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百年爐火》第十四章
2015-02-18 12:5643
十四
母親開始吃早餐是在春天發病之后的事。在此之前的每一早上,母親的早上是忙碌的。先是轉到窯后的雞窩把門打開,順手抓出兩把老玉米撒給雞吃,然后把院子里里外外齊齊打掃一遍,再后是給父親燒茶水的小瓷爐加入木炭挑出埋在灰里的紅火炭吹起火苗,這時候自己才洗臉梳頭。在那些不犯病的日子里,這些事是輪不到別人做的。母親的觀點是女人作女人該做的事,男人作男人該做的事,才能保證一個家庭的正常運轉。男人女人同時做一件事情,會費神而沒有效率,會很不專業,會相互依靠,會叫人變得懶惰,還會叫人懷疑你的能力和人品。陳爐鎮上的男人絕對是一個家庭的支柱。從小就會到山里察看地理地形,感受開山鑿洞取陶土挑料曬曝耙泥的工序,要到做場跟師傅從煉泥開始學習上輪子雙手熟練配合拉制陶坯,到窯場給煤堆加上適量的水干濕合適的拌勻煤炭,要挑開窗口觀察火情感受溫度適時加煤,要清楚什么時候大火升溫什么時候均衡保溫什么時候準備歇火鉤窯。更有條件好的人家,會選擇在小小年紀就送子進入各商號學徒,從打掃衛生到搬貨驗貨一直到穿上長衫頭戴禮帽做相公站柜臺,一路下來不脫幾層皮休想學到真本領。直到學到了真本事,就開始一生的忙碌,不管是給自己干還是給別人家做活,緊趕慢趕就成了一輩子的生活方式。陶瓷作為生活必需品,作為需要山川蘊藏的先天物產陶土支持的產業,其生產量是一個剛性增長剛性需求極旺的行當,只要人口在增長,只要沒有大的自然災害,只要沒有阻斷各路通道的戰爭,作為提供特殊生活必需品的陳爐鎮上的男人都會是忙碌的。正因如此,鎮上的女人就會根據男人的分工,把每年土地上收種忙季之外的一切活路都包下來,忙完地里和日常生活的事,就會準時準點趕回家給男人做好飯食,在男人走進家門的第一時間端上洗臉水,在男人放下搽臉布巾時,飯食就會已經擺好,不管豐富也罷簡單也罷,這些事都是女人干的,男人是不會走進廚房一步的。對于陳爐鎮上的人來講,走進廚房不是男人的不幸而是女人的恥辱。這樣的分工是自然形成的,是一方居民對一種生活方式一個行當在生活中重要性發自內心的確認后的產物。對于母親來講,不管是經歷災難的劫掠還是后來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母親對于親自掃院子對于喂養十幾二十只雞的興趣從來沒有衰減過,這是陳爐成年女性多少代人的傳統。直到春天發病之后,雒秉順和梅瑞卿才一起對母親說了他們的打算,今后打掃院子的事由雒秉順來完成,喂雞的事叫梅瑞卿去做。從此開始每天早上要吃早餐,是羊奶和雞蛋??粗@么多年來早早放下煤窯上的事,一心一意陪伴自己的老伴已經是滿頭白發,只要有一點不舒服就像哄小孩一樣照顧自己,母親心里是深深的感動。陳爐男人能夠做到這么多是十分不容易的。多少男人在自己的女人不能做飯時,要么選擇叫別的女人幫忙或者選擇在街道鋪子里去吃飯,自己是不會下廚房的。兒媳梅瑞卿家鄉在千里之外,但自從進了家門就幾乎沒有任何陌生感的融進了生活,成了比地地道道的鎮上的女人做得更好的女人。梅瑞卿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按照他們的意圖去做哪?這一生是很滿足了,很滿足了,母親坦坦的笑了…….
就在這時聽見有個女人的聲音哭喊:“娃呀……娃呀,你倒是說話呀,你在哪里呀…….?”顯然又是靳秀才的女人在嚎哭。母親眼睛突然定定的瞅著雒秉順,一下子進入了另外的一種無他的境界,“哇”的一聲就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就慌慌的爬下炕來,鞋子也不穿就往門外沖:“娃哩娃哩?娃在哪里?快找娃,快找娃…….”。一出院門就軟軟的跌倒在地昏了過去。眾人趕緊抱扶她回到炕上,就見母親已經沉沉的睡去。整個上身都蒸騰起熱氣,頭上大汗淋漓,前胸的衣衫很快被洇濕。梅瑞卿不停地用濕巾擦拭母親的面部和頸部,但這種從里到外的蒸騰式的出汗好像就沒有辦法擬制。雒秉順不停點的揉搓著母親的手,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雒武早餐后去了梁靖云家里,梅瑞卿叫人去喊被雒秉順阻攔:“沒有用。這個過程是要走完的,神仙來都沒有用。叫她靜靜躺著?!泵啡鹎渲栏赣H說的是對的。多年來經歷過多少次這種情況,眼看著母親在一種近似夢游的狀態中不能自拔,梅瑞卿也只能在等待中祈禱,在祈禱中等待。梅瑞卿走進雒家的門,就聽說了母親的遭遇。讓梅瑞卿感動的不僅僅是母親對兒子的呵護之情,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對于家庭的執著和留戀,不僅僅是一路上所經歷的種種艱難困苦,更讓梅瑞卿感動的是母親那種永不放棄的精神。