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晴旻

永遠不要說永遠,一定不要講一定。



學校里不知怎地,流傳出天羽和風眠睡了的謠言。這“睡了”,是指他們單純的在一張床上睡覺,還是另有所指?那便在各人心中發酵出了不同的結論。他們一直沒有就此做任何解釋,因為根本解釋不通。睡了嗎?睡了。做了嗎?無可奉告!

但自那日起,風眠待天羽自是不同,這也無須贅言了。

天羽換了一身精氣神,這是誰也看得出的。他元氣滿滿的面對每一天,無論課上課下,總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荚囈淮未芜M步了,被老師家人表揚的多了,他自己個兒也陽光起來??删褪倾迩辶氐热怂€是難以面對,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不尷尬,他也會尷尬。幸好有風眠在側,她不招惹自己,他也無須再多慮什么了。

風眠對天羽是一日較一日的好,甚至逐漸溺愛起來。天羽課上被譚曉琳的姽婳身姿吸住了眼睛,風眠就在他身后戧他一下子,讓他清醒清醒。天羽的午飯,她是親手準備的便當,每天都不帶重樣的。天羽祖母有次見到她母親說:“風眠這孩子太會照顧人了,把天羽照顧得整天離不開她,都用不著我操心了。要不咱商量商量,等孩子到了歲數,趕緊讓她嫁到我們家來,我都等不及抱重孫了。”這話被傳到風眠耳中,她問母親作何回答。母親說她挺同意這樁親事,巴不得他們快快長大,她也著急抱外孫呢。她嗔怪母親戲弄自己。不料母親委婉地打探了那晚天羽在她房間同她做了什么。她聽后頓時面赤耳紅,好幾天不敢再去天羽家找他了。

風眠對天羽是護犢子般的照顧。有一日,學生們準備體檢,天羽被勻到了女生組。伍浩然對著在女生堆格格不入的天羽開玩笑,說他像個喪了偶的臭娘們兒。有幾個女生聽后都被這話逗得咯咯笑。天羽臉上抹不開面,跟伍浩然對罵,卻因為不擅長講罵娘的臟話,越罵越是自己出丑。吳剛和甄常之為他出頭,可伍浩然能揍他一頓,女生們卻無可奈何了。這時候,風眠站出來力挺天羽,她斥責那幾個笑話天羽的女生,說伍浩然明面上罵的是天羽,可這話里話外無不是對女性的褻瀆,她們不以為恥,反而助紂為虐,女性的被歧視就是因為有她們這種不在乎女性尊嚴的女性。那幾人被說的無地自容,耷拉著耳朵不敢再做聲了。這只是風眠護犢子般照顧的其中一例,她也常常在天羽身前保護他不被沐清霖等人譏諷,但這并不重要了。

風眠可不只是做保護天羽的大女人,她還是愿為他吃醋的小女生。像是某一日,男生吃飯間聊些女生的污言穢語——這本不叫女生太過在意,只是聽到太過分的詞句,白他們一眼罷了——可是,當天羽說出一些他對于譚曉琳的性幻想時,風眠急了。她警告那些男生,不可以背地里意淫女同學,尤其沖著天羽批評,說他意淫老師簡直是罪大惡極。同時吃飯的女生都站在她這邊說男生們的不是,男生一個個都像是喪家之犬。忽而洛星月說了一句:“天羽哥,你既然有了風眠姐,那怎么可以再意淫老師呢,你太貪婪了?!边@話被何家姐妹抓住了把柄,她們問天羽,“既然你把譚曉琳的眼睛比作會游泳的魚睛石,那風眠姐的眼睛像什么?”天羽不假思索地回答:“像秋水,像寶珠,像......”她們打斷了他的話,叫他不要凈說些潦草敷衍的陳詞濫調。于是天羽說:“譚曉琳的眼睛像今田美櫻的眼睛,有靈性。風眠的眼睛像濱邊美波的眼睛,很溫柔?!蹦切┡欢媚猩非蟮呐?,只以為從男生嘴里說出的日本名字都是色情的代名詞,一個個皆露出鄙夷的嘴臉,嘖嘖不休。風眠和天羽都喜愛日本的文化,前不久還一起看了《我們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見的花的名字》,所以曉得天羽這是對她的贊美,于是臉緋紅如初升的朝陽,照得一旁眾人都看得出她臉上所泛的紅光。女生們依舊不依不饒,開起來兩人玩笑。天羽一邊極力推脫,一邊欣喜若狂。風眠則不同,她越解釋越吃羞,最后輕輕打了無視她的天羽一拳,說了聲“你真討厭”,然后便逃離了現場。這件事后來還被人反復嚼舌呢。

總之,天羽和風眠發展到了一種新的相處境界。洛星月原本想給天羽補習,可天羽見她每天忙得緊,就不便打擾了。風眠說他可以跟自己一起學習,都是半吊子水平——這只是風眠自謙罷了——,溝通起來也不至于聽得“天方夜譚”了。天羽便答應了她。于是,天羽課外時常出現在風眠家中,反倒比在自己家中時間長的多了。有時候他們學習太晚,或者天氣不佳,天羽便直接住在了風眠家,當然,風眠給他把書房收拾出來了。有時候學得太累,他們也會在風眠房間看看書,看看電影。學習之余便把約會的任務也完成了。




“雯雯,碧桃發燒了?!标戇_摸著碧桃的額頭說。

“她的頭好燙,”郝雯坐在床邊,“達哥,怎么辦?”

