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倫騎士團需要一位新的統領——一個真正的勇士，而不是只會逞狠斗力的莽夫！”

羅恩大帝這一聲嘆息淹沒在人聲鼎沸的斗獸館，無人察覺。他的目光越過喧鬧的眾人，望向廣袤的遠方，眼底隱約可見炙熱的光芒。

不同于上代的守成之君，羅恩大帝不滿足于現有的領土范圍，立志將蓋倫特帝國的版圖擴展到整個西夷大陸。他即位后勵精圖治、銳意革新，帝國面貌為之一新。他的雄心壯志、他極富煽動力的演講，讓無數民眾為之瘋狂。

蓋倫騎士團組建以來，雖然幾度攻城略地，兼并了幾個蕞爾小國，但遠遠做不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尤其在進攻大陸最強要塞浮空城時鎩羽而歸，其損失絕非損兵折將那么簡單。浮空城像是一顆巨大的釘子，卡在了帝國擴張的道路上。拔掉它，前路便是坦途；拔不掉，帝國舉步維艱。羅恩大帝急需一位智勇雙全的統領，幫他移除這個障礙。

伯格王子坐在羅恩大帝右側，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場中的搏斗，全然不知乃父心中所想。親衛隊長埃蒙立在王子身后，身形筆直猶如一桿標槍。黛麗爾公主在后排，百無聊賴地用發釵戳著面前的水果糕點，一臉的意興索然。

最后一場搏斗即將開始。以利奧為首的九名奴隸被驅趕進入斗獸場，等待他們的是一只目露兇光的里海虎。這組奴隸不像之前的那些倒霉蛋那樣驚慌失措、絕望哀嚎，而是迅速以三人為單位分成三個小組，分散形成掎角之勢，利奧則站在中心。

哪怕利奧只是披著一身破衣爛衫，無數人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定焦。羅恩大帝看到了他眼中的睿智與冷靜、面對猛虎時的凜然不懼；伯格王子感嘆此人勇猛彪悍，料想接下來的打斗場面必定精彩萬分；黛麗爾公主說不清這個男人有什么特別，可自從他出現以后，就不曾脫離過她的視線。

利奧全神貫注地盯著對面的里海虎，對觀眾席上數千人的鼓噪聲充耳不聞。他脫下破爛的上衣，擰成一根繩，那繩在他手中便成了將軍的利劍。一眾奴隸在他的指揮下，時而左沖右突，時而東躲西藏，與猛虎周旋著。其中一個跑得稍慢，不慎被猛虎咬住了右腿。利奧仿佛從天而降的神兵騎上虎背，雙拳暴風驟雨般落在猛虎的頭上。猛虎被迫放開那名奴隸，一個翻滾，狠狠地將利奧摔了下來……

斗獸館鴉雀無聲，數千人屏氣凝神，望著場中的搏殺。時間仿佛凝滯了，周圍的一切都被定格，只剩那驚心動魄的人獸之斗。直到利奧用那根衣繩死死勒住了猛虎的脖頸，人們才吁了一口氣，繼而是雷鳴般的掌聲。

一個小時后，一疊厚厚的卷宗擺在羅恩大帝的御案上。一旁的近侍正在介紹利奧的生平。

“利奧本是西部的一介平民，五年前應征入伍，靠軍功一步步升為邊防軍的低階將領。他在軍中很受士兵的擁護，但有號令，莫不遵從。半年前，利奧為了替幾個賤民出頭，得罪了權貴，才被削籍為奴，幾經輾轉，送進斗獸館監獄。”

羅恩大帝沒有說話，眼中卻蒙了一層寒霜。

近侍小心翼翼站在一旁，出于對陛下的熟悉，他知道那一地的權貴要倒霉了。

果然，當地長官被停職徹查，一大批人遭抄家下獄。至于罪名，自然有人負責羅織，總之與利奧的遭遇無關。

羅恩大帝一連三次召見利奧，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很快，羅恩大帝做出了一個對帝國未來影響深遠的決策。后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人們猝不及防。

