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一個盆地的鄉下。父親的二姐嫁去了隔壁鎮的鄉下,她生有兩個孩子,小兒子只比我大一兩歲,所以小時候每年夏天總會去她家玩。
那時候的我也就三四歲,扎著兩個羊角辮,穿著洗的褪色的背心短褲和有些割腳的塑料涼鞋,在小表哥后面屁顛屁顛的跟著。記得那時的太陽又毒又辣,周圍流動的風吹在身上都是熱乎乎的,大人們依然在田地里勞作,我們也都被曬得黑黝黝的,但誰也不怕曬,依然樂呵呵的四處跑。
二姨家建在大建路(四車道)的路邊,家背后有個竹林,竹林里有條小溪,順著小溪走不多遠,路過幾家人家就能找到小溪的源頭,一個不多大的泉塘便赫然出現在眼前。這個泉塘很奇怪,和我家鄉下的不同。我家鄉下的泉塘里是能見著泉眼里的水從地下往上冒,清澈的還能清楚的看見出水處細小的沙粒亂舞,出水不多,總是安靜的慢慢淌著,泉水甘甜,常年不干涸。二姨家后面不遠處的這個泉塘呢,卻是不同的。它的水是從一個圓圓的半米左右的石洞中奔流出來的,或許是成千上萬年的流動,于是形成了自出水處便有幾米見寬的泉塘,這便個小溪的源頭了。這個泉塘里見不著泉眼,全靠石洞出水,水不大卻也不小,能將小小年紀的我沖出泉塘沖進小溪。泉水清澈甘甜而且異常的冰涼,所以我們小孩子總是喜歡跳進水里嘻嘻哈哈耍鬧半天。
記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里的燥熱已然不復存在,涼幽幽的,分外舒爽。我們圍在黑白電視機前看著似懂非懂的連續劇,突然停電了,大家都覺得挺無趣。大人們開始點上蠟燭,拿出麻將消遣這剛開始的夏夜,我和小表哥也征得同意,去大建路對面捉螢火蟲,理由也實在好笑——“我們去捉很多螢火蟲來給你們當電燈”。表哥拿了一個大口的玻璃瓶(是那種裝辣椒醬用完洗干凈的瓶子)和一張廢舊的蚊帳布。外面依然有些飛雨,二姨讓我拿了一把雨傘,出門時還不忘叮囑表哥要看著我點兒。
晚上偶爾有幾輛車在大建路上飛奔,我一看見車燈便嚇的不敢動彈,表哥拉著我就往路對面跑。原來一過大建路,朝著小賣部旁邊的小路走便能看見一條小溪,溪水就是從那個奇怪的泉塘里流出來的。路越來越窄,最后成了田間小道。小溪也隨著小道一直往不遠處的小村莊流去。小道旁隔個三兩米遠就有一株水冬瓜樹,間或會遇著一兩滴雨水順著樹葉落到頭上和脖子上,那叫一個涼快!這時候會發現身邊時不時有幾顆小亮光飛過。小溪兩旁長了很多水草,草的下半截在水里,上半截在水面上。(后來學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才知道這種水草叫做“青荇”)輕輕撥開水面上的青荇,就能看見很多閃著亮光的螢火蟲棲息在上面,數目多的能讓你看清由它們的光亮,照見的在小溪中央隨著水流擺動的另一種水草。我們輕手輕腳的捉了很多,瓶子里透出忽閃忽閃的光,煞是好看。
后來開始讀書了,很多個夏天都沒再去二姨家。直到有一年中考結束,再去她家時,迫不及待的跑向她家后面不遠處那個奇怪的泉塘。只見泉塘已被修整,當初周圍自然而然形成的裸露的石圍已被水泥堆砌。泉水依然從石洞中源源不絕的奔流而出,但泉塘的樣子卻顯得那樣笨拙。泉水中早已不見嬉笑玩鬧的孩子,反而是泉邊,在人工堆砌的水泥石圍上,圍滿了洗蔥的大人們。他們將蔥根在泉水中清洗,將爛了的葉子撕掉順手扔進水中,遠遠的都能聞見涼風送來的蔥香... ...
晚飯過后,我央著表哥去大建路對面的那條小溪看螢火蟲,二姨隨口說了一句“早就沒有螢火蟲了”。我心里一驚“是啊,螢火蟲的幼蟲是擇水而生的?!焙髞磉€是不死心,一個人悄悄的向那條小溪行去。溪邊的青荇都已不復存在,或許它和螢火蟲一樣,飛往另一條清澈的溪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