一個女人能夠承受的所有壓力都被母親承受了,這種壓力的分量足以打垮一個人。但母親顯然沒有被打垮,她堅強無比的一路躲避著狼蟲虎豹,一路討要著走著一條陌生的路。那是需要多么堅強的意志才能夠辦到的?敬重絕不是年齡和品德,敬重有時候完全取決于一個人的生命重量。母親就是一個拼著性命打造了自己生命重量的人。這種人不管是誰,不管與自己什么關系,不管是不是會有一種感情和血緣上的聯系,敬重都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濃烈的情感。梅瑞卿對母親就是這種敬重。
遠隔千里嫁入雒家,梅瑞卿身上攜帶著一種大義凜然的崇高感一步步往前走。為了父親母親的憂愁和嘆息,為了梅家多少代人積攢的家業后繼有人,為了從父親到爺爺以及所有的祖上能夠延續梅家的香火,梅瑞卿擔負著走活梅家一盤棋的責任,在一種深深的犧牲與奮不顧身的情結中遠嫁北方。但迎接她的并不是冰天雪地地里的寒冷與殘酷,相反,她很快在這個地處山區之中的小鎮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活,很快與這里的人包括親人和鄉人融為一體,與他們一起快樂和哀嘆、喜慶與擔憂,甚至比做姑娘時閑心不操萬事不管但憑父母做主的閑散多出許許多多的充實與激情。從嫁入雒家就開始作為生活的真正主人承擔起幾乎所有的責任。不僅僅是自己的勤奮,不僅僅是家人的信賴,不僅僅是全家人生活的需要,也不僅僅是自己獨特的眼光總是能夠看出生活之中那么多的事情有待去做。梅瑞卿覺得自己的特別之處是完全融入了小鎮的生活,從而自心底里有了自己和這個家庭的夢想,尤其是有了一種幫助雒武走出小鎮去做一番事情的夢想。山里人有一種天然的憨厚,任憑你自由的揮灑生活的所有激情,他們總是帶著一種默認和欣賞去對待你,從來不會說三道四。山里人有一種耿直,是認準了道就絕不回頭的專注于執著,一般情況下絕對不首先打破傳統的規矩,他愿意去堅持和適應,絕對不愿意首先給別人出難題。優點是誠實可靠,缺點是墨守成規缺乏變通。但無論如何,這里的人是很好相處的,他們很愿意與人在相互鞠躬拱手中一團和氣,也愿意在話不投機遭受欺騙時轉身離去或飽以老拳。這種愛憎分明、這種坦蕩與磊落,都是江南人很難在性格中體現為主要色彩的東西。這些,梅瑞卿很喜歡。不僅僅是年輕的梅瑞卿是以她年輕的心態尋找快意的表達,梅瑞卿在這里找到了一種心無塊壘的生活方式。梅瑞卿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告訴她一個男人對于一個女人發自內心的愛無法表達很難表達時是一種什么心態,是一份多么難得而沉重的情感,是一種令人心悸而自足的安逸,是一份厚重而綿長的包容,是長長久久的憐愛和時時都會有的小謊言和尷尬。而每每在這個時候她就滿心洋溢出一種特別的溫柔和溫馨。作為女人,梅瑞卿原本想為父親母親做一件領父母親高興叫兒女自豪的事情,甚至沒有考慮這種豪邁之后還會有多少的艱難和委屈,但結果卻是另一種更加難得的收獲。梅瑞卿深深感覺到自己來自內心深處的滿足與驕傲。她覺得,歪打正著也罷,上輩子積德行善也罷,生活對于她來說是厚待的。不要說梅家果然有了后人父親對女兒的感念與疼愛更加濃烈了多少,就是來自母親和 姨娘的那份牽掛和叮囑,在梅瑞卿來說都是這一生能夠堅強面對生活中任何困難的信心和動力源泉。在家人眼里,自己就是古代能夠替父從軍的花木蘭,就是一身豪俠正氣的女俠。其實梅瑞卿知道,自己就是一個有幾分見識的普通女子而已,如果沒有這北方一家人的接受與呵護,沒有這個小鎮上的人們的關懷與幫助,自己的命運不知道是什么樣子。所以梅瑞卿內心有一份深深的感恩,正是這份感恩使得她在能夠包容的事情上都顯示出非同常人的諒解與寬容。她相信,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被所有人明白,陳爐小鎮會有很好的明天,她梅瑞卿和她家里的所有人也都會有一個美好的一生。她會堅決的支持雒武的商業人格,建立自己家族有特色的商業基礎,以德信架橋鋪路,以誠信與質量開道,生活最終就絕對不會虧待自己。有了這樣的認識,梅瑞卿平日里就十分輕捷的腳步自然就會更加的有了幾分自信與堅定。梅瑞卿活在自己的夢中,象童話般的清純。鎮上但凡有往來的人家,有紅白喜事都會有梅瑞卿的身影出現,到后來就成了但凡沒有梅瑞卿出現的事情就顯得沒有生氣和品味,沒有梅瑞卿去看一看主家就會覺得沒有足夠的面子。遇有四時八節,來往的親戚故舊,梅瑞卿會打理得停停當當毫無疏漏。對于遭受過大災大難或社里公中需要撫恤關照的家庭,梅瑞卿一定會在社里之外另外準備一份人情送去。