利奧的任命頒布后，蓋倫騎士團一片反對之聲。無論是憑家世獲得職位的貴族將領，還是以軍功升遷的平民將軍，誰都不愿意做一個奴隸的下屬。

然而誰也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羅恩大帝。

他相信自己絕不會看走眼，利奧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能夠助他稱霸大陸的勇士。

他甚至讓利奧自行選擇副團長，以示信任。雖然利奧出乎意料地舍棄了軍中諸將，選中了伯格王子的親衛隊長埃蒙做他的副手，但羅恩大帝沒有半分猶豫就答應了。

他知道伯格王子心有不忿，但他不在乎。相比開疆拓土的偉業，一個王子的安危算得了什么！自己這個兒子性格懦弱，絕不敢公開反對他。想到此處，羅恩大帝不免有幾分遺憾，王子羊羔般的性情一直是他的心頭病，虎父犬子，后繼無人，自己百年之后，帝國霸業恐怕也要毀在這唯一的兒子手上。但這是以后的事，如今擺在他面前最大的問題是拿下浮空城。

希望也許就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羅恩大帝第三次召見利奧時，和他立下一個約定。一年之內，如果利奧能帶領蓋倫騎士團攻下東南六個小國，就把黛麗爾公主嫁給他；如果他做不到，就殺了他和那九名奴隸。

利奧則提了兩個條件，一是允許他的九名兄弟從軍；二是凡他攻下的城池，不得劫掠殺害當地民眾。

羅恩大帝沒有看錯人，利奧甚至比他預想的更出色——只用了十個月就完成了任務。由此引發的新問題是，軍隊行進速度過快，戰線拉得太長，再加上寒冬時節道路難行，糧草籌備和轉運極其艱難。負責后勤保障的大臣叫苦不迭。

“蠢貨！不會就地取材么？”羅恩大帝扔掉一份文件，面露慍色。

“陛下，您下令不得劫掠當地百姓。后勤大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這個念頭的。”近侍小聲說。

“什么叫劫掠，不過是提前收點稅而已！”羅恩大帝冷笑。

有了上面的暗示，后勤大臣吩咐手下的軍需官放手去干，輕輕松松籌集到了軍糧。但因某些軍需官手段不夠柔軟，兩個新占領地爆發了民亂，羅恩大帝下令鎮壓。

利奧回帝都述職時當面質問羅恩大帝為何不遵守約定，兩人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論。羅恩大帝被迫答應不再侵擾民眾，并將那幾名軍需官處死，以儆效尤。

“陛下，一個得不到民眾擁護的帝國，即便強盛一時，也必有覆滅之日。善待民眾，才是長遠之道。”利奧單膝跪地，誠懇地說。

羅恩大帝心里涌起一陣反感，然而他還需要倚重這個年輕人去攻克帝國稱霸大陸最大的難關。他不得不耐著性子扶起他，笑著說：“難為你想得這般深遠，真是為帝國操碎了心。你也該想想自己的事了，宮里正在籌備婚宴，下個月便可為你和黛麗爾舉辦婚禮了。”

這場本該是宮廷秘密的爭論，不知為何傳了出去。利奧在民間的聲望一日高過一日。這種情況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覺。羅恩大帝表面不動聲色，一如既往地維護利奧，心里卻在暗自計劃著……

大婚如期舉行，勇士和公主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甚至出現各種版本，有一見鐘情說，有英雄救美說，當然也有鮮花插在牛糞上一說。至于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東南連戰連捷、公主夫婿的身份，讓利奧成為蓋倫騎士團名副其實的統領。在帝都度過短暫的蜜月后，利奧遵從羅恩大帝的命令，帶領騎士團向帝國東部的浮空城開進。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也是一場萬分慘烈的戰爭。西夷大陸最出色的勇士，率領最厲害的軍團，進攻最堅固的要塞。大地在騎士們的鐵蹄下顫抖，城墻在刀林箭雨中寸寸斷裂。利奧記不清自己多少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卻記得有多少熟悉的面孔倒在了這座城下。

可最令他震撼的，是入城所見：守將自刎，士兵或死或重傷，沒一個四肢完整的軍人；城里到處是衣不蔽體、面有菜色的平民。糧倉早已見底，武器全部毀損，他們究竟憑借什么支撐了那么久？即便城破，那些幸存的人眼里，仍然閃爍著一種叫做不屈的光芒。

