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或是地球的引力丟失了三分之一那么多,或是有人在后頸拴了一個巨大的氫氣球,也或許是冬夜凜冽的風(fēng)在腳底生起,他像雙腳踩在了水面上,整個人輕浮得就要飄起來,搖晃不定。他看到前方路過自己的幾輛車的紅色尾燈,但分辨不出形狀,突然意識到一種可怕的危險,極力睜大干燥的眼睛猛地回頭一看,失望而又竊喜地只發(fā)現(xiàn)遠(yuǎn)遠(yuǎn)零星的光芒,分不清是車燈、路燈,還是萬家燈火中的某一盞,“暫時沒有危險”。但為了徹底躲開一場飛來橫禍,不讓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明日一早的當(dāng)?shù)仡^條,他清醒且理智地拐入了右手的小巷。
? ? ? 他的手得意地插進(jìn)了大衣外套兩邊的口袋,右手里攥出一串鑰匙,從大小、形狀就能判斷出是自己的鑰匙,確信不疑。左邊的口袋里才是他想要的,像從一堆亂樹葉里找出一支鉛筆芯一樣艱難地摸出一支煙來,放到嘴邊之前,左手小拇指蹭到胸口,大衣里面口袋的錢包鼓在那里,他叼著煙,心里盤算著錢包里殘存的錢,精確到了個位數(shù),“不用拿出來看就知道是這么多。不,是那么少。不用看,我確定”。“嘿,不相信是么?”他抬起頭,叼好煙的左手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空無的對面,仿佛有另外一個自己站在那里,還貼得很近,又往空氣里推了一把,讓無形的另一個自己躲開點,騰出空間給自己解開大衣的扣子,掏出錢包,一五一十地數(shù)了一遍。“看吧!看看吧!我說的一點都沒錯!就是這個數(shù)!我怎么可能記錯?!嗯?!”要不是說話的時候嘴里的煙掉出來又掛在干裂的下嘴唇上,恐怕還要繼續(xù)和對面的人爭執(zhí)下去了。他猙獰地笑著,好像剛剛是贏了全世界最大的賭局,抵押了自己性命后,最后一張底牌幫他徹底翻了身,就剩一百七十三塊!怎么會記錯呢?!他又警惕地望了望身后、四周,人們早就被深冬夜里的冷空氣趕回了家,亮著燈有溫暖的房子,四下無人,他就放心了,指指點點小巷兩旁掉光葉子干禿禿的樹枝,當(dāng)它們是自己的侍衛(wèi)一樣,炫耀著自己又和自己賭贏了。
? ? ? 火兒呢,打火機呢?右手拿出了鑰匙,口袋空了,左面只有煙盒,剩將近半盒的煙,盒子里沒有火兒,“夾在錢包里了?剛才好像掏過錢包?”手伸進(jìn)去找了一遍,還是沒有。“剛才放在哪里了?對,就在剛才,點了一下,我剛才還抽了一支煙”,“對,抽了,確實抽了一根”。“那應(yīng)該在走過來的路上”,“窗臺!一個窗臺!水泥的窗臺!”身轉(zhuǎn)得太快太猛,差點就轉(zhuǎn)滿一圈又轉(zhuǎn)回轉(zhuǎn)身之前的方向,幸好在接近大半圈的時候把自己擰過來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走進(jìn)巷子深處,路燈昏黃,總有些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這些角落里夠黑的,沒人能看見”,“不行,沒人看見也不行,不能睡進(jìn)去”,“可要是把大衣鋪在一個相當(dāng)適合我體型的樹坑里,哪怕不適合,我自己調(diào)整姿勢,窩在里面就好了啊,肯定很暖和很舒服”,“嗯,也許真能好好睡一覺,把這顆沉沉的腦袋先放到一邊”。“不,先要抽口煙,你聞聞空氣,快要下雪了”,“對,雪來的時候抽口煙!打火機!窗臺上的打火機!”窗臺,他就一心想著窗臺了,左一步右兩步地曲線向前,活生生一個正在學(xué)走路的巨大嬰兒。他仰著頭,想象著漫天大雪,能來潤一潤干裂的嘴唇和火燎的喉嚨,閉起眼睛的時候感覺剛剛看到了星星,努力站定的身體仍然不受控制地前后搖晃,清冷的獵戶座也跟著他一起搖來晃去,接著整個夜空也隨他晃弄,伸開十指激烈澎湃地指揮著,一首慷慨激昂的古典曲目也為他奏響,他狂妄地笑著,好似自己就是宇宙的主宰,是統(tǒng)帥各路星宿的王,他張開了雙臂,迎接呼嘯而來為他加冕的寒風(fēng)。
? ? ? 一盞明亮的路燈剛好就在窗臺旁邊,一個白色的打火機分明就在上面立著,他突然覺得對這個場景特別熟悉,像清晨鬧鐘的旋律,像每天把牙膏慢慢擠在牙刷上,他什么也想不起來,就呆呆地站在原地,敞開了外套,走過去摸了摸路燈,又去趴在窗臺上,臉貼上去的時候,他看見遠(yuǎn)遠(yuǎn)橫向路過的車,他好像想起來什么,扭頭又看向另外一邊,深深的昏昏暗暗的巷子,伸手擦下臉上粘滿的窗臺上的石子兒,拿起打火機咔嗒咔嗒地點了一支煙,他猛地看到了剛才的自己,不知道多久前,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他就趴在這個窗臺上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剛才給誰打過電話?好像和誰說話了啊!誰來著?說什么了”恐懼迫使他迅速摸了摸胸口,確定錢包還在,里面僅存余的一百七十三塊還在,畢竟還要支撐很久,要撐過這個冬天的,大衣口袋里鑰匙也還在,放心了。
? ? ? 神奇的是窗臺的一頭還放著一瓶喝過一兩口的汽水,他像是預(yù)知了后來的自己還要回來,在這里給自己準(zhǔn)備好了所有他想要的東西,他瞪圓了眼睛,驕傲地看著給自己緩緩豎起的大拇指,使勁點頭肯定了自己,狠狠吸了一口煙,就了一口天然冰鎮(zhèn)的汽水。“等等,冰鎮(zhèn)?”他又喝下去一大口,“可是沒有一絲冰涼的感覺啊!”他才發(fā)現(xiàn)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扒光了上衣也不知道夜里有多么地冷,才意識到剛才還有現(xiàn)在,自己醉得是多么厲害,醉得像在別人的夢里,背負(fù)著億萬星斗,沉入北冰洋的深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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