對于商業上往來的事情梅瑞卿只是私下里和雒武通說其中的道理,至于如何具體去操作,梅瑞卿只是從旁認真觀察,絕對不直接參與。男人有一個自己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男人會用自己獨特的原則和眼光去權衡去抉擇去投入,男人需要的是經營的智慧而不是做法。梅瑞卿只是強調想做大做強的原則,其余一概不參與。給男人一個廣大的空間叫他去消受與總結,從而培養出自己的經營之道和寬大心胸。梅瑞卿做到了,雒武也做到了,所以梅瑞卿對于自己就又有了十分的信心。她想她會珍惜生活給與自己的一切,平平靜靜在這個富有特色的北方小鎮度過自己的一生。財富已經不重要了,足以支應生活中的一切用度,只是照著目前的狀態向前發展就好。凡是投資煤礦的事,都會千方百計請來高手來管理,經營人員的入股一定是行業之中最高的,絕不做虧心的事。在二十多年來的亂世之中生存,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平安和財富相比,寧愿放下所有的財富求取一個平安。走馬燈似的軍隊和土匪,不是無止境的派糧派款就是沒來由的搶掠與殘害,鄉人已經疲憊萬分,忍耐到難以再忍耐下去的程度。面對這種亂局,各個方面各種勢力都有自己的一套應對辦法。然而哪一種應對辦法都不可能做到萬全,時時刻刻大家都在想盡一切辦法尋找出路。但出路在哪里哪?能夠感覺出來在來自外部的亂象之外,小鎮內部也正在經受一次從來沒有過的變化。誰在對世事主動發力尋求出口?大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有一種隱隱的力量不是在尋找合力協作,而是在尋找對抗和突破。東西社之間的矛盾與爭執,已經不再像之前一樣在隱隱之中進行,而是在漸漸的明朗化表面化,其蘊蓄的力量所帶來的震撼并不比套匪所帶來的災難更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站在南堡子上看全鎮,一切盡收眼底。文昌閣梁上幾乎天天是往北洶涌的濃云黑霧,先是把鎮子四周的溝溝壑壑都填滿,然后就升騰上山將整個小鎮都埋沒在云霧之中,然后就是一場雷電交加的疾雨。往來交織的亂風回旋攪擾,刮得樹木呼嘯聲中斷折,雨點隨亂風攪擾飄進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窗口和縫隙,先是每一家窯洞的天窗漂進雨水,然后是門縫門下窗縫窗下都灌進了雨水,家家幾乎都在疾雨中往外刮水。作窯里等待裝窯的坯子泡水,窯場泡水,四周的道路會在大雨中坍塌沖毀,一些老窯洞經受不了強烈的風雨摧殘也會倒塌。一場強烈的暴風雨正在對千年的古鎮做一次空前的洗禮。梅瑞卿能夠感覺出來,雒武的內心里是裝著許多不解在做事,他不愿意看著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東西兩社再出問題,所以一直裝著不知情,一直以母親的病為借口在著意的回避一些尖銳而復雜的問題。梅瑞卿能夠強烈的感覺到雒武內心的焦躁不安。每天早上照例的練鞭子的節奏已經不是以前的從容與響亮,總是在默默的聽別人說這說那卻很少說話表態,一個人在院子里在堡子外頭轉來轉去,完全一種旁若無人的狀態。只有梁靖云和他整整說了一個下午的話之后,雒武擰著的眉頭才漸漸散開,象換了一個人一樣在幾個月里第一次去了東河川,齊齊走了每一個炭窠。梅瑞卿知道,事情并沒有解決,解決這個事情需要很長時間,需要有一股強烈的力量和重大的變化才能夠有一個嶄新的局面出現。她有足夠的耐心和信心,但她擔心母親在目前情況下出事。母親一旦有事,雒武和父親都會不顧一切的沖上去,再也不會顧及其它的一切。在雒家,母親是絕對的中心,因為這個女人為這個家付出了一切,她一生的精神壓力和病痛都是源于對家庭的愛護和對她的孩子的護佑。所以,這個女人的逝去,將是這個家庭一次重生。度過去會風平浪靜,度不過去就會留下終生的遺憾,雒武不會留,父親也不會留。這就是一個接口,梅瑞卿開始一件件安排母親的身后事。她沒有跟雒武商量,她知道自己會把這些事處理好,雒武和父親也會放心放手的讓自己去做。這一家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母親醒過神來時已經是天色擦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緊迫的呼吸幾口,眼睛才漸漸睜開。驚異之中已然是遠游一回,才剛剛船到碼頭人上岸。抬手攏一攏頭發,母親深有歉意的苦笑了一下,嘴角的抽動幅度很小,幾乎不是很明顯??纯锤赣H和兒子,眼睛落在嬌小的坐在自己身邊攥著自己左手的兒媳梅瑞卿臉上:“唉,這該咋呀?