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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閣樓上，一襲白色蓮裙的雪兒斜倚著柱子，頭頂星空如大河。
師父季攸不知去哪里了，百無聊賴的雪兒嘆了口氣，從腰間解開一條黃綢，黃綢尾端墜著一個小鈴鐺。
她提起黃綢，視線落到緩緩晃動的鈴鐺上，思緒沒來由就變得惆悵起來。
雪兒說完全不記得那天發生了什么，其實是騙人的，她只是不敢去記而已，因為只要一順著那個念頭往回想，腦袋就會劇烈疼痛起來。
根據腦海中能夠回想起的一些零星片段，雪兒心里清楚，當日正是自己將短刀刺入百里肖云的身體，只是，任憑她怎么努力去回憶，都無法記起當時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和百里肖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那么去做？
就像是入了魔一樣。
雪兒一想到百里肖云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種恐懼與不可思議的目光，她就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一種害怕。
她不敢向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她怕師父知道以后也會像其他人一樣避著自己，哪怕清楚師父和別人不一樣，但雪兒還是不敢這么做。
萬一賭輸了，那她就什么都沒有了。
12
百里青宇抹干眼角的淚水，將酒壺置于墓前，眼睛盯著前方，一臉平靜道：“她向來性子倔強，說既然百里家族不承認她的身份，那就也沒必要哭著喊著入這族譜，死后有顆琵琶相伴足矣。”
百里青宇的背后，一個高大身影踏著夜色而來。
季悠凝望著眼前這座孤零零的墳塋，眼神中有追憶，有痛苦，有茫然。
紅粉成枯骨，化作塵與土，那樣一個剛烈率性的女子，怎么就能自甘卑微至這等地步了呢？
季悠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從發現她因為他而改變了以后，他的內心就有無限失望，以及怨憎。
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男人造成的！
季悠冷冷望著百里青宇的背影，雖然已時隔多年，但他內心的火焰依舊熊熊燃燒，片刻未曾熄滅過。
“當初，你早就知道琪瑤是黎山圣女了吧？”
季悠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百里青宇稍稍側頭回望了一眼，依舊蹲在墓前，神情平靜，輕聲道：“比你要更早一些，但那也是在秋黎大戰開始以后?！?/p>
當年，四國大軍涌入秋黎，在那個古老卻弱小的國家內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恰巧秋黎此時還正處于內亂當中，黎山作為秋黎圣地，義不容辭的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最后那場決戰，也是在黎山下展開的。
琪瑤是黎山圣女，戰爭開始后，她就不得不收起兒女情長，提前結束自己的歷練之行，匆匆趕回故鄉主持大局。
那時候，他們三人的關系正是到了最緊張的時侯，正在所有人都感到為難之際，處于漩渦中央的這個女子卻突然不辭而別。
不，準確來說，琪瑤臨走時悄悄告訴過百里青宇，雖然沒有說明緣由，但也盡量做出了解釋，而對季悠則未留下只字片語。
大概也就是從那時起，琪瑤便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了。
后來，隨著戰爭局勢進入白熱化，各國全都動用了所有能夠調動的力量，統統砸入戰場，百里家族作為古國聲望最高的幾大家族之一，也將族內大部分籌碼壓了上去，
百里青宇自然也在其中。
千軍萬馬如洶涌洪流，他一眼就看見了她，那個印象中精靈古怪的小乞兒，沒想到竟是黎山圣女。
四目相對，倆人之間是無盡刀兵相隔，再見面，已然不辨敵友。
當然，對于身為黎山圣女的琪瑤來說，所有前來破壞家園的外族都是敵人。
“既然知道了她是黎山圣女，你的劍還能指向秋黎百姓，百里青宇，你何曾對得起她？！”
百里青宇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說道：“因為我承擔著家族的使命，而她，也有她自己的使命?！?/p>
聽見百里青宇的話，季悠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使命？”他死死盯著對方，眼睛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你告訴我，她的使命是什么？她的使命就是為你竊取黎山圣藥去拯救你的族人？她的使命就是在你被圍困之際偷偷為你放開一道缺口，然后被出賣？她的使命，就是讓你眼睜睜看著她被自己的屬下給活活逼死？”
“這，難道就是她的使命嗎？”
季悠眼睛瞪圓，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哪怕在她心里最不甘，最掙扎的時候，她還是會為了你而跪在我的面前！”
周圍的樹林在季悠的怒吼下瑟瑟發抖，整個夜空充斥著濃烈的肅殺之氣，這個在雪兒面前一向溫醇大氣的醫圣師父，這一刻，竟猶如陷入了癲狂之境。
季悠雙目中射出兩道熾烈光芒，慘然笑道：“多可笑啊，她竟然會向我下跪！你能夠想象到嗎？那樣一個女子給人跪下時是何模樣？”
百里青宇閉起眼睛，額頭青筋狂跳，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他就這樣沉默著，一言不發，任憑季悠如狂風驟雨的指責著。
良久，百里青宇松開已然泛白的指節，緩緩睜開眼睛，沙啞道：“我知道，我欠她太多了?！?/p>
“你欠她的，十輩子也還不清！”
看著百里青宇臉上的痛苦表情，季悠忍不住冷笑道：“可是你，卻連隨她一起去死的勇氣都沒有，我更不屑于出手殺你，就讓你的余生與痛苦悔恨相伴，何其悲哉！”
“不會的...”