“送去醫院吧,你看,她的嘴唇都發白了,我們這就收拾出發?!?/p>

郝雯把碧桃抱在懷里。

“媽媽,我會死嗎?”碧桃氣若游絲地說。

“傻孩子,這只是發燒,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病?!?/p>

“可是我好難受。我總是在生病,這一次比上一次又嚴重許多?!?/p>

“發燒當然會難受。你說你總是生病,那等你病好了,咱們一起去健身房,把身體鍛煉的棒棒的?!?/p>

碧桃抱緊郝雯。

“媽媽,我怕。”

郝雯拍拍碧桃腦袋。

“別怕,爸爸媽媽就陪在你身邊?!?/p>

陸達收拾齊備要帶的物品,叫上郝雯,背著碧桃就要走了。

碧桃沖著房間里的每一樣物品揮手,像是離開之后再也見不到它們似的。

“再見,小提琴;再見,玫瑰花;再見,魚缸里的魚;再見,墻上的畫;再見,我的玩偶;再見,我的貓;再見,......”

當她看到因撩女生裙子被叫家長的天羽還在墻角垂頭喪氣地站著,她也對她揮揮手。

“再見,我親愛的哥哥?!?/p>

天羽覺得她小題大做似的,沖著她扮了個鬼臉。

“天羽,怎么可以對妹妹扮鬼臉呢?妹妹都生病了,你還想欺負她。跟你說,不等到我們回來,不許你隨意出門?!?/p>

說罷,陸達背著碧桃走了。

隨著郝雯“哐”的一聲把門關上,天羽開始像魚兒入了水一樣撒起了歡。他給一群“狐朋狗友”打通了電話,約上他們一起去找誣陷自己撩女生裙子的小人報仇。

碧桃被背上了車。她燒得迷迷糊糊的,仿佛靈魂離開了肉體。她能夠聽到天羽在打電話,也能夠聽到母親在一聲聲溫柔地呼喚她。

“碧桃,碧桃,醒一醒?!?/p>

她已經分不清是誰在呼喚她了。那一聲聲呼喚,既像是夢中幻覺,又像是就在耳畔一般真實。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在坐過山車,搖來搖去的。

她慌得睜開了眼,見甄莎莎正在面前喊著自己的名字,還不停搖晃自己的身子。她意識到是在教室,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身上冒著虛汗,嘴里又干又苦;眼睛里澀澀的,淚水都留在了課本上。

“你還好吧?”甄莎莎摸了摸她的頭,“你的頭好燙。我去找老師,得趕緊送你去醫務室?!?/p>

“不用麻煩若涵姐了,就是有點感冒。”她拉住了甄莎莎的手。

“怎么不用,你的頭燙的都能煎荷包蛋了,可是手卻冰扎涼,這不夠嚴重還怎么的?”她掙開碧桃的手,“可不能讓你再像上次那樣昏迷了,得及時治療。”

碧桃在想自己怎么會在教室睡著,她記得自己昨晚在家中讀書來著,可中間的記憶被人抹掉了般,一眨眼就從家里到了教室。

究竟發生了什么?

她一點點想了起來:自己這幾天一直不舒服,本以為注意休息就好,可病情愈演愈烈了。她沒告訴祖母,怕她擔心。而天羽,他這些日子都不著家,住在了風眠那里。美其名曰是在共同學習,但想來總不是滋味。昨晚上,風眠姐說她找到一部好看的電影,請自己和他們一起去看。但自己是不愿做電燈泡的,就留在家里讀起了書。讀了什么已經忘記,一覺醒來就發現在教室里了。

不久,吳若涵趕到了教室。她看看碧桃病情,覺得有必要送去醫務室。碧桃已經站不穩了。吳若涵要男同學幫忙背碧桃去醫務室,這對男生來說可是求之不得的機會,他們大多早已對碧桃這位傾國傾城的“冷美人”懷有仰慕的好感,這時便爭先恐后要背她去醫務室,連別的班,別的年級的男生都聞訊趕來,生怕有機會被自己錯過了??杀烫也辉缸屇猩鲎约?,便請吳若涵和甄莎莎攙扶著自己,一搖一晃地走到了醫務室。吳若涵害怕碧桃被人打擾,就叫幾位靠譜的女同學站在醫務室門外充當起了臨時的“護花使者”,而且把碧桃安排在了內間,就是防止那些為睹碧桃病顏的男生裝病混入其中。這些措施令趕來的眾多男生大失所望,可他們卻仍遲遲不肯離去,總希冀著能偷摸看見什么。但這種希冀顯然是癡心妄想,最后被教導主任一一勸回了。

碧桃在病床上打著吊瓶。吳若涵問她要不要通知天羽來看她。她想了想,搖搖頭,請吳若涵替她保密,不要叫天羽知道。她不希望打擾天羽的學習,畢竟快要高考了嘛,一分時間就是一分成績啊。吳若涵答應了她。

雖說碧桃沒要天羽看她是自己的主意,但她在醫務室躺了一天,也惦記了一天。她感覺自己的情緒就像那吊瓶中的溶液,是數種不同的情感溶化在一起的混合物。她想要天羽來陪自己,卻又不想他知道自己生了病。這種矛盾的思想讓她異常痛苦。她的痛苦從印堂流到足底,又從足底竄到頭頂,最后郁結到心窩里。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被痛苦折磨著。她忍不住哇哇哭了出來,當然,這是在吳若涵給她打水,屋內無人的時候。




