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法國文豪福樓拜,有一則軼聞是這么說的:某天,家人發現福樓拜沒下樓吃飯,上去一看他正趴在桌子上,非常難過的樣子。家人問其緣故,他說:愛瑪死了……
愛瑪就是包法利夫人,包法利夫人正是福樓拜創造的人物。他把她寫死了,又為她哀嘆了許久。
國內的語文課本把愛瑪說成是一個愛慕虛榮、自取其辱的女人,而直到我們真正讀完這本書,才恍然大悟:如果我是包法利先生,也會為了她傾家蕩產;如果我是福樓拜,也會為了她的死痛苦不堪。
她是那么動人而又真實——在“買買買”的物質表象之下,是“愛愛愛”的生命渴望。
這第一重愛,是愛生活。
你得承認,有些人生來就特別“入世”:花花世界對于他們的吸引力大過一切。
比如愛瑪,13歲被送去修道院學習,嬤嬤們見她聰穎美麗、悟性又高,一心把她當個人才來培養,而她呢?
“
愛教堂是愛里面的花兒,愛音樂是愛抒情歌曲的詞兒,愛文學是愛使人心潮澎湃的激情……
”
一句話,她愛那些具象的、可感可觸的東西,勝過愛抽象的思考與信仰。
正如你我十八歲的時候。
她答應夏爾(包法利先生)的求婚,純粹是因為想要開始一種新生活,不再過那種待在父母羽翼下一式一樣的重復日子,而是和一個成年男人一起,談談情說說愛,滿足身心蕩漾的欲望。
在她的想象和憧憬里,結了婚進了城,她就要穿漂亮的衣服,住氣派的房子,吃美味的食物,沐浴陽光清風,自由自在……
愛瑪全身心都沉浸在自己構建出來的愛情世界里,這其實是一種心靈上的敏感。按照現代科學的理論,“敏感”正是高情商的體現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很多人“不念過去不畏將來”,只是因為麻木和遲鈍而已。
或許你覺得這樣的愛有點淺薄,那么對于生活,怎樣的愛才夠深刻?難道說生活本身充滿了柴米油鹽,卻要我們愛出星辰大海?
這第二重愛,是愛人。
包法利先生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畏畏縮縮、老實巴交,他說的話像“人行道”一樣毫無波瀾,他穿的衣服可以從來不換。在遇到愛瑪、娶了愛瑪之后,“宇宙之大,對他而言大不過是她那襯裙的絲邊?!?/p>
這個除了自己本職工作、沒有任何愛好的男人,最多只能在愛瑪畫畫的時候喜滋滋地看著她,把愛瑪精心準備的美食一股腦兒塞進肚子、然后呼呼睡去。
但是愛瑪,她飄忽的思緒無處凝結,滿腔的熱情無法傾訴,她渴望有人引領她走向更廣闊的世界,卻被這個好心好意、全心全意待她的丈夫逼進了窄巷。
“她恨他的正是這種神完氣足的麻木,這種無動于衷的遲鈍,她甚至討厭自己帶給他的幸福。”
愛從來不是單方面的傾慕,而是兩個人的碰撞。所以當愛瑪遇到了那個能跟她聊大海、聊遠行、聊歷史人物文學藝術的年輕人萊昂,自然就會不受控制地隨他而去。
她當初結婚,是為了逃離原來刻板的日子,只是結婚對象碰巧成了包法利先生;而她后來出軌,是為了逃離婚姻,只是出軌對象碰巧是萊昂、以及后來的大叔羅爾多夫。
名字不重要,身份不重要,但這些男人都和包法利不一樣。這個才重要。
用現在的話說,包法利夫人愛的是能“撩”她的人:用纏綿情話、用錦衣玉食、用那些超越吃喝拉撒的話題,用這個世界成千上萬種精彩與明媚……
可是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呢?
這第三重愛,是愛本身。
情感的宣泄是女人本能的需求。但大多數男人卻以為,女人只要被愛就夠了。
實際上,你若不能喚起她的愛,她便不能好好享受被愛。這事就是這么矛盾。
對于包法利夫人而言,她的美,不只在于外表,更在于內心澎湃的生命力。她的生命力不訴諸于精神,而訴諸于心靈;不在于頭腦,而在于感受。
她因為愛而愛,不愛便會死。所以你看,最終遭到情人背叛、債臺高筑的包法利夫人,選擇了自殺。
臨死之前,神甫為她的身體涂上圣油,福樓拜這樣描述圣油涂抹的情景:
“
先是貪戀過世間奢靡豪華的眼睛;接著是向往過熏風和愛之芬芳的鼻孔;然后是不知恥地說過謊、驕傲地感喟過、淫蕩地喊叫過的嘴;然后是沉醉于甜蜜愛撫的手,最后是當初曾為滿足情欲跑得飛快、如今卻再也無法行走的那雙腳掌……
”
每個字都好像是惡毒的詛咒,卻又每個字都滿藏愛意。
最后,讓我們來說說道德倫理:
照理說,愛瑪是不應該出軌的,不應該愛上一個花花公子;
照理說,潘金蓮也應該篤守婦道,不應該被西門慶迷得五迷三道;
照理說,《廊橋遺夢》中的妻子根本不應該糾結去與留,就應該安分呆在丈夫身邊,直到生命的盡頭……
可是,人性沒有那么多“理”,人生中卻有太多“情”。福樓拜讓包法利夫人服毒自盡,就是用死亡契合了“理”;而他筆下的愛瑪光彩照人,正是用美回應了“情”。
說到底,包法利夫婦或許只是被命運嘲弄了一番:
如果彼此的生命能量并不相當,又如何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