百里青宇輕輕搖頭，正當他想要再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眉頭突然一皺，眼睛里突然迸發出強烈神光。
“誰！”
百里青宇濃眉一擰，手掌猛地往季悠身后一推，掌心奔涌出一道道強悍劍氣，齊齊沖向不遠處的一塊草叢里，隨后，他身子鬼魅般消失在原地，等再出現時，他已和被劍氣逼出身形的神秘人纏斗到了一起。
季悠站在原地，冷冷注視著這一切，并未選擇立即出手，而是在一邊袖手旁觀。
這個不知何時潛伏在此的神秘人實力非常強大，手中有劍卻并未出鞘，而是僅用一只手就能和百里青宇戰斗，同時，想必也是在忌憚不遠處的季悠。
可越是如此，越顯示出了這人的可怕，短短幾個呼吸內，他已和百里青宇互換了數十招，在只用一只手的情況下，竟絲毫未曾落入下風。
“什么時候，睢陽城里竟有如此高手了？”
季悠瞇了瞇眼睛，心知再這樣下去，賊人恐怕很快就能找到機會脫身，終于也找了個機會加入戰局。
.....
碑林外，遍地蕭蕭落葉。
百里青宇與季悠并肩而立，先前那個神秘人卻已不知所蹤。
“此人功力極高，絕不在你我任何一人之下?！?/p>
百里青宇望著一片漆黑的樹林，輕輕說道。
季悠淡淡瞥了他一眼，說道：“何止不在你我之下，今日換做我們任何一人單獨對上他，都不可能是其對手，你難道沒注意到，自始至終，這人連劍都沒拔出來過嗎？”
百里青宇點了點頭，他自忖修為雖然比不得天下十大宗師那么高絕，但至少也能算得上世間最頂尖的用劍之人了，加之身邊還有個實力并不比自己遜色的季悠，他有信心，哪怕現在面對的一位宗師級高手，他們二人聯手也能酣然一戰，可先前那個神秘人竟然能在不出一劍的情況下應付倆人，看起來還尚有余力的樣子，境界當真深不可測。
“此人招式我認不出來，不知是從哪里又冒出了這等高人?！?/p>
季悠也忍不住瞇眼說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間隱世不出的高人太多了。只是不知這等人物來我睢陽城是所謂何事?！?/p>
百里青宇皺眉沉吟，突然，他眼神陡然一凝，轉而看向季悠，發現后者也正一臉肅然的盯著自己。
“不好！”
倆人幾乎異口同聲的喊道。
.....
雪兒將鈴鐺收回懷里，抱著膝蓋縮成一團，蹲在樓頂望著下方水池里的潔白月光，晶瑩眼睛里全是茫然。
“最后，我說了句什么呢？”
雪兒秀眉蹙起，輕輕呢喃道。
這樣想著想著，她的意識變得愈發混沌，眼前畫面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雪兒感覺腦袋暈乎乎的，使勁睜了睜眼睛，她發現，欄桿前突然浮現出了一道朦朧黑影。
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13
百里青宇匆匆趕到雪榭小筑，看見季悠正負手立于池畔，他快步走了過去。
“肖云沒事，還躺在床上休息，雪兒她...”