要把你們折騰到啥時候后?你們不煩我都煩了。咋就不一夢里走了,伶俐零干的。活到啥時候是個頭???我滿足得很。我這一輩子啥啥都有了,不虧啥。能看到家里人渾渾全全的活著,能看到媳婦把家里家外都料理的這么利亮,我沒有啥要操心的啦?!蹦赣H稍微有一些氣短,喘了喘氣又說:“我怕是熬不了幾時了。該準備的就準備,不要到時候緊張?!崩焕啡鹎涞氖郑懊吠逈]有經過家里這樣的事,不要慌,凡事有你父親和武哩,我娃可不要把身子弄壞了。武啊,你聽見了嗎?好好照看梅娃,這是上天給咱家的貴人啊,照看不好是傷天害理里。記下?!笨匆妰鹤狱c頭認了,就又對父親說:“我娘把我早早給你,我沒受啥罪。我知道你一輩子都在為一件事心里放不下,經常在心里罵自己哩。不要。那年月能活著過來就是燒了高香啦。多少人都沒了,多少家都絕戶了,有娃在有你在,上天就沒有慢待咱。不要再把那些事都記著,人要往前頭看。一輩子成擺這成擺哪,跌跌撞撞能走過來就好,誰能夠把世上這事都能消消停停成擺好?沒有的。為咱娃為你我吃了些苦,那算啥?你們好好的就啥啥都有了。你們如果有點啥,那我吃苦就沒有一個結果。拿我一個人去扛點事總比叫全家人都扛上事好吧?人要自足。我滿足得很?,F在叫我走我都不虧啥。來,叫我起來,肚子都餓了?!币患胰嘶呕诺慕o母親端上飯來,看著母親香香的吃飯,父親和雒武眼里都是亮晃晃的。只有梅瑞卿微微笑著招呼母親吃飯,她知道母親是不愿意看見眼淚的。
雒武圪蹴在椅子上抽煙,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梅瑞卿仔仔細細的洗漱自己。再累再忙,梅瑞卿的洗漱是從來不能省的??粗啡鹎渎龡l斯理一板一眼的洗漱,早早已經是雒武最愛做的功課。他們想叫父親歇一歇由他們晚上陪伴母親,父親和母親都不愿意。父親在母親發病期間從來沒有離開過母親身邊,他認為這就是自己的崗位,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他不愿意這個時候有任何人代替他這個位置。自從妻子回到家里,他的人生就決定了,這一輩子就緊緊陪伴著她,再也不會有任何事情能夠分開他們。所以雒武和梅瑞卿也不再要求,他們作為晚輩,已經完全理解父親的心情,他要在母親的有生之年陪伴母親每一個時辰,直到生命的盡頭。梅瑞卿邊洗邊說:“母親的事該準備了。外面的事你照看著辦,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會盡快安頓。外邊的事我不甚清楚,你看著張羅就是?!宾梦淝迩迳ぷ诱f:“是哩。該準備了。我盡快安排就是?!?/p>
早晨,雒武下堡子到張家找到張八老漢。張八老漢已經八十高齡,但保養得很好。年輕時候讀過相當時間的書,是張家大家族的族長,懂得養生之道,四時保養的很是講究。還研究一些陰陽之事,看個陰宅陽宅,合個黃道吉日,算是鎮上能掐會算的人,為人極是和善??匆婗梦渥哌M來,笑吟吟招呼:“我說今個是個啥好日子哩,原來是雒聯頭來了??靵韲L嘗我研制的茶?!宾梦涠似鸩璞瓬\淺嘗了一口,有陜青的清爽和甘醴,卻又多出幾分苦澀和綿厚,湯色在陜青基礎上多出了溫厚的濃稠,但還是更加的青澀。平時并不在乎研究茶葉的雒武還真是說不上子丑寅卯,含著茶看著張八老人不開口。 “說不上來吧?我告訴你,我把咱山上的龍柏芽加三成進去,就是這個味。陜青的原形,龍柏芽的澀苦,清涼爽心,味厚養人。少喝則清心明目,多喝則養肺益脾,健胃消食,下火醒腦。真真是好東西哩?!睆埌死蠞h神情朗然,臉上還有淺淺的紅暈。雒武按照張八老漢說的意思仔細品一品茶水,還真的就喝出了滋味。常常有人感嘆人生若得半日閑,看看張八老漢,雒武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在生活中少了一點什么?到底是什么又說不清楚。是什么哪?
“叔啊,我想給我媽看一塊地,叔你看啥時候有時間?!宾梦洳焕@彎子的說到正題。張八老漢定定神說:“給你媽看地?好事。也該準備了。聽說富平美原有一和尚了緣,道行很深,不行著人去請?!?/p>
“老叔道行就深厚,何須再找他人?”
“按照老的說法,陰宅與陽宅一樣的重要。我是懂一些,平日一些小事也用不著去找別人,但雒家老夫人這等大事,一定要就真正的行家操持才行。老侄以為如何?”
“也好。但這事老叔要參與意見,先生來要有老叔陪同探看,如何?”
“這個好。我還想趁此機會學習學習哩。”
“那就說好了。我就打發人去請?!?/p>
告別張八老漢出來,太陽是少有的明亮奧熱,山山嶺嶺都是雨后蒸騰的水汽,撲在人臉上潮熱粘濕。雒武想起張八老漢的面容,有幾分鶴發童顏的感覺,尤其那張臉上的紅暈,那是小孩子才有的那種紅。他想起剛才的疑問,與張八老漢相比,咱缺了一些什么東西哪?