勝利了嗎？利奧內心升起一陣茫然。他隱隱感覺到，浮空城最堅固的地方并不是城墻，而是人心。

無論如何，他攻克了這座堅城。

不久，捷報傳到了帝都，蓋倫特帝國沸騰了！帝國上下、官員百姓，都在傳頌著同一個名字——利奧！

沉浸在狂歡中的人們并不知道，帝國的主宰者已經在部署下一步行動。

“傳令給駐守浮空城的將領，青壯年男子全部坑殺、婦女發配為奴——以利奧的名義！”

金碧輝煌的宮殿突然變得陰森，燈火照在羅恩大帝的側臉上，說不出的瘆人。

“可是，陛下，您答應過利奧將軍，不再殺害平民……”近侍小聲提醒。

“承諾是用來背棄的！”羅恩大帝冷冷道。

柱子后面一個纖瘦的身影顫了顫。

黛麗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寢宮的。當她聽到那些話時，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父親，蓋倫特帝國的主宰者，竟是這樣一個人。他的冷酷無情，像一柄利刃，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窩。

當初，父親要她嫁給利奧時，她是抗拒的。一個戴罪的奴隸，如何配得上高貴的公主？但是利奧以他特有的男性魅力征服了她，她不得不佩服，父親的眼光非尋常人所能比。利奧帶領蓋倫騎士團所向披靡，踏碎了號稱西夷大陸第一要塞的浮空城。這是羅恩家族多少代人夢想的光榮！利奧尚在歸途，父親卻下了這樣一道命令。他到底要干什么？

黛麗爾想起父親提到利奧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寒芒，突然明白了，那是——殺氣！利奧攻克浮空城，威望空前絕后，在民間傳說中宛如天將下凡。帝國已經隱隱出現以公主為王儲、利奧輔政的聲音。但是，父親是不會讓一個外人成為帝國下一任掌權者的。因此，他要提前籌謀，一步一步毀掉利奧。先是毀掉他的名聲，然后便是肉體。

可是父親，您當初將我送給利奧時，有沒有想過今天的局面？我按照您的布置，接近他，拉攏他，愛上他。現在，您卻要毀了他。在您眼里，我算什么，一個工具嗎？

黛麗爾絞著床頭的紗帳，美艷無雙的臉上綴著晶瑩的淚珠。

王宮內，另一個人也處于煎熬中。

伯格王子時而搓著雙手，時而起身踱步，幾番端起琉璃杯又放下。幾名親信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決定。

“王子，該下決斷了。”禁衛軍副統領道，“陛下已有易儲之心，等到公開下詔，一切都來不及了。難道您忍心帝國落入一個卑賤的奴隸手中？”

西夷大陸的確有以公主為王儲的先例。曾經盛極一時的倫多帝國，就出過一位鐵腕公主。盡管民間對桑亞娜公主王位來源的合法性一直有爭議，弒父弒兄的流言屢禁不止，但并不妨礙桑亞娜成為一代女王。桑亞娜垂暮之年將王位傳給了自己的侄子，此后的君主多是平庸昏聵之輩，百余年后倫多帝國便被蓋倫特帝國取而代之。

黛麗爾公主性情柔順，毫無權力欲望，原本對伯格王子沒有威脅。利奧的出現，卻讓事情發生了變化。王子的幾名心腹極力勸說他在利奧回帝都的必經之路設伏，先下手為強。

“利奧有一批騎兵隨行，萬一伏擊失敗，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再驚動陛下，就難以收場了。”伯格王子猶豫著說。

“不妨派一批死士執行這個任務，成功則永除后患，失敗就留下一枚宮廷禁衛的令牌，想來利奧也不敢找陛下對質，說不定會就此逃亡。”一名幕僚微笑道。

伯格王子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其中的關竅。能除掉利奧固然好，萬一除不掉，留下宮廷禁衛的令牌，利奧必然以為是羅恩大帝指使。哪怕他心中有疑，也不敢大肆追查。如果利奧因此不敢回帝都，也算解決了這個麻煩。再不濟，也能讓利奧與羅恩大帝心生嫌隙。

“妙計啊！”伯格王子嘆道，目光轉向禁衛軍副統領，“就這么辦，你來安排。”

