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王陽明心學,就是學習幾千年圣人傳下來那一點真骨血,改掉幾千年人人都有的那幾個老毛病。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絕少,學者無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功夫節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卻不濟,便要矯強做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樣,這便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夫都壞了。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來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樣子出來。諸君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毀謗,不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有退,我只是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動。”
又曰“人若著實用功,隨人毀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先生又說:“諸君用功,切不可‘揠苗助長’。天資卓著的人絕少,學者不可能一步登天就成為圣人,在起起伏伏,一進一退之間,才是學問功夫的次序。不能因為我前些日子下功夫了,今天卻不管用,就強裝出一副沒破綻的樣子來,這就是揠苗助長,把前面下的功夫都破壞了。這不是小過錯。比如行路之人,不小心跌了一跤,爬起來便走,不要欺騙別人,裝出一副沒有摔過跤的樣子。你們只要懷著一顆‘避世也不郁悶,不被人認可心里也不郁悶’的心,只管依照自己的良知去做,不管人的非議嘲笑,不管人的詆毀誹謗,不管人的贊譽辱罵,也不管自己的功夫是在進步還是退步,進步快還是慢,我只管由這致良知的心主宰而沒有停息,久而久之,自然越來越有力量,一切外事外物,都不能搖動我心。”
王陽明此論,正是一切學問功夫的關鍵,總結起來五條:一是致良知,只在良知上下功夫;二是日日不斷,時時刻刻不停息,必有事焉,至誠無息;三是不期必,不預期其效,不將迎意必,不‘意必固我’,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絕不揠苗助長;四是不被認可,不被任用也不在乎,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夭壽不二。
能深刻理解以上四條,久而久之,自然力量越來越大,你就能夠……
慢著!一說“你就能夠……”其實已經在預期其效了,在將迎意必了,再往下走一步,就是揠苗助長。
所以還有第五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我之所欲,所好,所樂者,就是我的良知,良知比什么都重要,致良知,我只是要致良知,其他結果是他自己來的,不是我刻意去要的,來的什么我都接著,來什么我都接受。
到了這個境界,是真功夫了。真功夫表現出來是什么呢,就是不為外物所移,任他威逼利誘,我自巍然不動。
這層功夫,我看到了。但有時候離他近,有時候又離他遠,也是一起一伏,有進有退,日日修行中。
王陽明又說:“人如果著實用功,隨便他人如何詆毀、誹謗、欺辱、輕慢,都是自己受益之處,都是可以助長德性的資源。如果不用功呢,他人的意見就好比妖魔,終究會把自己拖累到。”
別人詆毀、誹謗、欺辱、輕慢你,總是有個原因,提醒你思考一下,注意一下,也是受益。如果他的詆毀實在是無理和荒謬,克勞塞維茨也有一句話:“批評意見不管多么荒謬,至少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別人看問題的角度。”還是受益。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顧田間禾曰:“能幾何時,又如此長了!”
范兆期在旁曰:“此只是有根。學問能自植根,亦不患無長。”
先生曰:“人孰無根,良知即是天植靈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賊蔽寒,不得發生耳。”】
先生有一天帶大家在會稽山大禹墓游覽,看見田間的莊稼,說:“這么短的時間,又長得如此高了。”
弟子范兆期在旁邊說:“這是因為禾苗有根。學問如果能自己種下根,也不怕沒有進步。”
先生說:“人誰沒有根呢?良知就是人天生的靈根,自然是生生不息的。但是被私意牽累,把這根戕害,蒙蔽了,不能生發出來罷了。”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曰:“學須反己,若徒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已非。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機括只是不見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惡,就見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同感化得他?”
是友感悔。
曰:“你今后只不要去論人之是非,當責辨人時,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一位學友,經常動氣指責他人。先生就警告他說:“做學問,要反思自己,反求諸己,如果一味去指斥別人,之看到別人的不是,看不見自己的毛病。如果能反省自己,便看到自己許多不到位的地方,自己改進還顧不過來,哪里顧得上去指責別人,哪有時間去幫他改正?舜能感化他的弟弟象的傲慢,其關鍵在于他不去理會象的不是。如果舜要去規正象,那他就會看到象的許多不是了,怎么感化得了他呢?”
這位學友聽了之后,感到悔悟。先生又說:“你以后不要去論別人的是非,想要責備人的時候,就提醒自己,當一件大的私意克去才行。”
舜的父親瞽瞍和弟弟象,伙同后媽要殺掉他,舜卻最終把他們都感化了。為什么呢?王陽明說過,因為“舜是世間大不孝之子,瞽瞍是世間大慈之父。”這是他倆的“自我鑒定”。瞽瞍覺得,我對這兒子這么好,天下哪有我這樣的慈父啊?他卻對我這么不孝!對他媽也不好,對他弟弟也不好,如此逆子,真是死有余辜!瞽瞍眼里,全是舜的毛病。舜呢,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當他發現父母和弟弟一起要殺他,他不是去看父母和弟弟的不是,而是怪自己,我是多么的不孝啊!讓父母這么厭惡我,弟弟我也沒帶好,我真是這時間最不孝的,最糟糕的長子!由于在自己身上找問題,就在自己身上求改變,自己努力,最終感化了父母兄弟。
【先生曰:“凡朋友問難,縱有淺近粗疏,或露才揚己,皆是病發。當因其病而藥之可也,不可便懷鄙薄之心,非君子與人為善之心矣。”】
先生說:“凡是朋友之間討論學問,縱使有人顯出淺陋鄙薄,或者想要標榜自己的才智,那是他發病了。這時候呢,你對癥下藥,幫助他是可以的。但是,不可因此對他懷有鄙夷輕視的心,那就不是君子與人為善之心了。”
與人為善,意思不是對人善,是與別人共享善,共享善德、善行、善辦法。孟子說:“故君于莫大乎與人為善。”與人為善是君子最大的德。孟子主要是講“舍己從人”,看見別人的辦法好,馬上照著做,與人為善,照他的善做,不在乎舍棄自己的思想或辦法。王陽明此處講的與人為善呢,是我的善,他的不善,我要真誠的把我的善分享給他,幫助他,不要瞧不起他。
與人為善背后的理念,是善為天下公。善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也不是孔子的,也不是蘇格拉底的,是全人類的,沒有什么誰誰誰的思想,天理只有一個,誰悟到了都是一樣的。兩人如果不一樣,總有一個是錯的,或者都是錯的。
這也是針對人們常犯的一個毛病,就是追求“有自己的東西”,或者學問“自成一家”之類。如果你真的“自成一家”,你肯定是錯的。王陽明說,這是有“勝心”——“其說本以完備,非要另立一說以勝之。”前人在這方面的耕耘,學問已經很完備了,他非要換一些新詞兒,說前面的過時了,這是他的新時代了。這就是沒有“與人為善”之德。
其他的“吃瓜群眾”呢,又喜新厭舊、貪巧求速、追新逐異、好為偏僻奇怪之論,老想聽“新東西”,學“新東西”,不愿意下功夫在“老生常談”上切實篤行,知行合一,這就是幾千年來正學不彰,群魔亂舞的根源。所以為往圣繼絕學,是每一代都需要有人來擔當的事——與人為善。
學習王陽明心學,就是學習幾千年圣人傳下來那一點真骨血,改掉幾千年人人都有的那幾個老毛病。
我的《傳習錄》學習參考書目:
《傳習錄 明隆慶六年初刻版》,王陽明撰著,謝廷杰輯刊,張靖杰譯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
《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