四月一晃兒就過去了,生活并沒有產生任何波瀾。

碧桃的病好了,她根本就沒把生病這件事告訴給天羽,盡管洛星月、何家姐妹等人都知道了,但她偏偏瞞著天羽和風眠。

風眠和天羽這陣子生活得很如意,就是天羽總不著家,風眠擔心他冷落了碧桃,可天羽說碧桃不是那么小肚雞腸的人,能夠理解他們這繁忙——不只是學習上的繁忙——的生活的。

風眠和天羽都是巖井俊二的粉絲。在看《四月物語》時,風眠說她向往擁有“卯月”那樣的大學生活。天羽說她必然可以擁有那樣的生活的,因為她就像“卯月”一樣,人美心善。風眠說,她既沒有“卯月”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的“山崎前輩”又在何方呢?她說她想要上武漢大學,因為哪里有美麗的櫻花,她也想像“卯月”一樣,抖抖毛衣就能飄落一片片花瓣。當然武漢大學于她而言并不容易,倘若不能,那么省內的一所大學也是她的選擇,因為她在網上看到過那所大學一位叫“李淘”的學長拍的短片,非常想去那所大學里找他要一張簽名照,盡管她并不知道他的樣子。天羽笑她是“文藝女青年”。她聽后也笑了,并問天羽對未來的打算。天羽說自己是絕對不會學醫的,因為他不想成為第二個父親。他說想要去南方讀大學,想要多一些就業的機會,向往江南富庶之地的繁華。風眠告訴他,如果他選擇去南方,那么自己也會選擇南方的大學。天羽告她一切還是未知數,因為母親有意讓自己出國留學?!澳潜烫以趺崔k呢?”風眠質問他,“你要拋下碧桃,一個人走嗎?”如果他出國留學,那么碧桃是絕對跟不去的,她只能被留在國內。他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白咭徊娇匆徊桨桑磺羞€都是未知數?!彼荒苓@么回答。風眠喃喃地說:“如果是真的,那碧桃就太可憐了。”

某個周末,風眠約碧桃出門蹓跶蹓跶,碧桃拉上了天羽。

“碧桃,我們姐倆兒聊聊天?!?/p>

“叫上陸天羽不可以嗎?不叫上他,倒顯得我們刻意背人似的。”

他們跟著風眠一路向西走。路過神樹與古井時,碧桃還上前撫摸了它們一下。

“碧桃,你不是不信這些東西嗎?”

“風眠姐信,那么我就信。”

“信什么呢?你對它有什么許愿?”

“陸天羽,走你的路就好!”

風眠看著他們兄妹二人斗嘴,心里暗暗樂了。

行不多時,面前是一條宛若細練的溪流,流水潺潺,幽靜而舒緩。溪邊有幾棵柳樹,彼時生發了嫩綠的枝芽,柳枝像女兒的細辮兒,正在和風當中搖曳生姿。

碧桃喜歡這難得一見的春意,正當這萬物復蘇之際,可由她好好玩一玩。一會兒在樹木前拍個照,一會兒咿咿呀呀得逗小鳥,一會兒折枝柳條抽飛蟲,一會兒撿塊石子打水漂。風眠看其自娛自樂,真心覺得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風眠和天羽就在溪邊散步。

風眠取了兩張白紙,兩支筆,將其中一份交給天羽。

“這是要做什么嗎?”天羽接過紙筆。

風眠告訴他,這是母親告訴的一個游戲,每個人把自己的心愿寫在紙上,然后折成小船放在小溪里,讓其隨溪流流向遠方,那么寫在紙上的心愿便會被遠方的神明所看到,心愿便會實現。

天羽笑這是小孩子的游戲。但風眠已經蹲下,把白紙鋪在光滑的石板上操作起來。天羽也學著她的步驟,蹲在一旁模仿。三兩下工夫,兩只小船已經入水飄走了。

“丟”的一聲,碧桃丟的一塊石子擊中了其中一只小船,小船沉沒了。

“對不起,我只是想打水漂,不小心打到你們的紙船了?!北烫颐Φ狼浮?/p>

“不礙事的,它會隨著溪流流向遠方的。”

碧桃問他們這是在做什么。風眠沒有回應。

見碧桃玩得開心,風眠離開天羽走到碧桃身邊,跟她聊起了天。

一開始,她們只是聊聊近來的一些瑣事。風眠從洛星月處聽說碧桃前幾日生了病,便問她身體恢復的如何。碧桃自然是說并無大恙了。風眠又跟她說起了那日她和天羽看的電影,是《海街日記》。碧桃聽后有些難過似的說:“我好像電影里的小妹,父母雙亡。”說著,眼眶里盈盈充滿了淚。風眠安撫她,說自己、星月、慧婷、慧妍就是她的姐姐,而且她還有一個哥哥,這不比電影里還要幸福嗎?碧桃聽后好了許多,只說要姐姐們就好,哥哥純屬于打掛的。

風眠見碧桃漸漸敞開心扉,于是陡然問道:“假如某一天,你哥哥要和你暫時分開,你能不能夠接受呢?我是說假如?!?/p>

碧桃敏銳地察覺到她這話并非隨口之談,于是跟她打哈哈:“姐姐們對我好,我就很知足了?!?/p>

風眠見她不直接回答,接著問道:“姐姐們會永遠對你好的,起碼我會永遠對你好。不過,你長大了,離開哥哥可以接受嗎?你自理能力那么強,應該可以接受吧。我相信你不會害怕的?!?/p>

碧桃剛剛就看見她和天羽湊在一處做手工,又聽她說這番話,以為她想要霸占天羽,那么天羽以后就不會再搭理自己了。于是她怒火中燒,但卻面不改色地道:“我不害怕。倘若那一天真的來臨,我當然沒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照顧他好不好。他整天丟三落四的,離開我,怕是他活不下去了?!?/p>

風眠還欲再問些什么。但碧桃已經不耐煩了,挽起袖子胡亂劃拉著水,飛濺的水花弄濕了兩人的褲腿。

雖說是春天,但濕了褲腿還是容易著涼。幾人見也沒什么好玩的,就草草回了家。




白樂天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勞動節過后,農歷將將處在四月天。香原村雖不是山寺,但也是山間村落,總是比山外的世界涼一些的。這不,南山后的桃花開了,又招引來一波游客。旅館的老板站在街頭招徠住客,賣東西的商家也舉著大喇叭吹喊,仿佛錯過一位客人就做不下去買賣了。

這天是個周末,宋恩姨來風眠家做客了。宋恩姨是風眠母親的本家堂妹,比風眠母親小個四五歲,但長得卻比風眠母親顯老。她打小就和風眠母親、天羽母親要好,長大后更是羨慕她們的美麗與聰明,但自己比不上她倆,又因為她倆都嫁到了香原村,故而近些年來少有走動。這天沒打招呼就來風眠家做客,著實令風眠母親摸不著頭腦。

宋恩姨上來便和風眠母親客套:

“慈云姐,你可是越活越漂亮了,跟我說說,用了什么方法保養?”

