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周圍是平緩的山坡和葡萄樹,還有許多紫色和紅色的花朵。從山谷冒出來濃郁的霧氣,那是森林的氣息和花香融合在了一起。在遙遠的那一端,則是看不到但可以微微嗅得到的海洋氣息……”
“……我如此地深愛著這一切,卻怎么會瘋了呢……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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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贏了,善輸了
假設你所堅信的一切信念:知識、科學、道德、價值,甚至還有美感,都是完全建立在一個虛假的前提之上,唯有你清醒了過來,對著周圍盲目無從的人群大聲疾呼,告訴他們這一切都只是假象,讓他們停下來去尋找真理?那所有人一定以為你瘋了。他們會告訴你:傻子,還尋找什么真理,真理就在你身邊,現實就是真理。
一千多年前古希臘哲學家曾經進行了一場著名地辯論:以柏拉圖為代表的哲學家們認為現象和理念是分開的,理念是永存的,并不受不斷變化的現象所影響;而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哲學家一派則認為現象即本質,形式和現象所代表本質即為真理。結果是亞里士多德所代表的真理贏了,針對現存世界所有現象延伸出去無窮的形式,被理性和邏輯學歸納為“知識”。而整個社會機構(系統)的命運就是不斷地將這些形式、知識復制,傳給下一代。
柏拉圖和他蹩腳的“理想國”,都是被當做笑話來看待的,誰會去在意呢?而柏拉圖所提倡的至善(追求卓越)的理念則徹底淪為次要科學。或者,干脆變成了哲學、心理學、宗教學等其他學科的一個分支。
“他追尋的,他想要的都已經圍繞在他的四周,但是他并不要這一切,因為這些就在他身邊。于是在體力和精神上,他所跨出的每一步都很吃力,因為他總認為自己的目標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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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限制性
理性、科學是現代神話中不朽的神祗。但斐德洛(作者發瘋之前)卻認為他們并不存在,他們(科技)只是“鬼魂”(這里指科技只是浮在表面的“現象”)。人類的自大就在于:我們總想用我們所“創造的世界”(知識、科技)去涵蓋、去刺激宇宙、生命的本源,但這一定是片面的、不正確的,就好像古人認為的“天圓地方”一樣,這就是理性的限制性(你不可能解釋一種你并沒有經驗的東西)。我們之所以對這一套“體系”深信不疑,正是因為我們置身其中。注重現象的科學只能給你一個單一的答案,但世界不僅僅是這樣的。如果人類的需求仍然只是滿足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那也許不會有問題,但人類的需求僅僅是滿足衣食住行的需求嗎?很顯然并不是。
事實上沒有人能夠純粹理性地活著,理性除了刻板、教條之外,先驗性的知識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康德曾經專門寫過《純粹理性批判》)。如果純粹按照理性和知識活著,很有可能把人生活成一本《人體使用指南》。而且這種使用指南只限定你使用一種方法進行組合,也就是“工廠最初設定”(社會系統或教育等機構需要)的那種方法。你稍微出錯、或偏離一點,就會被主流社會排除在外。于是很多人對人生失去了興趣。但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似乎沒有人站出來質疑過這套“系統”或“指南”本身——它可能不是最好的、最佳的使用指南,甚至可能是錯誤的。
我們可能感受到了不舒服,但是卻不愿意挑戰權威,我們總是習慣于安于現狀,一方面享受著科技與理性帶來的成果——現代文明,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受其副作用——“物化”趨勢和內心深層的寂寞性。現代人大部分的孤獨、焦慮、煩躁不安均來源于此。
“在城市里我看到了寂寞的人,在超級市場里,在洗衣店里,從汽車旅館結賬出來的時候,甚至在美國杉林里,那些來自各方的露營者,處處都看到寂寞的人。他們徑自看著樹,看著海。你會在一張陌生的臉上突然捕捉到一絲搜尋的眼神,然后立刻又消失了。”
我們跟斐德洛一樣,我們內心深處的寂寞并不是來自于這個世界本身,而是來自于現代文明和人群。雖然對周遭世界產生了極度的不認同感,甚至是厭惡感,但卻無能為力,因此更容易產生懶惰、放棄和隨波逐流的人生觀。
斐德洛本身具備極致的理性(他是智商170的絕頂天才,曾經跳級并獲得了分子生物和哲學學位),同時他又具備了極致的感性(從他描述大自然美妙的景觀就可以窺視一二,他是極其敏感的)。理性和感性不斷地對立、沖撞,卻愈來愈無法彼此融合。這正是使他痛苦以至于最終發瘋的根源所在。他覺得人生不過是從一所“監獄”轉到了另一所“監獄”。思薇雅(文中作者的朋友)更是稱周圍的人群為“送葬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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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是山的精神,而不是山頂
