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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天岐山。
百里家族是第一個抵達的,第三天上午,他們的人馬就已到了天岐山,隊伍當中,一輛輛馱著箱子的馬車如一條灰蛇般蜿蜒出了很遠。
百里青宇回頭瞧了一眼,這些馬車里,除了最上面蓋了層銀子,其余都是些石頭,入京供奉的財寶已然準備妥當,他才不會傻到真帶著八十萬兩白銀來天岐山。
百里青宇幽幽望著眼前熟悉不過的天岐山脈,七大世家對天岐山地形非常了解,倘若有人準備在這兒對付他們,那百里青宇只想告訴對方,你們做了個很愚蠢的決定。
隨著其他幾個世家陸續抵達,天岐山內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橘黃色的陽光將滿山楓葉映照得十分奪目,幾大世家在見到曾經的盟友后,均感到踏實起來,不過,百里世家似乎被有意無意隔離了。
百里肖云緩緩走到父親身邊,心情不太好,看樣子,他遭遇了一些不太友好的對待。
百里青宇望著不遠處一片和諧的各大世家,輕輕笑了笑,事態未明朗之前,他這個獨占魁首二十年的百里家主,確實令人忌憚。
到了下午,七大家族中,百里,東方,歐陽,以及唐宋陳這六家均已抵達天岐山,唯獨還有個齊家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眼見天色漸晚,幾大世家都有點坐不住了。
難道,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
人們不約而同的將視線移到百里青宇身上,可怕的猜想像野草一樣瘋長蔓延,莫非,兇手是為了轉移各大世家的注意力,然后各個擊破?
百里青宇內心同樣沉甸甸的,然而,就在他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山外,一隊馬車踏著昏黃日光緩緩而來。
馬車共有二十幾輛,隨著靠近,煙塵蕩開,顯露出車上真容,無一例外,全是厚重的大箱子,只不過,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百里青宇眼睛猛地一瞇,心情一沉再沉,進山以后,馬車都慢慢停了下來,在山口處呈一字排開,沒有人駕馭,馬兒們顯得很茫然,閑散著低頭吃一口野草,或是打兩下響鼻,它們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到底馱著什么東西。
整個天岐山,被死一般的寂靜籠罩,天空中,有幾只黑色的鳥兒在天空盤旋,不時發出清鳴,久久不愿離去。
所有人都緊緊盯住那些馬車。
每一輛馬車車頂,都掛著一串白帆。
白帆在輕柔山風中微微飄蕩,顯得肅穆而悲壯。
看到這副情景,人們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嚴肅起來,七大世家畢竟相互依存這么多年,雖然各有競爭,但大體上還是維持著良好的伙伴關系,因此,到了這時,所有人都打心底心生出了一種悲戚蒼涼感。偌大一個百年世家,一夕之間從云端墜落,他們似乎從中見到了自己的影子。
百里青宇眸光微閃,當先走了出去,其他幾個家主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最前面的箱子被打開,躺在里面的人,正是齊家家主齊鶴,面容蒼白,身上傷痕累累,無一例外,全都是劍傷。
百里青宇扶著箱子邊緣,看著尸首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面露沉痛。
“齊兄,我百里青宇定會為你齊家報仇!”
其他幾個家主偏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陳家家主陳恪禮稍微瞟了眼棺內,似是自言自語般說道:“重創有十四劍,致命傷和東方神秀一樣,都是一劍刺穿胸膛,并且,兇手使的,也是流云劍法。”
說完,他深深看著百里青宇,其他幾名家主同樣如此,特別是東方鷹明,死死盯住百里青宇,眼睛里似是能噴出火來。
剩余馬車上的箱子陸續打開,無一例外,里面躺著的都是尸體,都是劍傷,都是流云劍法。
這天下,難道還有第二個百里家族?
天岐山內,氣氛一時變得微妙起來,百里青宇孤零零站在那兒,對面,除了平日里同百里家族關系最親近的唐家家主,其他四位家主并肩而立,冷冷望著他。
各家族人馬見狀亦如潮水般剝離,天岐山下,兩撥人馬如劃下天塹一般涇渭分明。
百里青宇先是向唐家家主唐闕投去一道感激目光,而后看向另外四人。
“諸位,千萬要冷靜,此事定是賊人奸計,先是挑撥離間七大世家的關系,而后各個擊破。”
百里青宇的聲音在巍峨大山間重重回蕩,天上的黑鳥受驚之下,啼叫得更為凄厲了。
東方膺明緩緩拔劍,語氣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他們得逞了。”
天岐山下,劍光倏然亮起。
一聲怒吼,兩聲,三聲,聲聲不絕...