“保養什么,還當我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呢。老嘍,四十多歲的女人,不叫人嫌棄就行。”

“那你這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p>

這話直哄得風眠母親抿嘴微笑。

風眠見家里來了客,出門買了兜水果,回來洗凈,又沏了茶,都擺在宋恩姨座前的茶幾上了。

宋恩姨見風眠,直夸她懂事,說她眉清目秀,身材勻稱,一看就是有家教的好姑娘。又說她長得像年輕時的母親。風眠問母親是不是真的。母親搖搖頭。她玩笑著說宋恩姨騙她取樂。可母親張口說她并不像年輕的自己,卻比年輕時的自己要端莊大方。宋恩姨和風眠聽后莫不發笑。風眠還惱也似的撇嘴走了。

閑話敘盡,風眠母親問宋恩姨怎么想起來串門了。

“咳!還不是想慈云姐你了嘛。”宋恩姨喝了口茶,“前些天來了一批游客,到南山后坡去看桃花。我家不是開著農家樂嗎,他們一來,生意就忙起來了。不過每年也就那么兩季,別的時候誰不是為了看名隱山哪,我們那邊可是冷清?!彼闷鹚秮硐饕粋€蘋果,“那天我正忙著,汐姐她弟濤子找我來了。他說汐姐有意讓天羽出國去找她,前些日子跟老太太那邊打過招呼,說得挺好,這些日子不知怎地就猶豫了。我想,汐姐當年狠心拋下達哥他們父子倆,跟著那個姓藍的走了,那孩子能不記恨她嗎。濤子說他又跟老太太提過,老太太沒回話,他又怕親自去找天羽討不著好,于是托我抽空來這邊談談口風。”她吃著削好皮的蘋果說,“正巧我今兒有事要來這邊,就想著幫他把這事辦了。剛才在村口碰見晶姐了,說實話,她不跟我說話,我都認不出來。要說她這官兒太太也沒見多滋潤,聽說她家大領導在外邊養了個小的......”她把吃完的果核隨手一扔,又說,“這不重要。她問我來干什么。我說去看看天羽。她跟我說,她家慧妍告訴她,天羽白天都長在你們家里了,叫我直接來你家找他。那敢情好,我正想來看看慈云姐你,順道的事兒了?!彼趾攘丝诓瑁霸趺粗?,你這是著急納天羽這個女婿了,那么放心讓他倆湊一塊兒?”

風眠母親道:“瞧你這一頓念叨,凈聽你說了。孩子的事咱管不著,由他們年輕人自個兒琢磨去吧,誰還不是從年輕走過來的?都懂!”

宋恩姨頓了頓:“那是那是。欸,天羽呢?怎么我坐了半天也沒見他出來?”

“他不在這,在那邊呢?!?/p>

宋恩姨嘆口氣:“唉!晶姐糊弄我!”

“她沒糊弄你,就今兒不在,碧桃今兒的生日,天羽在家給她過生日呢?!?/p>

“碧桃?”宋恩姨想了想,“就是郝雯帶過來的那個孩子?”

“就是她?!?/p>

“她怎么跟了過來?她們家那邊沒人了嗎?”

“聽說有個遠方親戚,她爸那邊兒的,不熟。”

“讓他們家去養唄,達哥和郝雯都死了,輪得著這邊養她嗎?!?/p>

“咳,她愿意,天羽也愿意,過來挺好。那個,人家的事咱們管不著,你不是還找天羽有事?”

“對嘍,差點把那茬忘了。那么,我這就走了。慈云姐,你留步?!?/p>

“讓風眠送你過去,”風眠母親把風眠叫來,“風眠,送送你宋恩姨,去那院找天羽。”

宋恩姨連聲說不用,但風眠還是送了她。

路上,宋恩姨半開玩笑地問風眠是不是在和天羽談戀愛。風眠面露嬌紅,并不答語,只一個勁地搖頭。宋恩姨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害羞什么。風眠有些嗔惱,但不好表露。宋恩姨還欲逗她,被她制止了。

到天羽家,宋恩姨先去跟天羽祖母寒暄。其實她與天羽祖母并不熟,只在早些年蔣汐和陸達在一起的時候見過幾回,可此時卻像是多么熟悉似的,熱情地同天羽祖母東拉西扯。天羽祖母都被她聊煩了,問她來家里有什么事。她先是對自己貿然前來道歉,接著直奔主題,把天羽舅舅的意思轉述給了天羽祖母。老太太說這事得天羽決定,她不便插手。于是把天羽喚了來,自己上樓去了。

“誒呦,這不是天羽嗎,都長得這么高了,真是個帥小伙?!?/p>

一見天羽,宋恩姨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坐在沙發上。

天羽一臉茫然。

“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宋恩姨呀,小時候還給你換過尿布。”她又把風眠拉到身邊坐下,“風眠也給換過。你倆小時候可愛極了,活脫脫一對金童玉女。”

天羽和風眠禮貌性地點點頭。

“說到你倆呀,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你看,天羽你長得人高馬大,器宇軒昂,那將來是干大事的料;風眠你貌若天仙,溫文爾雅,那就是賢內助啊。你說你倆將來生了孩子,那還不得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條有身條......”

風眠打斷了她的話:“宋恩姨,您說的遠了。”

“瞧我這嘴,一張口就說個沒完,扯遠了。那,說說現在。風眠你是復習生吧,我記得你去年成績還不錯,那今年你打算考......”

“我打算考武漢大學,學經濟學,或者馬克思。”

“經濟學有前途,學得好能有不少賺錢的出路呢。馬克思就算了,學那玩意兒干啥,沒用!”