看陰宅風水的和尚是后晌到的。由文昌閣直接上南堡子,在南門外下馬仔細撣去身上的塵土,跺去腳上的浮塵,手托念珠邁進城門,眼神定定只看前方,到二進院卻并不急著進門,討要長凳歇下腳,雙手扶膝,眼睛將整個南堡子內部齊齊查看了一遍。這才進門寬衣洗浴,進食齋飯。晚上,雒武想請張八老漢上來與了緣和尚一起說一說話被和尚謝絕,言說一路勞累,須早些休息,明晨再見。雒武想想也對,就顯得自己有些著急。有什么著急的?十天八天能夠定下來也是好的,何必緊催?于是就將這件事放慢了節奏。
二日晨,張八老漢早早已經登上南堡子,遠遠看著雒武練完了長鞭,才走上前來說話?!耙惠呡吶搜?,不同的地方多了去。那一輩人都有自己的麻纏事,每一輩新人都會有一些新的事情?!毙攀帜槠瘀梦涞拈L鞭竟然是沉甸甸的:“我們這一輩人就知道種地讀書,連想都不敢想還有心思弄這事?!?/p>
“老叔快坐了說話。鐵錘,看不見張爺來了?快去沏茶?!?/p>
張八老漢擺擺手:“一會和和尚一起再泡吧?!卑舌獌煽诤禑?,又慢條斯理的開了口:“武侄,西社碗窯的事事先沒有跟你說道過么?”張八面色是探究的嚴肅,但表面并沒有明顯表示。
“沒有。”雒武肯定的說。
“這就怪了。東社有人傳說是你私下允諾西社上碗窯的。上不上其實在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大事了,但真要上就要東三社所有瓷戶窯戶同意哩。有人說你與穆武舉私下說好,繞過了各位理事。你要想辦法澄清,否則會有后患的?!睆埌死蠞h話說得很輕落地卻很重。
“老叔,這個事確實從來沒有說過。西社上碗窯我是聽說的,一直在等西社有人來說這事,但到鬧社火慶祝時候也沒有人說。西社這回是霸王硬上弓啊。之前我為其它事找過穆武舉,沒有見人,后來也沒有上來說這事。按說,我去了沒有見上,青云無論如何會在回來之后見我一回,但一直沒有來。之間有什么事,我確實搞不清楚,總覺得青云在謀劃什么事,具體什么事說不清楚。老叔以為是什么?”雒武很誠懇的說。
“說不清。私底下有很多說法,這都不足為奇。問題是穆青云在背著東社做什么事,也在明目張膽的和東社挑事,這就是大事了。目前外有套匪作祟,我們應當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擰成一股勁,共同對外。歷史上成功的例子都是這樣。內里先鬧起來還咋一直對外呢?你是聯頭,要為三個保的民團負責,但你也是東三社的頭人,你不能回避東三社的事。你和青云一向交好,我看就是前年抗套匪的事使你們有了嫌隙。青云是有想法的,是什么想法我也搞不清,但青云已經對我們關上了門,他要獨立去搞,這太害怕了。青云性子里有一股子擰勁,這擰勁說好了是無論什么事都緊趕慢趕要一個結果,說不好了就是認死理,不論情勢不看環境,有幾分專斷和剛勇,有時候會壞事的。你應當多聽聽梁掌柜的意見?!睆埌死蠞h說著話時眼睛直直盯著雒武。
雒武知道張八老漢已經知道他見過梁靖云。就說:“我見過梁老了。他也說不清楚。但目下情況,一方面是要阻止大規模主動出擊套匪,再不能造成這么大的犧牲。二是也不能給青云泄氣,要協助他對付套匪。西八社人口多,丁勇也多,如果有什么事內部鬧得不協調,會影響抗敵的。我和梁老的意見一樣,到外面找找官家的力量,光靠我們勢單力薄是不行的。”
“我明白了。你在母親有病期間暫時回避一下,暗里給力支持。至于東西兩社的事先緩一緩。青云的心思值得揣摩一下。你但凡有事多思量思量就好。走,見和尚?!?/p>
了緣和尚已經做完早課,在靜靜的等待用齋。雒武介紹張八老漢見過了緣,和尚打個手勢并不多言。待到飯罷退至廳房坐定,了緣才開口問:“是在自家地里小看,還是在鎮上所有地界大看?”
雒武未加思索就回答:“大師請放開眼界,就是陳爐鎮上的地方,您齊齊轉轉,直到大師認為滿意為止。我和張老一起陪大師探看。您看還要準備哪些東西?”