24
天岐山下喧囂持續了一夜,血光與劍光混雜,如同一片暗無天日的修羅地獄。
這一戰,夜幕拉下又升起,直到清晨的微光重回大地,天岐山才重新安靜下來。
百里青宇單手柱劍,半蹲在地,艱難喘息著,他的身邊,是已經重傷難起的百里肖云,還有同樣狼狽的唐闕。
百里青宇從族中挑出的一百多名高手,近乎死絕,周圍,只有幾個殘缺不堪的身軀仍在痛苦呻吟著。
放眼望去,整座天岐山,漆黑將去,猩紅鮮血染滿大地,深深浸入泥土,仿佛它本就是這樣的顏色,四周,火紅的楓樹林悄悄搖動著,如同在舉行一場觸目驚心的葬禮。
唐家人馬將這兒團團圍住,唐闕下了死命令,除了他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動手,既然不能動手,他們就將這兒圍起來。
百里青宇喉口一頓,死死憋住那股即將涌出的濁氣,看著眼前這般場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七大世家對天岐山這么了解,誰會蠢到在這兒與他們為敵呢?所以,拉開帷幕的必然只有他們自己。
百里青宇默默品嘗著一份久違了的苦澀,眼前這一幕,與二十年前的黎山何其相似。
只不過,當時挑起禍端的是他自己。
每每想到這兒,他心中就會燃起灼心的愧疚,當年,他們所謂的君子軍被困黎山,窮途末路之際,琪瑤把他們帶了出去,卻也因此泄露了黎山的秘密。琪瑤族人知曉以后,她那神圣的圣女地位遭到動搖,而后,百里青宇的親叔父重傷垂死,琪瑤動用族中圣器進行救治,她的族人前來阻止,一片混亂中,圣器遺失,琪瑤被推到了無可辯駁的風口浪尖上。這個時候,君子軍領著古國大軍攻入黎山,以期搶占先機,奪取這個最完美的軍事要塞。
百里青宇呆呆面對著那一切,眼睜睜看著黎山內亂,眼睜睜看著盟友攻上山來,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孤身離去,去扛起肩上的使命。
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琪瑤轉身離去時看向他那道目光,仿佛血液凝結,天地死寂。
雖然最后琪瑤原諒了他,還將自己的親妹妹托付與他,但是百里青宇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他原以為他們各自肩負使命,到頭來發現,不過是她在傾盡一切犧牲自己。
....
其他四個家族的高手緩緩靠近過來,和百里家族相比,他們其實也沒好到哪里去,雖然是以多欺少,但百里家族畢竟雄踞魁首多年,底蘊實力比之其他六族深厚許多,看百里青宇就知道,以一敵二的情況下,不僅傷了東方鷹明,還卸了陳恪禮一條胳膊。
雙方人馬緊張對峙著,冰冷晨風從山外吹來,帶來清晨的第一抹曦光,山風涼,人心更冷。
四大家主排眾而出,唐家高手也下意識讓出一條縫隙,透過狹窄縫隙,這幾個曾經同生共死的男人沉默對視著。
到了此刻,不論是誰,都已開始意識到,敵人,是真的得逞了。
25
秋風肅殺,齊家的二十幾輛馬車仍停在那兒,一串串白帆在風中飄蕩,仿佛在奮力吶喊,又像在輕聲嘆息。
不知道沉默了有多久,眾人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冷笑,人們抬眼望去,發現,不知何時,山外竟多出了兩道身影。
季攸牽著雪兒,或者說是浣碧的手,緩緩走進山內。
看著天岐山下七大世家的凄慘境地,季攸再度冷冷一笑,他望向百里青宇,神情漠然的開口說道:“百里青宇,被曾經的戰友們圍攻的滋味如何?”
原來,一切都是季攸設下的局,當初,是他故意帶雪兒接觸百里肖云,也是他親自在雪兒身上下毒,控制她偷襲百里肖云,否則,以季攸的醫術和對雪兒的愛護,誰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亂?