風眠聽后有些不悅。

她接著問天羽:“天羽呢,想不想子承父業,學醫當個大夫?”

天羽斬釘截鐵地道:“不想學醫!”

“那學金融學,跟你媽一樣,將來掙大錢。”

天羽有些不快,悻悻地道:“我憑什么要步她的后塵!”

“什么叫步她后塵,那是你媽!”

“我媽?她把我生下來管過我幾天,老早還不就跟人跑了。”

“天下無不是父母。你媽那是為她前途著想,不能埋怨她?!彼D了頓,“你媽也不是不關心你,這不就惦記著你的前途嗎。你也知道了吧,你媽說你可以考慮出國去找她。你得清楚,國外的大學比國內的甜!”

“原來您跟著等我呢。這件事得容我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你媽還能坑你不成?”

“我不是指這方面?!?/p>

宋恩姨看看樓上,笑道:“那個叫沈碧桃的女孩?你喜歡上她了?”

天羽嚴辭道:“那是我妹妹!”

宋恩姨又看看風眠:“那你是喜歡風眠?”

天羽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亂說什么?我......”

“你看你,小臉紅的瞞不住了吧。要我說這沒什么可害羞的,你說你和風眠天生一對,小時候不就定下了嗎?!厚皇缗?,君子好逑’。我能理解?!?/p>

天羽氣憤的不再說話。風眠也怪宋恩姨多嘴多舌,不想搭理她了。

宋恩姨還一個勁兒東拉西扯。

碧桃悄么聲地走下樓梯了,步子像一只貓兒似的,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風眠看見碧桃,咳嗽了兩聲,打斷了宋恩姨的胡言亂語。

宋恩姨回頭就看見了碧桃站在身后。她并未見過碧桃,但一眼便為她那輕幽的美所吸引。她開口贊美碧桃,接近碧桃,好奇碧桃。但她“半夜下館子”,碧桃壓根不接她話,只問天羽她是誰。她自覺沒趣,便尷尬的想要走了。

“天羽,你舅舅的意思就是我說的那個意思,你回頭好好考慮考慮吧?!?/p>

天羽點點頭。

“對了,趁著今兒天氣好,還不趕快到山上逛逛。南山后有桃花林,就是人滿為患了,早叫游客圍得水泄不通。去名隱山吧,桃花哪里看不成,名隱山上倒清靜?!?/p>

說完,她跟天羽祖母告辭,然后就走了。

“去名隱山嗎?”碧桃站在天羽跟風眠對面說,“來這里這么長時間,我還沒有去過名隱山欸。”

“我無所謂。”

“風眠姐,你呢?”

“我......好吧?!?/p>

于是,三人換好衣服后便一齊去名隱山了。




他們一氣走過古樹和古井——碧桃又摸了摸它們——,走過小溪,到了一處平緩的土坡,土坡北側有一間破房子。

“那是什么?”碧桃指著破房子問。

“原來堆柴火的地兒,后來說要改成祠堂,可惜沒錢動工,現在就在那荒廢著。”

“過去看看?”

碧桃說著就要過去“探險”,走到屋前,透過已破的玻璃向里面巴望一下,里面只有堆成小山的破爛。她覺得這屋子里散發著惡濁的臭氣,捏著鼻子就往回走。她見天羽站在緩坡上用手機偷拍自己,頓時怒不可遏,想要上前去奪他手機,可一轉頭,只見風眠還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對一種似乎很可怕的東西若有所思。她欺身上前,對著風眠“嘿”的一聲將她喚醒。

“風眠姐在想什么?”

風眠眼神空洞的,對著空氣木然地說:“沒......沒什么......”

天羽看見風眠的樣子,知她又想起來當年她被人強奸的事了。就是在那間破房子里,那天也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可她的生命中永遠不會有比那天再灰暗的一天了。

他走上前,拉著風眠和碧桃就往山上走。

路上碧桃問“名隱如是”的牌坊為什么上書這四個大字,他也只說不知道,步子連停也沒有停。

攀著石梯,他們直走到無名神廟,都累得氣喘吁吁了。

“不行,我喘不上氣了,休息休息吧。”碧桃停下了腳步。

風眠似乎緩過一些來,開始和碧桃說起了話。碧桃問她這神廟的來歷,她一五一十地告訴給碧桃。碧桃聽她講的這些故事,連風景也顧不得欣賞,就和她坐在石凳上,一個慢條斯理地說,一個專心致志地聽。正在風眠的故事漸入佳境時,天羽掃興的打斷了她們。他說山上蚊蟲太多,在這里久坐會被蚊蟲叮咬死的,催她們要么下山,要么接著往山上登。碧桃自然是不舍得下山了,聽風眠講山頂的風光遠勝于山腰,便毅然決然繼續攀登。

由風眠領路,碧桃隨后,天羽最后,三人沿著一條似有似無的小路一直向山頂走。

碧桃年少,穿著較為可愛,身上丁鈴當啷掛著些毫無用處的裝飾,行在長滿雜草荊棘的山路上,不少綁帶啊,掛件啊,都被惡刺勾掉了。她的鞋子像是公主的水晶鞋,經得起愛美人士的挑剔,卻經不起山路坎坷的折磨,還未到山頂,她的腳都要被磨破了。還有她的裙子,短短的又輕巧又迷你,但她沒有穿打底褲,天羽走在她身后,頭總是要低入泥土里的。

好不容易走到山頂,已是后半晌了。

天羽一路彎著腰,腰都快折斷了,他必須找一方大石,躺在上面好好休息。

碧桃和風眠不想錯過眼前這仙境般的風景。她們極目遠望,遠處悠悠地飄來一朵白云,白云飄到她們面前,就在她們的眼皮子底下與她們擦肩而過。翛翛的風迎面吹來,吹得新生的樹葉打著轉,吹得她們的長發像浮在水中的海帶,吹得她們的裙擺變成了一只只欲起的風箏。她們手拉著手,按住飄起的裙擺,對著遠方的層巒疊翠嘶聲大喊。她們把一切歡樂,一切哀怨,一切遺憾,一切惆悵都還給了天地山川。她們仿佛可以釋然一切。她們的眼見處莫不是花紅柳綠——真真如畫中的世界,除了山坳中碧藍的一汪潭水——那是畫框所墜的一塊寶石。

“那是什么?”碧桃指著潭水問。

“那是未生潭?!憋L眠指著潭水說。

“那潭水真清澈,我們一會兒過去看看好嗎?”