百里青宇抬眼望去，發現季悠正冷冷望著池面。
“雪兒被人擄走了。”
季悠眼睛瞇成一道細縫，凌冽殺氣透體而出。
百里青宇聞言果斷道：“我已下令封城，動用所有力量搜索他們蹤跡。”
季悠霍然轉身，怒道：“你以為，就憑先前那人的武功修為，你這睢陽城能封得住他？”
百里青宇頓時啞口，是的，對方既然能在守衛森嚴的百里家進出自如，區區一座睢陽城又怎么能困得住他？
“那現在怎么辦？”
百里青宇不由將征詢的目光投向季悠，最開始，他不是沒懷疑過季悠，懷疑他是為了報復自己，所以利用徒弟雪兒刺殺百里肖云，不過當知道匕首上的毒藥乃“百蟻附骨”后，百里青宇才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情背后很可能隱藏了更大的陰謀，極有可能與當年老太爺被暗害一事有關。
只是讓百里青宇無法理解的是，那伙陰狠賊人為何在時隔近二十年以后突然卷土重來，他們這一次，又是為了什么？
現在局勢已經很明朗，對方就是沖著百里家族而來，因此，百里青宇才更加感到慚愧，畢竟季悠師徒是被無辜卷進來的。
季悠望著百里青宇的目光，連連冷笑，憑他對眼前這位昔年摯交的了解，自然能夠猜到對方之前的想法是什么，季悠只是不屑辯解罷了。
“百里青宇，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原先心里在想些什么，今天我只有一句話奉送于你，雪兒，是我當年在黎山下遇見的，當時她的懷里還掛著一個鈴鐺?！?/p>
“所以，你覺得我會傷害她嗎？”
鈴鐺？
百里青宇狠狠皺起眉頭，突然，他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一樣，臉色劇變，猛地抓住季悠肩膀，大聲道：“誓約之鈴？！那孩子身上的鈴鐺就是誓約之鈴對不對？！”
百里青宇臉色蒼白，喃喃說道：“我早該猜到的，那場大戰結束以后，你本消失了蹤跡，好幾年后才以春神谷谷主身份重新出世，并且還收了一個富商的女兒做徒弟，我深知你的性子，琪瑤死后，你決計已沒有心思再理會這世間的紛紛擾擾，又怎么會選擇收徒呢！”
百里青宇認真望向季悠，鄭重問道：“你告訴我，這個名為雪兒的孩子，是不是就是琪瑤的親生妹妹，浣碧？”
季悠瞇著眼睛，神情漠然并不作答。
百里青宇神情復雜道：“其實，當年我也懷疑過那孩子的身份，可是畢竟年齡對不上，所以也就沒有細查，現在想想，憑你的醫術，封印那孩子的身體應該不算難事，甚至，你連她的記憶都一并封印了吧？”
季悠冷哼道：“當年琪瑤把妹妹托付于你，而你卻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不敢站出來，戰事一結束就匆匆逃回古國，若非我拼死闖進黎山，雪兒這丫頭恐怕早就被你們所謂的盟軍給殘殺了?！?/p>
“你應該清楚當時情況多么緊急。”
百里青宇辯解道：“那時三國盟軍被辰月擊潰，根本已無力組織起有效抵抗，而且老太爺身死以后族內一片混亂，如果我不能及時趕回來主持大局，百里家族必將遭遇難以承受的重創?！?/p>
“其實，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尋找浣碧的蹤跡，請你相信我，我從未忘記過琪瑤的囑托！”
百里青宇定定望著季悠，但后者卻絲毫為所動。
季悠長袖往后一拂，淡淡道：“她現在已經不再是黎山圣女了，她的名字叫暮雪，是我的徒弟，過去的一切事情都與她沒有任何瓜葛，你也不要再試圖讓她記起什么東西，否則，后果你很清楚?！?/p>
“我季悠不僅能醫人，殺人的手段照樣很多?！?/p>
百里青宇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你放心，我也不想讓這孩子永遠活在痛苦里。只是眼下當務之急就是要先把她找回來?！?/p>
“這無妨。”
季悠冷冷一笑，“我早就在誓約之鈴上灑下了蚌珠粉，無論他們逃出了多遠，我都有辦法找到，并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擄走雪兒，只不過是想要挾你我，不到最后關頭雪兒肯定不會有事，說不定不用我們搜尋，他們自己就會主動找上門來。”
“所以，你現在需要考慮的是，該拿出什么讓對方滿意的條件來才是?！?/p>
“可是，他們究竟想要什么呢？”
百里青宇低頭沉吟道。
季悠冷冷盯著他。
“哼！哪怕是讓你將百里家族拱手相讓，你也得立即答應下來！”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