百里青宇緊緊捏住劍柄,此刻,他出奇的憤怒,哪怕是面對其他四大家族圍攻,他都沒有這么憤怒過,熊熊的火焰,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為什么,要對付自己的竟是季攸?為什么,他要利用琪瑤的妹妹?
百里青宇再憋不住,胸口一窒,猛地噴出一口猩紅鮮血,粘稠血液在泥土上翻著氣泡,宛若沸騰。
有時候,情傷比劍傷更重。
季攸眉毛悄然一掀,他當然知道百里青宇想說什么,畢竟,他們曾經是那么的了解彼此。
“你還沒有資格來指責我。”
季攸先是沖百里青宇冷哼一聲,接著,偏頭看著雪兒,柔聲說道:“等著,馬上就要幫你姐姐報仇了,今天,站在這里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眾人聽見他這話,猛然色變,然而,當他們準備奮力運氣的時候,卻慘然發現,竟丁點力氣都聚不起來了,如同廢人一般。
季攸嘴角悄然勾起,當日他就對百里青宇說過,他這個醫圣,不僅能醫人,殺人的手段同樣很多。
齊家二十幾車尸體上全都涂過藥粉,無色無味,本沒有毒性,只待他進入山內,借著風勢,將剩下的最后一味藥種下,便會成為劇毒。
現在的這些所謂高手們,在他面前,和一群靜待宰割的畜生沒什么區別。
百里青宇握劍走出,擋在了所有人的身前,一言不發,這個孤單悲涼的身影靜靜站著,仿佛在說,既然都要死,那就從我第一個開始吧。
季攸轉過身,撫摸著雪兒的腦袋,輕輕笑道:“來,現在輪到你來表演了。”
百里肖云艱難別過頭,死死盯著季攸牽著的那個姑娘,希望從那雙空靈的眼睛里讀出些什么東西,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到,因為,那個姑娘的眼中一片茫然,像極了當日在百里府中的模樣。
一陣風起,雪兒腰間的那個鈴兒隨風晃動,發出清鳴,讓人不知是輕風所致,還是因為其他什么東西。
這個時候,山外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季攸嘴角笑意更勝,這下子,總算都到齊了。
26
“為什么還沒有動手?”
臉覆面具的男人看著季攸,質問道。
他的身后,跟著上百騎系著頭巾的蒙面黑衣人,看這氣勢,一個個都是武功不弱的好手。先前,正是他們從百里府內擄走了雪兒,并對離展開了一次又一次的襲殺。
這個組織,比紫玉還要神秘,天底下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但是,每一樁大事背后,總或多或少有著他們的影子。
這天底下,唯有紫玉能夠與他們抗衡,紫玉中人喜歡叫他們,血影。
因為他們每次出現,都會帶來殺戮,當然,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他們一起促成的,只不過大部分責任,都被已經浮出水面的紫玉承擔了。
“你還沒到,動起手來比較麻煩。”
面對來人的質問,季攸不為所動,倒是還淡淡反問了一句,“那人處理得怎么樣了?”
“你以為,劍絕是那么容易留下的嗎?”
面具男怒氣沖沖的說道,顯然,離手里那柄劍,給他們帶來了太多損失,以至于讓他都覺得肉疼不止。
百里青宇等人聽見這番對話,像是被冷水澆遍全身,通體一陣冰涼,這伙人,竟然連劍絕都敢殺,是視紫玉為無物嗎?
“唔...”
季攸瞟了一眼百里青宇,點頭說道:“我和他交過一次手,劍絕實力確實非同一般,估計已然能和宗師級高手一戰了。”
面具男冷冷一笑,顯然,他比季攸更清楚離的實力有多強,頓了一下,他沉聲說道:“趕緊把這邊解決了,若是劍絕趕至,少不得又是一通麻煩。”
季攸點了點頭,往后退出一步,示意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他了。
面具男看著雪兒,森然一笑,接著,在百里青宇的震驚注視中,從懷里緩緩掏出一只模樣精巧的鈴鐺,那個鈴鐺,和雪兒腰畔的那只極其相似。
“誓約之鈴!”