數日后，日落時分。

帝都近郊的馬路上，一隊騎兵疾馳而來，揚起大片灰塵。首領利奧眼見天黑之前趕不及進城，便吩咐騎士們在附近的驛館休整一晚。

眾人將馬匹交給驛卒喂草料，自行回房間休息。

昏暗的油燈下，兩人對向而坐，埃蒙提出了憋在心里許久的問題：“利奧將軍，軍中那么多將領，你為什么挑選我做你的副手？”

利奧看著曾經做過伯格王子親衛隊長的同僚，目光坦蕩：“因為你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埃蒙笑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卻是個喜歡抗命的，將軍當初是看錯了人吧？”

利奧搖了搖頭，“真正的軍人，應該遵從內心的聲音，有自己獨立的判斷。該殺的人一個不饒，該放的人一個不殺。”

埃蒙心里一震，待要再問，忽然瞥見窗戶上逼近的影子。他本能地抓起身旁的腰刀，一躍而起，劈刀砍向偷襲者。

與此同時，利奧吹響示警的哨子，奔向門口，才走出一兩步，又退了回來，關閉房門，放下門栓。

“我們被包圍了，驛站外全是弓箭手。”

破舊的木門根本擋不住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狹窄的房間很快變成搏斗場。利奧與埃蒙背貼著背，聯合對敵。兩人都是帝國數一數二的高手，對付來襲者游刃有余。利奧手刃了幾名黑衣人，凝神傾聽周圍的動向，判斷敵人主要集中在自己這里，略微放心。

真正的危險來自于外面的弓箭手，當屋內的打斗聲漸漸微弱時，密集如蝗蟲般的箭從門窗飛進來，不辨敵友地射向里面的人。埃蒙奮力抵擋箭雨，利奧則縱身而起，揮刀劈向屋頂，劈開一個洞，沖了出去。他很快找到敵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砍倒那邊的弓箭手，將包圍圈撕開一道口子。

埃蒙等人迅速聚集在利奧身邊，沿著那道口子清理兩邊的敵人。不多時，攻守之勢逆轉，騎士團占據了絕對優勢。利奧有心留幾個活口逼問幕后指使，可是對方全都在嘴里藏了毒丸，一旦被抓便咬破毒丸自盡。來襲者雖無一人逃走，卻也沒剩下一個活人。

死士！利奧和埃蒙對視一眼，已然明白這些人的身份。兩人分頭檢查來襲者的尸體，利奧在弓箭手的首領身上翻出了一枚令牌，若有所思。他沒有發現，埃蒙正盯著一名死士的臉，眼中露出驚疑的神色。

為了迎接凱旋的將士，王宮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笙歌舞樂，觥籌交錯，利奧自然是一眾大臣慶賀巴結的對象。無論什么人上前敬酒，他都舉杯回應，神情淡薄。黛麗爾坐在丈夫身旁，面色憂郁。

王座上的羅恩大帝鷹隼似的眼睛時不時地瞟到利奧臉上，暗自揣度這個年輕將軍的心思。對浮空城處置應該已經傳到了他耳中，他卻沒什么反應。之前那個與自己爭得面紅耳赤的毛頭小子，在戰火的洗禮中變得愈發深沉難測。

帝都近郊被劫殺，利奧不聲張不追查，好像沒這回事一般。羅恩大帝派人詢問過隨行的騎士，得到的信息極其有限，只知道是一群死士所為。直覺告訴他還有更重要的情況被隱瞞了，這使他感到憤怒——利奧對騎士團的控制已不遜于他。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酒過三巡，利奧似乎有幾分醉意，慢步行至殿中，單膝跪地，“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求陛下允諾。”

“卿但說無妨。”

“求陛下放過浮空城的百姓！”

羅恩大帝嘴角抽動著，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利奧在眾臣面前提出這個請求，根本是在撇清自己，公然損壞羅恩大帝的圣明、挑戰他的權威。