了緣搖搖手,“就好。人不必多。也不要準備其它東西,香表,木楔,頭就行了?!?/p>
說話間準備好了一應東西,一行人騎著騾子上路,鐵錘給了緣牽著牲畜,德倉牲畜馱著一應家具上路。先從南堡子出南門走石板溝梁,再上石馬山,后到立地坡鎮。在石板溝時大師有一絲欣喜。中間過梁形成巨大彎子,兩廂里左右扶幫明顯而突出,前方有左右斜出兩道大溝交匯一處走向遙遠。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關中大平原,此時此刻是碧空千里,川里情景盡收眼底,眼界開闊而浩渺。但大師放棄了。原因是此地貧瘠無土,山上盡是素石矸土,所有植被無非灌木而已。山崖溝壑之中雖有樹木,但卻盡在石崖溝縫之中,沒有沃土地氣,山川紐結的是浮泛中空之氣,毫無后發之象。石馬山坐子午嶺之余脈,比肩遙遠的軍臺嶺而一覽陳爐風光,守山而臨川,氣象高遠而凝重,但絕頂之上風云際會,一年四季都在風云交匯之中,宜生者謀劃事體而收受天地之氣,醞釀經天緯地之業。當聽說中國道教始祖老子當年曾經登臨此地,坐在石馬山頂自然形成的蓮花臺上,感嘆“世上的事就這樣了”,然后乘九龍而羽化登仙。了緣表情凝重地說:“此傳說或許不虛。天下有許多奇妙之處,無風不起浪,雁過會留影。此地之氣象是渭河北岸形勝之處,有老子之傳說也不足為怪。想想古代圣賢,那是閱覽天下之人,跋涉于名山大川,流連于江河湖海,盡得天地之妙,才能夠對天下地理形勝作出總要的判斷。他們心中的格局是廣闊無垠的,是一種完全意義上的大氣象,他們提出的意見都是有關天下興亡地理,如今的風水堪輿只是大概判斷吉兇,而不能夠盡得天地形勝之妙?!绷司壓蜕衅届o的說,陰宅經典上說,死者下葬后,真氣會與地穴天然之氣結合形成生氣,通過陰陽交流的途徑,在冥冥中有影響左右在世親人的氣運。陰陽兩氣,呼出來就成為風,升上天就成為云彩,降落下來就成了雨,在地下流行的就成為生氣。生氣在地下流行,生發時就能養育萬物。人是父精母血的結晶體,所以人也是陰陽兩氣的結晶體。每個活著的人都有陰陽兩氣,死后肉體消失,陰陽兩氣卻沒有消失?;钪娜耍瑲饩勰诠牵怂拦俏礈?,所以人死氣還活。所以下葬者,要找一個有生氣的陰宅,讓生氣和不死的陰陽兩氣相結合來保護在世親人。例如西邊產銅的山發生崩塌,東邊用銅鑄成的鐘就不撞而鳴,這就是感應。再比如,春天來到,樹木抽葉開花,放在家里的麥種也自動發芽。氣在地下運行,它運行時,順隨地勢走,它聚集時,也隨地勢停止。丘隴的石骨,平地凸起的土脊,都是有氣在運行的標記。經書說:氣有風吹就散失,遇上界水就止步。古代人聚集氣息使它不散失,用界水限制它不再運行,所以把它叫做風水。風水的法則,得水最好,能藏風是第二個要求。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即使是盛大的氣運行還有它的余氣止息,雖然零散但深氣也有聚集的地方。經書說:水流在土外,叫外氣。外氣橫行成為界水,土內的生氣自然止聚,說的正是這個意思。經書又說:淺深得乘,風水自成。士為生氣之母,有土才有氣。氣是水之母,有氣才有水。所以藏在干涸燥熱的地方的氣要淺,藏在平坦地帶的氣要深。陰宅風水講究大自然的格局配合,講究乘龍之氣,以龍行氣脈的聚集點為穴,配得扶手,朝向以及山水之護欄而得天地之靈氣。任何一點均非造作而可得,均為天地自然生成之物!龍山向水之配合絕妙,就需要地師具有高深的理氣知識,一度之差,精要皆非。合天時,合地運,合山水方能做出富貴之陰宅。另外,就是以天地人三者之配合,擇以吉祥之課,方能做到盡善盡美,寅葬卯發甚至三元不敗富貴永久。自古各家各派陰宅之法均不脫此范圍,然內涵精深之處卻非人人所能通曉。得失全在一個緣字。陰宅風水既然關乎子孫后代貧富貴賤人丁興旺的大事情,而且不管這些后代子孫所處何地,不管你是在天涯海角還是在異國他鄉,永遠都無時無刻不受到你祖上風水對你產生的影響。陰宅與陽宅的概念不同,它有著比較多的特殊性,更由于各人的福緣不同,所以富貴之地也并不是誰想得就能得到的。就算找到好的穴位,由于元運和年命的關系,找到了還不一定馬上就能用,可能還要等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以后才能使用也未可知。了緣略頓一頓,世間真有那么多的真龍穴地嗎?沒有。一般來說,每一條龍脈(山脈或河流)過來,到何處結穴是需要山水交媾(也就是陰陽交媾)龍到頭止,氣聚之處方能結穴成地。大的富貴龍穴,在一條龍脈上面也許僅僅只會結一個穴或則少數幾個穴位。想找到好的穴位,就必須得有真正“尋龍點穴”的真功夫,所謂“三年尋龍,十年點穴”,足見尋龍點穴之艱難。
