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胡荼,他們喜歡叫我小糊涂。只有余生只叫我胡荼。我和余生從小就認識了,我家在盲巷子的巷頭,他家在盲巷子的巷尾。我家是做桂花糕的,從我爺爺的爺爺一直到我爸爸都做得一手好的桂花糕,我媽媽做的桂花香包特別精致好看。每一次我爸爸要出遠門的時候,我媽媽就在我爸爸的行李里放一個桂花香包,我媽媽說:送君遠門,花香作伴。聞香如故,念君千日。我也喜歡媽媽做的桂花香包,我把小香包放在我的小衣櫥里,每一次打開櫥門,一陣清風,清甜怡人。
余生說我是桂花樹結出來的果實,不然我怎么會渾身桂花的味道。余生家是做茶葉生意的,他們家上至他爺爺下至他都充滿著一股清雅的文人氣息。
余爺爺好茶也好我家的桂花糕。特別在下雨天,巷尾飄來一縷縷茶香,接著余生冒著細雨跑來我家門口,“胡荼,一打桂花糕”。我把媽媽包好的桂花糕和雨傘遞給他說:“下雨了,你怎么不撐傘啊。”“忘了,走了。”我坐在門邊,挑著竹籃里的桂花,爺爺說要做出好的桂花糕,挑桂花是很重要的一步。我讓手里的一抔桂花也感受一下溫柔的雨滴,巷尾又傳來了腳步聲,“胡荼,我爺爺請胡爺爺去喝茶。”余生站在門邊等我爺爺下樓,“余生,老余今天喝什么茶啊?”“烏龍青茶”接著爺爺拿著包好的桂花糕,叮囑我好好挑花,就去了余生家喝茶。余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可能在我發現我手心里的桂花不見了的時候。余生似乎很喜歡桂花,經常趁我不留意的時候拿走我竹籃里的花。雨還沒停,余生又來了。手里還拿著他上學用的小茶壺。“胡荼,我來還傘的。你要喝茶嗎?我請你,我爺爺泡的。”我問他什么茶,余生說:“烏龍茶,但是我叫它糊涂茶。”我給他搬來小凳子,“那是我的茶嗎?”余生一臉無奈地搖頭“你想多了,不是你的胡荼,是難得糊涂的糊涂。快點把你的茶壺拿過來,茶涼了就不好喝了。”他把他的小茶壺里的糊涂茶分了我一半,我從屋里拿了兩塊桂花糕也分了他一塊,我們坐在門前的小凳子上,聽風看雨,吃糕喝茶。
在盲巷生活的很多秋天,余生喜歡在他家的后院里跟余爺爺學書法,我則坐在我家門口挑桂花,讓媽媽教我做桂花香包。盲巷還有其他孩子,他們喜歡在巷里追趕,笑聲像風吹過鈴鐺一樣清脆。偶爾,我也會是他們其中的一只小鈴鐺,在青磚石階上跳格子,在白墻低瓦里捉迷藏。每一次經過余生的家門,我往他的院子喊“余生,一起來玩捉迷藏啊。”“我不去了,你去吧。”這個時候余生一定還在練他的書法。游戲到傍晚時分,總是不經意地忘了時間,我有一個好地方,只要躲在哪里,他們就找不到我,但是他們還沒找到我,就被家里人叫回家吃晚飯了。我琢磨著下次要不要躲一個容易被找到的地方的時候,看見地上有一片陰影。“阿姨叫我來找你回家吃飯。”余生在那塊地上站著,“哎余生,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們都找不到呢”我拍了拍身上的塵,便站了起來,“因為你躲的是我家的地。”余生又是一臉無奈。
我家剛做好的第一批桂花糕一定要給余生家送去,余爺爺接過我手上的桂花糕說“余生在書房里,你去叫他出來吃桂花糕吧。”書房的門敞開著,暖暖的光從里面散落在廊道上,余生坐在里面凝神地在宣紙上揮灑著,空氣很安靜,我也跟著小心呼吸。等余生最后一筆寫完,我才回過神來。“寫的是什么啊,這么認真。”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把余生嚇得整個人都渙散了,他馬上把紙筆收起來。“找我有什么事嗎?”余生若無其事地走在我跟前,“來送桂花糕呢,出來吃吧”我不去追究余生寫的是什么,因為我也不懂他那高深的藝術造詣。時間總是馬不停蹄地往前趕,不在乎任何人的歲月,余生也不負昭華,成為市重點中學保送藝術生,也是盲巷里的小名人了,我也十分期待能收到來自他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摘桂花的日子,是我見過最動人的秋天。我家的院子種滿了桂花,所以余生特別喜歡我家的院子,“胡荼,要不我拿我家的茶換你家的桂花吧。”“但是我不覺得你家的糊涂茶比桂花糕味道好啊。”我是十分不情愿用桂花來換余生的茶的。“這你就不懂了,新茶故人抿,故情復溫醒。”余生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詩詞古文,幫我把薄膠紙鋪開在地上。我站在桂花樹下,催促著余生“快點快點余生,我要開始搖啦!”然后我用力搖著桂花樹的枝干,桂花一朵一朵地飄下來,飄在薄膠紙上,飄在我和余生的頭發上,飄在我的眉彎和余生的手心上。“真美啊,余生你看,好香啊!”我在樹下跟著落下的桂花飄搖。“胡荼,你別晃了,我眼花。”余生捧著紙上的桂花,愛不釋手地聞著。關于那些秋天,是一樹一樹的桂花開,是一朵一朵的桂花飄,是一陣一陣的笑聲傳。
整個秋天快要過去了,余生還在他的院子里練書法,我偶爾會坐在他家院子的秋千上和余爺爺喝茶。我倆一起用悠然的神態看著余生在紙上飛龍舞鳳。“余生你要喝一口你家的糊涂茶嗎?還是吃一口我家的桂花糕啊?”我總是在他蘸墨的時候調侃他。但是他絲毫不受影響。“余爺爺,余生每天練的都是什么啊,我看他每天都在紙上重復寫那幾個字又不讓我看,說我沒有藝術細胞。”余爺爺捧著他的茶杯說:“哈哈,他在臨摹鄭板橋的《難得糊涂》。”
余生,向來是一個很精明的人,卻喜歡關于糊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