書中反復提到的一個詞是“良質”(Quality),這個概念作者曾多次試圖解釋,但最終也沒有說明具體是一種什么東西。我猜想應該是宇宙、生命本源的一種至上法則,然而它并不遙遠,它深深根植于天地規則及宇宙萬物之中。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最接近的描述應該是——一種美感。
所以每當人類面臨巨大的變革或沖擊時,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或60年代美國戰后的嬉皮運動后,緊跟著就是文藝復興。我們總會自動自發的在“古典”(理性)和“浪漫”(感性)的世界之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這就是“良質”的力量——那是一種宇宙深處、靈魂深處的律動和美感,是當我們身體疲憊不堪時可以寄托心靈的唯一出路。
“良質”是衡量一切的標準——甚至可以說是最高標準。但“良質”并不是美學,一切用理性的文字表述出來的美,已經喪失了它原來的美感,就像二次嚼過的口香糖,你不可能感受到半點甜味兒,感受到的只是腐臭和惡心。“良質”跟美感一樣,是永遠無法靠經驗傳授的,也無法被教育或灌輸。當然它也置入于我們每個人的心中,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是關注它、發現它。而發現“良質”的唯一條件就是:內心的寧靜。也只有內心的寧靜才能覺察到良質的存在(和外界環境無關)。
關于如何達到內心的寧靜,書中卻是給了一些指引:
“內心的寧靜有三種等級,生理上的寧靜雖然也有許多等級,但似乎是最容易到達的境界;精神上的寧靜,也就是消除個人的雜念,相對來說不太容易做到,但是仍然可以達成;至于價值方面的寧靜,也就是一個沒有貪念,只是單純地過著自己的日子,這一點似乎是最難的。”
無論是東方佛教提倡的打坐,還是西方哲學思想“活在當下”,本質上都是讓你的身體及心靈合一,專注于現下所做的事情,進入到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那什么是“物我對立”呢?就是當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能做,而你正在做的事情卻不喜歡的時候,就會陷入“物我對立”的境界,你被瑣事糾纏,被“卡住了”。只有當你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當下,真正投入到當下的工作或情境之中,才可以解決這種矛盾,才能從困境之中走出來。
斐德洛是怎么從瘋掉的狀態里走出來的呢?在書的最后,他寫到:
“他(他的兒子特里斯)就是我要出院的真正理由,因為讓他獨自長大是不對的,而且在夢里他總是想把門打開。我根本沒有把他帶到哪里,是他在帶我。”
當你認為有一些東西十分重要時,一定是因為你生命當中更重要的東西還沒有出現。人生是一場苦旅,我們無法改變客觀世界,我們也無法主觀的活著。但是,我們要寄予美好的希望,因為真正的“真理”(良質)與你同在。
而作為這次旅行,最迷人的永遠不是到達終點,而是——在路上。
其他參考:
1、這本書有很多層次,還有很多作者的臆想和隱喻等藝術結構穿插其中,闡釋的哲學思想很龐大也很晦澀,不是一本十分好讀的書。但同樣也是一本十分有趣的公路騎行指南,也有美麗的景致和流暢的文筆,是一本讓人愛不釋手的書。至于書中涉及的哲學觀點,我只是概括總結,并不代表本人觀點;
2、稍微解釋一下關于第一部分對希臘哲學家的描述:作者對亞里士多德是有很強烈的恨意的,甚至覺得整個人類歷史都是被亞里士多德給帶“跑偏”的。相對的自然就推崇柏拉圖,本篇文章僅整理作者的哲學思想(具體參見原著29章);
3、這本書的英文名為<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 An Inquiry into Values >,中文版本省略了最重要的“An Inquiry into Values”,只寫了《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聽起來有點兒風馬牛不相及,但實際上禪和摩托車維修都是一種符號象征,作者最終想討論的是:人生價值探尋;
4、作者羅伯特.M.波西格(Robert M. Pirsig)是一個智商170的天才,學的是分子生物系和哲學,曾經去韓國參戰,也去過印度學禪。在探尋人生價值的過程中曾經發瘋,在家中便溺,后被送至精神病院,接受長達28次電擊療法(因為非人性化,現在這種電擊療法已經被禁止);
5、他的兒子也曾經被診斷出有“精神病”潛質,因此他出院后帶著兒子完成了騎摩托車橫跨北美大陸的壯舉,并最終找到了人生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