線,鳥小姐、鳥媽媽和天底下所有的母女一樣,相愛、相殺。
她們有著相同的審美,在大減價賣場會同時為同一條裙子尖叫;《憤怒的葡萄》錄音帶一連聽21個小時,各自含淚,長舒一口氣。
又一樣的不肯低頭。
鳥媽媽被惹毛了,會飆重話:“你連駕照都拿不到,更別想什么東海岸!”
鳥小姐呢,會憤而跳車。
對這位鳥媽來說,女兒再怎么作都行,但就是最好、最好不要離開這個鳥窩,薩克拉門托。
或者說,鳥媽媽,就是薩克拉門托。
我們會注意到,勞里·梅特卡夫(鳥媽媽扮演者)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身護工裝,那是她從醫院工位上直接穿回來的。
一個多么不注意打扮、多么圖方便、多么疲于奔命的女人才這樣。
就像薩克拉門托,沒有引人入勝的名勝古跡、沒有五光十色的娛樂項目,只有滿足當地人衣食住行的基礎設施、廣袤的農田和牧場。
鳥媽媽,跟薩克拉門托一樣實惠。
還記得前面鳥小姐說的話嗎:“我出身在鐵路軌道錯誤的那一邊。”
“那一邊”的定論,令鳥媽很傷心。因為她全年無休地干,還是給不了女兒想要的生活。
你以為我們想待在這樣的房子里嗎?
我們給你的一切永遠都不夠!
生了她養了她,卻配不上她。鳥媽媽能做的,跟薩克拉門托一樣有限。
影片最后,鳥小姐如愿去了紐約讀大學。
紐約太不一樣了,不像薩克拉門托全民信教,周日早上人們也不去教堂;景色,不如薩克拉門托清新自然;更沒誰喜歡《憤怒的葡萄》。
但鳥小姐也奇怪,紐約啊,她居然不那么享受。
這一刻,鳥小姐給媽媽打電話,說的事兒都是那些曾經最low、最嫌棄的:
我記得拿到駕照后,第一次開車回家,好激動
而且我想告訴你,我懷念路邊簡陋的商家牌、后巷那只孤獨的老貓、橋邊單調的河景……
謝謝你,我愛你
鳥媽媽終于知道,自己跟薩克拉門托一樣,是被愛的。
經歷過/著青春期的我們都懂——
曾經diss最深的,恰恰是我們最用情的;
而拼命想逃離的,往往日后會一再懷念。
擁擠的紐約,人頭簇擁的紐約,留給鳥小姐的空間只有一點點。
反而是那個熟悉的薩克拉門托,一直寬敞、舒服、自在,一直在溫暖地等待她。
相比擁擠與壓力,我們越來越明白寬敞、舒服、自在的意義。
誰不想要呢?只是很難回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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