“今天怕是不行了,”風眠望望太陽,“去那里,晚上趕不回家了。夜晚的名隱山可是很危險的。你想去看,那以后有機會,我們趕早過去?!?/p>

“那可真是遺憾。不過,今天能夠登上山頂,我已經很滿足了。”

碧桃看見未生潭上浮起一層白霧似的輕煙。

“那是什么?”她指著問,“是柳絮嗎?”

風眠搖搖頭:“我看著不像,是山間的瘴氣吧。我也不知道?!?/p>

碧桃從一旁的植物上揪了一撮絨毛,一吹,那撮毛便如吐出的煙飄了出去。

“果然,那不可能是柳絮。如果是柳絮的話,他會犯鼻炎的?!?/p>

“未生潭有煙霧不是奇怪的事。我給你講講未生潭的故事吧?!憋L眠拉碧桃坐下,清了清嗓子,“相傳,未生潭是鬼魂匯聚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的子夜,都會有逝去者的鬼魂從那里來到人間。那些鬼魂,有的是對人間的事物有所眷戀,有的是希望能夠趕早投個好胎。未生潭里還生著一只白鹿,它是名隱山的神獸。它也會時不時的來到人間轉轉,滿足需要者的需求。正因如此,未生潭的潭水兼具陰間與陽間的特性,能使人輪回轉世,重新來過?!?/p>

“那敢情好,有什么遺憾都可以重新來過,那誰還會對這個世界有不滿呢?”

“所以說只是傳說嘛。你想想,倘若這世界上的人都沒有不滿,那這個世界該成什么樣子!”

碧桃看著那綿邈的連山,不無感慨地道:“倘若能永遠待在這里,無憂無慮,只面對這些自然之物,那豈不是美哉?”

“自然之物可沒有感情啊!”

“有,它們都有感情!”碧桃站起身來,“就好比天上的云,它會歆羨廣袤的大地,化作雨水融入它;好比飛翔的鳥,它會聽到溪流的歌聲,為它啾啾和唱。”

“好比我們身邊挺拔的樹,它會笑話身邊有一個當了‘詩人’的小女生在大發感慨?!?/p>

“風眠姐,你拿我取笑不是?”

“我不懂樹是怎么想的,但我真覺得你像個預備吟詩的詩人?!?/p>

“詩人?我可不愿意做詩人。詩人都是感情用事的空想家,除了整日無病呻吟之外,他們能為這世界提供什么價值?”

“別的我不懂,但詩人為我們傳遞了美啊?!?/p>

“美?他們以為的美就一定是我們以為的美嗎?況且我們還不一定清楚他們以為的美是何種何樣的美。我覺得那些詩歌評論家的評論都比詩人的詩有意思?!?/p>

“碧桃,也不可以以偏概全嘛。我承認,這世上的確有不計其數的所謂‘著名詩人’在濫竽充數,發表些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作品就算作高雅的文學,身后一群不知名的評論家大加吹捧,而常人讀不懂是境界的不足,并不是他們詩歌的問題。但是,總有被歷史證明的偉大詩人是存在的嘛。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又豈能說他們不是偉大的詩人呢?”

“可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李白、杜甫、白居易呢?”

二人說得正酣,天羽打斷道:“行了,二位詩人的見解各有千秋,一時半會也分不出個高低上下,先歇歇吧?!?/p>

碧桃問他:“我們倆又沒有吵架,你打擾我們干什么?”

“我也不想打擾你們,只是有事相求?!碧煊鹱鹕恚噶酥负蟊常拔液孟癖皇晾锏男∠x豸給咬了,刺撓得不行,快幫我??后脊梁?!?/p>

“你自己不會撓嗎,還用我們?”

“我夠不著后背啊?!?/p>

天羽比當了比當,他的胳膊真的背不過去。

碧桃緊跟風眠走上前去,坐在他身后給他抓癢。

“隔著衣裳撓得不舒服,麻煩掏進去幫我???!?/p>

“你這要求還真多?!北烫艺f著撩開了天羽的后衣,“這里?還是這里?”

“上邊,下邊,左邊,右邊,對,就是這一片!”

風眠也把手伸進了天羽的衣裳里。

“天羽,你這是被跳蚤螞蟻之類咬的吧,后背一溜紅點?!?/p>

“我就說山上蚊蟲多,你們還不信。我可受罪了。碧桃,麻煩你再使點勁!”

“那你可得忍住了,”碧桃說著就使大力氣,“我們倆指甲可長!”

“誒呦,你別把我撓破了,跟風眠姐學著點,稍微大點勁就行。”天羽一臉享受,“風眠姐力道正好,我舒服多了?!?/p>

又撓了幾下,碧桃抽手不撓了。

“憑什么我們倆要費力氣給你撓背?你倒是享受了,我倆沾了一手汗!”

