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住了個妖怪,有風的時候會出來看看。
那是下午,我去鎮(zhèn)的西橋頭訪一個朋友,回來時在路上聽見一個老婆子對著城里來的體面先生說了這么一句話。
“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的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雙灰白無力的眼睛忽然發(fā)光了。
城里先生詫異地站著。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自然是沒有的,我心里笑話這老婆子。
我在一旁瞧得真切:體面先生嘴上囁嚅著什么,拘拘縮縮的拱出兩句話,“想必是沒的吧,又或許也是有的。”逃也似的掙開了老婆子爪子模樣的手,低著頭差點將我撞倒。
她呆在那里。她反倒迷惑了。
我在旁看了一會,只見她在那呆站著,覺得無趣,便風也似的從她面前走過。
“你回來了?”她抬起頭見著我兩只眼睛忽的又發(fā)了光,連接著黃中帶黑的臉頰也泛了紅。
想必這老婆子大概是瘋了的吧。我搖搖頭。風也似的掙開了她握我的手。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zhèn)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我是極討厭過年時放爆竹的,有人在那點了火我便遠遠的避開,專挑僻靜的巷子走。
“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我聽見高聲的斥責從墻的那邊傳來。墻那邊窸窸窣窣的含糊著聲音,聽不大清楚。隱約著傳來“死人了”“祥林嫂”的詞眼。我頓時低著頭加快了腳步,大過年的聽這個晦氣!
天黑下來的時候,我還在去東橋頭的路上。聽說死的人叫祥林嫂,有人今早在西橋頭見過她,那時看樣子還有著精神,不想到了傍晚就死了。我知道人總是這么脆弱的,所以河邊那個和尚總是對我說人生八苦。
要到東橋頭的時候,遠遠的便瞧見有個白色的河燈在橋墩那轉圈圈。這大概是在祭奠死去的人吧,也不知是誰放的。
“阿毛。”
我轉過身尋聲音,瞧見是我西橋頭的朋友白先生。
白先生原是城里人,在鎮(zhèn)子外有套風水極好的宅子,依山傍湖。因喜歡鎮(zhèn)里的熱鬧,又在西橋頭買了間屋子,前日里我正是去他家喝茶。
“阿毛”,他見著我發(fā)愣,又喚了我一聲,“我今早在橋邊看見個婆子放河燈,未曾想著這燈漂到了這?!彼兹识嘤诤谌实难劬龅亩⒅摇?br>
“這河原是向東流的,漂到這也不算奇怪?!蔽冶凰⒌脺喩聿皇娣?,局促的走到河燈轉圈的邊上,裝著看河燈的樣子避開他的眸子。
今天的白先生很奇怪。
今天的河燈也很奇怪。“見”著我靠近也湊攏過來,明閃閃的燭光忽的冒騰了起來。
“阿毛,你記起來了嗎?”我感覺到白先生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啥?”
轉身時,就見得一張獠牙血嘴在視野中放大。
“你在看啥”白先生在我身后問我。
“我記起來了,白先生。”
我盯著河面,水里沒有我的倒影。
也沒有白先生。風吹過時皺了水面。
原來狼妖叼走的是我,老婆子祭奠的是我。
“隨本官走吧?!卑紫壬龅耐鲁隽巳砷L的血紅舌頭,慘白衣服上忽的顯出三個字 :
? 活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