石馬山俯瞰立地鎮,石馬山和堡子上左右騎踞擔承立地村寨。南面綿延山巒,云遮霧繞,逶迤伸向八百里秦川,后靠堅實,左右護扶隔絕,前景廣袤無垠,地氣深而陽氣凝,彎曲溝槽環抱,風過而無強飆侵襲,水來又無沁洇之災,是一處難得之居家好地。了緣說,問題是誰能夠消受這地氣之妙,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啊。
石馬山往西南方向遠眺,就是飛云嶺了。飛云嶺頂上形狀就像一個巨大的盆,盆中景色秀麗,樹木茂盛,水汽充足,其中流水潺潺,就像一座性質巨大的盆景.所以地名也叫盆景嶼。這里有一段濃重的歷史記載。張八老漢一直沒有找到說話的機會,就借此侃侃而談,說了飛云嶺的故事。
公元前651年,年邁的晉獻公將崩,欲將晉侯之位傳于公子奚齊,且尊驪姬為國母,然獻公尸骨未寒,里克、邳鄭父等人果聚眾作亂,殺死奚齊、卓子,逼死荀息。里克弒二君,想擁立獻公諸子嗣君位。獻公子為數不少,可死的死,逃的逃,有賢名者只剩重耳與夷吾。里克借口殺二君是為迎賢主。公子黨皆附里克。里克派遣狐毛至翟國,面見重耳。狐毛者,狐偃之兄。狐毛向重耳談及國內政變。重耳唏噓不已,狐毛向重耳轉達里克之意,重耳猶豫不決,轉身問計于狐偃、趙衰。眾人合計的結果:危險,保命第一!這些年,重耳目睹父親過于殘忍的手段,甚至懷疑里克為他設下的也是個圈套。狐毛回報里克。在里克心中,重耳是除申生外的第二人選,但早已被這些年的血雨腥風嚇得畏首畏尾。里克的善意沒有得到重耳的理解,轉而又去尋找身在梁國的夷吾。秦穆公緊盯晉國內政,試圖插手,派人聯絡重耳、夷吾,希望幫助重耳為君,重耳謝絕穆公的好意:“父親在世時,我就不討父親喜歡,為父親怪罪。如今父親去世,我又不能為父親守喪。為人子者,大不孝順!哪里還敢貪戀君位?”夷吾在獲得了里克的聘書后,也召見了秦國使臣。夷吾喜出望外,便以割讓河東五城為條件,獲得了穆公的援手。事實上,夷吾的謀士——冀芮與呂省早就將國內的情況了解的一清二楚,便積極慫恿夷吾回國登基。就這樣,公子夷吾在內有里克為主,外有秦嬴為援的條件下,擊敗了重耳,順利的回國即位,史稱晉惠公。晉獻公的大軍兵分兩路,分別圍住蒲城與屈邑。夷吾敢于與父親的軍隊較量,寡不敵眾。重耳則更干脆,不抵抗,聲稱:“兒子不能跟老子打!”不久,蒲城陷落,晉軍中有一人叫波提的追殺重耳,重耳越墻逃脫。重耳只能投奔其母國——翟。不久,在翟國與狐偃、趙衰等人會合。重耳的母親本就是翟人,這里是狐偃的故鄉。對此,狐偃為重耳做了精心的安排,獻公也沒有去趕盡殺絕,重耳終于可以暫時歇口氣,在翟國安居。在翟國一呆竟然就是12年,好在翟君對重耳還不錯。生活在平淡中度過,但也有一件事值得一提:翟國攻打戎族,俘虜了兩個貌美的少女,便獻給重耳。重耳笑納,與謀士趙衰分老婆,君臣倆連襟。季隗為重耳生了兩個兒子——伯鯈、叔劉,都是歷史的過客,而叔隗為趙衰也生了個寶貝兒子,他就是未來半個世紀威震天下的趙宣子。在翟國重組了家庭,生活過得不亦樂乎,重耳漸漸習慣了,樂不思晉。晉惠公恐國人附重耳,欲先殺之而后快,便派遣刺客去刺殺重耳。早有細作打聽到惠公之謀,便趕往翟國向重耳報告,他弟弟要對他下手了。重耳與謀臣商議,狐偃說:“我們在這已經呆了12年,盤纏也積蓄夠了?,F在應該去其他諸侯國謀取支持。”重耳依其言,便與家小作告別。就在一切準備就緒時,刺客已來,重耳嚇得拔腿就跑,沖到城門口,見到準備好的馬車,一躍而上。狐偃、趙衰、賈佗、魏犨等隨即跟上,而先軫、狐毛等人則抱憾未能隨行。匆忙之間,重耳一行就上路了,盤纏都沒帶。自翟國往東,一路顛簸,終于來到衛國境內,沒想到一生英明的衛文公一時糊涂,對重耳沒有興趣。重耳沒有得到衛國的一絲援助,又再度起錨。然而,錢財、食物都沒有得到補給。在衛國五鹿,重耳終于忍不住了,放下架子竟向一個農夫乞討。一個普通農民又有多少糧食去施舍給重耳等十幾人呢?農夫從地上拾起土塊,調侃重耳:“拿去,吃吧!”饑餓難耐且近乎絕望的重耳氣憤的舉起鞭子要抽打農夫。狐偃趕忙阻止了重耳:“這是上天要賜給我們土地??!說明我們復國在望?!辈⑶疑酚薪槭碌叵蜣r夫磕了個頭,接過土塊,裝在車上走了。為了讓重耳活命,從人介子推到山溝里,把腿上的肉割了一塊,與采摘來的野菜同煮成湯給重耳。當重耳吃后知道是介子推腿上的肉時,重耳大受感動,晉文公歸國為君侯,分封群臣時卻忘記了介子推,介子推不愿夸功爭寵,攜老母隱居于綿山,后來晉文公親自到綿山恭請介子推,介子推不愿為官。躲避山里,晉文公手下放火焚山,原意是想逼介子推露面,結果,介子推抱著母親被燒死在一棵大柳樹下。為了紀念這位忠臣義士,于是晉文公下令:介子推死難之日不生火做飯,要吃冷食,稱為寒食節。為紀念介子推,重耳繼位設定了寒食節。