碧桃站到一座高高的大圓石上,有幾只燕子從她背后飛了過來,就落在她頭頂的樹枝上。她伸手想要碰觸那樹枝,還沒碰到,燕子就飛走了。她屈指把樹枝晃了晃,葉子上落下來好多滴露珠,淋在她身上,把她衣衫打透了一片濕點。

她喊:“燕子!你又要飛去哪里呢?飛到那嘉樹成蔭的深山老林,還是飛到那綠茵如毯的草原?我不管你究竟飛去哪里,我相信你一定會在沿途看到各種各樣的風景吧。我在山上,極遠處能夠看到斷山峭壁上的岫洞,那里隱隱約約有青煙冒出。我會想,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呢?會不會有人正站在那里看著我們所在的山頂?我不知道。我想要去一探究竟,但我走到那里需要一天的時間,——或許一天的時間也不夠。我轉過頭,回望山腳下的香原村,整個村子在我眼中像一塊綠豆糕似的這么大,里面發生的一切我也看不清。相信村子里的人也是看不清我的吧,聽不見我說的話的吧。我從村子到這里需要小半天的工夫,但我已像是走入一個新世界了。而你可以一晃的時間就從村子那飛到我的頭頂,又一晃的時間從這里飛去那極遠處的岫洞,你這一程是不是可以看遍我想要看的,以及我渴望著卻想象不到的所有風景啊!那拜托,請你一定要把我的渴望帶到極遠處,替我看看這世上一切的美好!”

喊完,回聲清清楚楚的在山中回蕩了幾個來回。

風眠把她從大圓石上抱下來,說她:“你怎么站在這么高的石頭上,還用手去夠樹枝,不知道這樣子很危險嗎!這里是千仞高的山巔,一不留神滑下山崖會摔得粉身碎骨!”

碧桃吐了吐舌頭,少見的快樂地道:“我真的很高興,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以前一直生活在城市中,見慣了鋼筋水泥筑成的高樓大廈,覺得它們雖然高聳入云,但除了一種使人窒息的壓迫感之外,并沒有給人一絲生機。可我今天登上了名隱山,發現了我夢中一直想要看,但是總沒有機會看到的景色。這里沒有汽車嗚嗚的喇叭聲,卻有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沒有一張撲克臉的服務生,卻有真心待我的你們。我為此怎么能夠不感動呢?”

天羽笑道:“人家都說‘靜若處子’,你這么吵鬧,一點也不像處子。”

碧桃上前踢了天羽一腳,道:“靜若處子指的是兵法里的排兵布陣,哪里能形容人呢。文盲!”

“甭跟我咬文嚼字,我就是嫌你今天太鬧了!”

“我高興!我樂意!這里的一切都是純潔的,風是純潔的,水是純潔的,就連空氣都是純潔的?!都t樓夢》中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我們女生本身就是純潔的代名詞,生活在這樣純潔的環境里,豈能不像活在水里的魚兒一樣活蹦亂跳?”

說話間,風眠“誒呦”叫了一聲。他們扭頭看去,只見風眠倒坐在樹后面的一個土坷拉上。他們趕上前,看見風眠的手上有血。

不等說話,天羽蹲在她面前就把她的手指吮在嘴里,嗦了幾口都沒嗦出血,便疑問,“怎么嘬不出來血呢?”

碧桃踢了踢他的屁股,道:“風眠姐是大腿被劃破了,手上的血是從腿上抹下來的,你吮她的手指有什么用?”

天羽止住看看,果然風眠的大腿上有一道口子。他俯身想要幫她吸血,被碧桃一腳蹬開了。

“你別幫倒忙了,這又不是被毒蛇咬的傷口,越吸血不流血越多?再者說,女生的大腿是你們男生能夠隨便吸吮的嗎。女生是自珍自愛的,哪能隨便被男生碰!”

風眠緩緩地道:“我......我不純潔了.......”

碧桃續道:“你看,風眠姐都嫌棄你把她弄臟了?!?/p>

風眠搖搖頭:“不是這樣......”

“風眠姐,你不用替他狡辯,他這人就是那么冒失,做事前不經大腦思考?!彼执蛄颂煊鹨幌?,“別傻愣著啦,快過來幫忙!風眠姐包里有消毒紙巾,先清清血,然后用絲巾扎在腿上?!?/p>

把風眠傷口處理完,由天羽背著她,三人趕忙下了山。

為什么風眠會被劃傷?

原來當天羽說“靜若處子”一詞時,她腦子里忽地閃過“處子”二字。她已經不是處子了,早就不是了。她的處子之身是被一群不認識的男人奪走的!她不忍再回憶起那段往事。她想要逃避,可發生過的事情永遠不會被抹去,她又能逃去哪里?恍惚之間,她腳下一滑,險些墜入萬丈深淵,下意識一傾身,整個人坐倒在雜草叢中,大腿被不知名的植物的惡刺劃傷了。當她摸到大腿上的鮮血,又讓她想起那天,她被人奪去處子之身的那天,下身流淌的殷紅的血。她再也忍不住了!

風眠背在天羽背上,看著緊跟其后的碧桃。她想:碧桃是多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啊!盡管偶爾有些小任性,但是,那只是她掩飾自己脆弱一面的偽裝罷了。碧桃和天羽在一起有多么般配呢!而自己,殘花敗柳不足惜......

把風眠送到醫院時,她的傷口早已愈合了。醫生開過藥后便讓他們回了家。

暫無他話。




之后些日子,風眠和天羽在生活上如往常無異,但卻不再許他留宿。天羽以為臨近高考,風眠是復習生,壓力太大,也就沒再多想。

天羽舅舅又往家里來過幾次信,催促天羽早為出國做打算,但天羽對此置之不理。

小伙伴們這期間也在各忙各的,所以往來并不頻繁,亦不再贅述。

規律的生活行至高考前夕,一切也當有個了斷。

早先提過,天羽是借讀生,所以高考應回南方去考。碧桃也快要中考了,她也需要回去南方。所以他們在天羽高考前幾日便離開香原村,暫且回去南方。

因為星月在幫何家姐妹和吳剛、甄常之做總結復習,琛哥被若涵姐叫去有事,老人家們行動不便,所以他們走的那天只有風眠為他們送行。

“行了,風眠姐,不要送我們了,我們又不是一去不回頭,等碧桃考完試我們就回來。”

風眠叮囑碧桃要按時吃藥,叮囑天羽要注意飲食休息,像個母親在送兒女遠行似的。同行的乘客都往他們這邊看。

“風眠姐,你可真細心,我們要是考得不好,都覺得對不起你這一番囑咐?!?/p>

“碧桃,我并不擔心你,你的成績有目共睹,只是天羽......”