百里青宇忍不住驚呼出聲。
27
傳說,誓約之鈴是數千年前秋黎國君蘇昂與黎山圣女玲瓏的定情信物,傳說中,這對鈴鐺被他們種下各自精魄,一人一個,并相互約定,若是思念對方了,只需輕輕搖動鈴鐺,另一個,無論千難萬險,也要趕至對方身邊。
數千年過去,蘇昂與玲瓏這對生死戀人的事跡被傳唱至今,誓約之鈴也隨傳說一起在世間流傳著。
只是,秋黎帝國沒落后,黎山一脈藏匿深山,世人再難得見,誓約之鈴如同美好的傳說一樣,成為一件神奇夢幻的古物,永遠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只有少數幾個真正去過黎山圣地的人才知道,誓約之鈴真實存在,并且被當做了黎山圣器。
誓約之鈴,一名鶯啼,一名鹿鳴。
先前,百里青宇已經知道,雪兒就是琪瑤的妹妹浣碧,她的身上,便有著一枚誓約之鈴,現如今,這個神秘的面具男竟然又拿出了一枚,兩枚誓約之鈴一旦齊聚,能發出多么恐怖的力量,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誓約之鈴怎么會落到他們手里呢?百里青宇很清楚,當年,琪瑤在用誓約之鈴治療他叔父的時候,黎山族人忽然出現,混亂中,鹿鳴丟失,琪瑤手中只剩下了一枚鶯啼。
百里青宇眼中迸發強烈光芒,眼前這人,定然和當年之事脫不了干系,他猛地運氣,強行壓下毒性,拼著散去全身修為的代價,如一頭雄獅悍然覺醒,裹著無盡劍光沖向面具男。
“擋下他!”
面具男沉喝道。
季攸冷冷一笑,向前跨出一步,下一刻,便已橫在了兩人之間。
“百里青宇,就讓我來終結咱們之間的仇怨吧。”
面具男看都沒看那邊,只見他雙手快速閃動,結出一道道神秘手印,兩枚誓約之鈴頓時散發出強盛光芒,靜靜漂浮至雪兒身前。
“嘿,借你精血一用!”
面具男并指如劍,只是輕輕一點,便從雪兒指尖攫出一道血箭,覆于兩枚誓約之鈴上。
受到雪兒那純凈的圣女血脈刺激,誓約之鈴頓時劇烈震動起來,清脆動人的鈴鐺聲瞬間傳遍整座天岐山脈。
“好,換你來了!”
面具男朝季攸提醒一聲,后者足尖一點,如一只靈巧的燕子折回雪兒身邊。
百里青宇一抬頭,發現雪兒在季攸的控制下,雙眼忽然一片漆黑,而后,緩緩抬手,誓約之鈴在她的操控下,逐漸并攏到一起。
“趕快阻止他們!”
百里青宇朝身后大吼。
“嘿!”
面具男忽然出現在百里青宇面前,獰笑道:“現在,你的對手換我了。”
“給我滾!”
百里青宇大喝一聲,手中長劍如龍,滾滾劍氣如大江奔涌而出,千錘百煉的上等寶劍都經不住此番沛然巨力,痛苦的發出哀鳴,劍鋒所向,大地裂開一道深不知幾許的漆黑口子,方圓數丈,地面皸裂如蛛網。
嗤...
似是一聲悶響,又像是蜻蜓點水般撥動了一下什么,面具男被百里青宇一劍迫得狼狽倒飛,他臉上的那個面具,瞬間裂開,而后碎成粉末。
“你...”
百里青宇瞪大雙眼,眼里滿是不可置信。
......
百里青宇一聲怒吼驚醒了眾人,幾大家主互相看了看,同時沖了出去,他們身后,剩余人馬終于再度匯流,抱著武器拼命往前奔跑。
“太慢了!”
季攸冷笑。雪兒身前,兩枚鈴鐺終于靠到了一起,奪目光芒中,兩枚誓約之鈴如同一對相互依偎的生死戀人。
雙眸染墨的雪兒伸手往前一推,血脈之力源源不斷注入其中,誓約之鈴頓時再度猛綻光華,發出陣陣清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這一對誓約之鈴的力量,便是能夠攫取世間一切生機,只要圣女的血脈足夠強大,哪怕是一片草原,它都能徹底吞下。
在誓約之鈴的光芒籠罩下,對面一干人等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氣般跌坐在地,身上氣息以可見的速度萎靡下去。
百里青宇呆呆看著對方,眼中的光芒越發黯淡,但他像是一點也不在乎一樣,只是定定望著那人,良久,才哆嗦著嘴唇開口:
“...叔...父...?”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