“陛下若肯答應，臣有一物歸還。”利奧拿出一只錦袋，雙手托起。

近侍踩著小碎步接過錦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羅恩大帝看了一眼，面色突變。

——這枚令牌才是驛站劫殺的關鍵！轉瞬之間，羅恩大帝已想通前因后果。有人調動宮廷禁衛參與劫殺利奧，事敗后故意留下線索。有這個動機和能力的人，只能是他唯一的兒子伯格王子。伯格竟然有如此心機和膽色，染指宮廷禁衛，嫁禍給父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果這個小狼崽子有非分之想，今晚便是最好的機會，難怪他稱病不赴宴！

“準奏。”羅恩大帝剎那間下了決斷，“來人，賜酒！”

近侍端著托盤，將白玉酒杯送到利奧面前，里面的液體澄澈透明。利奧起身看著羅恩大帝，并沒有接那只酒杯。

所有人都注意到怪異的氛圍。隨著利奧的拖延，羅恩大帝的臉色愈發難看，他沒有那么多時間耗下去。

僵持中，黛麗爾走到利奧身邊，“兒臣代夫君謝過陛下。”

接過白玉酒杯，一飲而盡。

近侍面如土色，驚惶地看著公主。羅恩大帝從王座上站起，盯了利奧片刻，厲聲喊道：“禁衛軍統領何在？”

一名身著戎裝的將領應聲而入，“末將在！”

“即刻封鎖各宮門，嚴陣以待！”

“是！”

在場眾人，包括利奧，誰也想不到會卷入一場宮廷政變。羅恩大帝轉身進了內廷，大殿變得混亂不堪。

利奧正想出去一探究竟，突然覺得一具柔軟軀體倒在自己懷里。他下意識抱住了她，只見黛麗爾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黛麗爾、黛麗爾……”利奧急切地呼喊著妻子的名字。

“抱緊我，”黛麗爾喃喃說，“帶我走……”

“好！”利奧茫然答應著。

兩個月后，西部沙漠。

利奧和他的九名兄弟艱難地在黃沙中穿行。連日的逃亡，讓這行人神色困頓，瘦骨嶙峋。

那天晚上，利奧抱著黛麗爾回到她的寢宮，將失去生命的妻子安放在床上，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取下床頭的配劍，朝西門突圍。

宴會開始之前，埃蒙派人來給他傳了一個口訊，只有兩個字：西門。

利奧沖殺至西門，那里已經被埃蒙帶領的隊伍攻陷。

“我已通知你的九名兄弟在城外等你會合，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埃蒙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急匆匆地說。

“放走了我，你怎么向伯格王子交待？”

“你自己闖出去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埃蒙咧嘴笑道。

“為什么幫我？”利奧注視著曾經的隊友。

“你活著，就如同一把利劍懸在當權者的脖子上，無論是誰，都不敢為所欲為。”

利奧和九名兄弟逃離帝都后一路向西，直到進入茫茫沙漠，才甩掉追兵。

漫漫黃沙中，露出一片斷墻殘垣。利奧等人在其中穿梭許久，才認出那是倫多帝國的舊址。蓋倫特帝國取代倫多帝國后，因黃沙為患，幾度遷移，不斷向東擴張。這里漸漸被沙漠吞噬。

百余年前大陸最強盛的帝國，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

蓋倫特帝國又能強盛多久呢？利奧苦笑，這似乎不是他該擔心的問題。他甚至不知道那晚的結果。

一場驚心動魄的宮廷政變，以伯格王子失敗告終。

由于羅恩大帝有所察覺，加強了禁衛，原定于當日深夜發動的政變，不得不提前到宴會結束之前。伯格王子的部下雖然一度占領西、南兩處宮門，但倉促行事，各方配合不到位，竟被利奧趁機逃出王宮。羅恩大帝很快做出了反擊，當他手持利劍出現在陣前時，禁衛軍副統領被不知何處的暗箭射殺，原本投向伯格王子的宮廷禁衛全部放下武器投降。埃蒙率領的親衛隊經過短暫的抵抗，集體喪命。

政變結束后，羅恩大帝并沒有處死伯格王子，而是將他囚禁起來。也許是黛麗爾公主的死讓他憐惜后悔，也許是伯格王子的舉動讓他看到了唯一兒子的血性。羅恩大帝處死了所有政變參與者，唯獨放過了伯格王子。

那場內耗不但讓帝國喪失了元氣，也讓羅恩大帝雄心不再。蓋倫特帝國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