大家的心思還在故事之中,只有鐵錘聽得迷迷糊糊。見張八老漢的講述告一段落,開口就說:“好我的神呀,你說的都是些啥東西?我咋一句都沒聽明白?!睆埌死蠞h笑了,說:“這個鐵錘一定是不知道的。要說啥東西好吃,你鐵錘比誰都清楚。”大家全都笑了。鐵錘斜著眼睛狠狠得盯了張八老漢一眼。張八老漢并不計較,繼續逗鐵錘說:“我敢打賭,你今天早上沒吃飽?!辫F錘立即回頭說:“你咋知道的?”張八老漢故意賣著關子不說話。鐵錘就急了,張八老漢對著旁邊說:“今天晌午沒聽見雷響啊。”大伙一哄而笑。鐵錘問:“這天氣哪里能有雷么?這老漢瓜咧?!钡聜}壞壞的說:“天上沒有雷,鐵錘就給咱造個雷么?!边@下鐵錘明白了張八老漢的話,氣的一扭頭管自前面走了。
從立地坡返回時還有一點時間,就順道從石板溝下去走楊家坪轉回來。楊家坪地勢突出,總體是一處兩陽之地:一層為石質山體,幅員廣大,略有起伏的原面上有淺層土壤覆蓋,其上是陰翳的樹木和灌木。在起伏綿延的原地上又有一石山突兀而出,山上依然是懸崖峭壁,松樹覆蓋。站在第二層的山體上,展望南邊關中平原是一望無際的眼界,兩層石山組成的階梯恰如一處天然的瞭望臺。坐在山頂猶如坐在龍頭頂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龍頭頂之上一直沿龍頭往身后延展,卻沒有石頭,全是黃亮亮的黃土。張八老漢笑嘻嘻問了緣和尚:“此地可否有點講究?”了緣只是一笑:“凡無巨大功為之人,絕不可歸寢此處?!睆埌死蠞h點頭默認。過鴨雞溝時天色已向晚,一行人從文昌閣轉頭回南堡子。晚飯后了緣要早早歇息,張八老漢臨下南堡子時對雒武說:“了緣眼光獨特,是個不二人選?!?/p>
二日晨,張八老漢早早上了南堡子,言說在家已經用了老婆做的菜疙瘩,就在一旁看著了緣和尚慢條斯理的吃素齋。了緣用餐是不說話的,張八老漢也就不開腔。鐵錘將剛剛端上來的一盤炒雞蛋很有眼色的擺放到了緣面前,了緣伸出拿著筷子的右手又將炒雞蛋推到雒武面前??粗@一小小動作的鐵錘吐吐舌頭,走進廚房就對梅瑞卿說:“再不敢上炒雞蛋了,雞蛋是葷菜里。和尚把雞蛋推到我叔面前,連看都不愿意看哩?!泵啡鹎溧狡鹱?,眼睛瞪得圓圓的:“雞蛋是葷菜?嗯?雞蛋生雞娃可不是葷菜么?咋把這條忘了?”吩咐鐵錘有類似情況及時匯報,鐵錘邊掰開蒸饃加辣子便答應著。
計劃由文昌閣去上店鎮,轉育寨、羅家嶺,再下石窯村,經任家灣走東河川,晚上歇息在東河川炭窠上。經過了緣和尚來時的圓疙瘩峁時,了緣叫停下來,翻身下了牲畜,走上高處瞭望。面前是梁家老墳地,坐西南面東北,一流平曠黃土地。從圓疙瘩峁面北一看,從腳下一路延伸出去的是一道梁,恰恰的左帶一條常年流水不斷的河谷,源頭是侯家溝汩汩流淌的泉水,一路向前河彎曲前行。另一邊是又一道河水,源于羅家嶺石窯村,一年四季流水不斷,一路向北,在前河與侯家溝流出來的泉水匯合后,西向一個轉身繞過北堡子走向那坡村下河谷道。兩條河谷之間的山梁,根在文昌閣到圓疙瘩峁之間的山梁上,一路平緩下降直到前河兩道河水匯聚之處,低頭埋入河谷之中。在埋入河谷之前,身子右向一擰,在身體右側環繞出廣闊的一片田野。再往前,頭部一擺向左側,緩緩下沉埋入河谷之中。往更遠處看,左邊是南堡子與北堡子形成的山梁,右邊是羅家嶺到任家灣直插軍臺嶺的一道山梁,正對面是巍峨高峻的軍臺嶺。四圍合抱,形成天然的湖海氣象,中間這一條漸漸平緩下降的山梁,左擰出游變成一片平坦的谷地,右擺就使得兩頭埋入河谷出口位置。儼然一條生生在游動之中的龍。兩道水有來路又有去路,四面山嶺有合圍之勢又圍而不死,前河之中有一口活氣奔突而出,恰恰是龍身右擺龍頭左去,與左拐繞行北堡子的河道相向一致。
了緣和尚呵呵笑了。說:“不去上店、育寨了,沿著這道梁走下去。”說著也不再騎牲畜,大步流星沿著山梁走下去,一路走到前河,仔細查看了龍頭入谷之處。后又從前河的北溝村上軍臺嶺,站在軍臺嶺上回身再查看巨龍優游的嬌美身姿。只見,文昌閣坐落的一道山梁渾厚俊偉,一體巨龍擺尾直搭嶺上,龍神自然游動,體態勻美流暢。文昌閣山嶺背后云天上,瓦藍瓦藍的天幕上掛著幾朵潔白的云,四周山山嶺嶺翠色如黛,云蒸霞蔚。南北堡子高聳云天,陳爐鎮上處處瓷窯煙焰扶搖直上,期間穿梭的人影和騾馬影影綽綽。另一邊嶺上,天地間勞作的農人散布田間,悠然自得,幾處炊煙裊裊飄飄,家家場院上堆積的莊家秸稈遠遠望去黃金一般,星星點點散落在綠樹濃蔭之中,顯出十分的生機。
東河川沒有去,了緣和尚騎上牲畜由軍臺嶺到任家灣到石窯,再回到文昌閣梁,也不說話就一路回到南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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