天羽拍拍胸脯,道:“風眠姐,俺要是考不出個名堂,俺跟你姓!”

“呸!”碧桃啐了他一口,“誰稀罕要你隨姓!”

風眠抿嘴笑道:“你這幾天就順著他點吧,高考生壓力都大,我們班連脾氣最臭的英語老師都不敢再罵學生了。得,碧桃,天羽就靠你照顧了,我學校里還有事,先走一步了?!?/p>

天羽和碧桃揮手送風眠離開。

“風眠姐,你也要加油,別忘了,武漢大學!”

風眠背著身,伸手豎起了大拇指。

天羽和碧桃坐上了大巴車。

因為乘客沒有到齊,所以車還沒有發動。

“怎么總有遲到的乘客,這種人真討厭!”碧桃一邊吃著巧克力一邊說。

她把巧克力舉到天羽嘴邊:“吃不吃?”

天羽搖搖頭。

“浪費別人的時間無異于謀財害命!”

不久,只見最后那位遲到的乘客來了——是沐清霖!她身后跟著龐娟子、祝秋立、邵毓文三人,看樣子是在為她送行。

天羽看見了她們,卻不想她們看見自己。他把頭枕在椅背上,閉目沉思。

“怎么,剛睡醒就又困了?”碧桃正納悶,聽見司機師傅打著了車,便好奇地朝窗外看去。“她可終于來了。欸?那個人不是......是沐清霖吧!”

她問向天羽,天羽不回。她動手瘙了瘙他的癢癢肉,把他弄得再也忍不住“裝睡”。

“是!”

“送她的那三個女生是誰?”

“我們班的龐娟子、祝秋立、邵毓文。”

“她們仨關系可真好,依依惜別的樣子,看著怪讓人難受。”

“你難受個什么勁?”

“就跟永別似的?!?/p>

“也沒準就是永別?!?/p>

“她和我們順路吧,她不也是南方人?沒準我們還會坐同一乘高鐵......”

“不會,我們去的不是一處......”

“瞧她大包小包東西真多,看樣子是不打算回來了。你看,她們幾個女生都拎不住那么重的東西了。你不打算過去幫忙嗎?”

“不打算,要幫忙你去幫忙?!?/p>

“我要是能幫忙肯定去幫忙??上?,我這賴秧秧的樣子,都自顧不暇了,哪里還能......”

“碧桃,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龐娟子、祝秋立、邵毓文她們仨整天跟在沐清霖身后,跟她的小尾巴一樣,就讓她們幫忙解決吧,我就不去打擾了。”

“會打擾嗎?”碧桃想了想,“你該不會從那之后一直都沒有跟沐清霖說過話吧?!?/p>

天羽點點頭。

“所以說,你對她還是有放不下的地方?”

天羽沒有反應。

“那么,這是一個機會。你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去主動和她說話。男生嘛,應該大度一點,不要讓人家女孩子看扁。你是男生,她不主動和你說話,那你就去主動和她說咯?!?/p>

“我為什么要和她說話?”

“為了讓你能放下她!看這樣子,她以后都不會再回來了,也許這是你們最后一次見面,有些話不說,以后就沒機會說了。”

“沒什么好說的?!?/p>

“不,你有,我知道你有。你不會希望讓過去的遺憾延續到未來吧,那樣的話可能一生都沒有辦法彌補!”

“沒有遺憾!”

天羽側過了身子,又把眼閉上了。

沐清霖上車了。她在前排找不到位置,便往后排去找。路過天羽身邊,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但她并不認識碧桃。

“你在找座位嗎?”碧桃問道。

“是的,前排沒有座位了,我去后排看看?!?/p>

“喏,”碧桃一指,“那就有一個座位,清霖姐就坐在那吧。”

“謝謝了。咦——你怎么知道我叫清霖?”

碧桃淺淺一笑:“我哥哥跟我提過你的名字。”

沐清霖面露疑色:“你哥哥?”

碧桃把頭傾向天羽:“陸天羽就是我哥哥!”

“那你就是沈碧桃了吧。我知道你。不過,我們見過面嗎?”

碧桃搖搖頭:“見沒見過不重要,反正我一眼就能認出來你?!?/p>

“那真的很神奇!”

碧桃撞撞天羽:“哥哥,沐清霖姐姐來了?!?/p>

沐清霖“噓”了一聲,叫她不必吵醒他,然后走到空座位坐下了。

碧桃一直想叫天羽跟沐清霖說句話,但天羽就是不為所動。

車開到省城的車站,乘客們紛紛拎包下車。

沐清霖帶的行李過多,一個人搬運不動,正打電話求援。

“我幫你吧?!北烫易呱锨跋胍獛兔?。

“謝謝你一番好意??墒?,碧桃妹妹,東西這么多,咱倆搬也搬不動啊。”

“我幫忙呢?”天羽也走了過來。

“你可終于醒了?!?/p>

“嗯。要幫你把東西搬到哪里?”天羽說著就開始動手,“碧桃,你先把咱們的行李箱拉到一邊去,我一會就回來?!?/p>

“就幫我搬到車站門口就好。我一會打一輛車,剩下的就交給司機吧。”

“你要去高鐵站嗎,一起?”

“不了,我坐飛機,去機場。”

“哦,那不順路了?!?/p>

天羽替她把行李放好,然后轉身要去找碧桃。

“陸天羽!”

沐清霖把天羽叫住。

“怎么了?”

天羽站在她面前。

“謝謝你?!?/p>

天羽朝她微微一笑,她也朝天羽微微一笑。兩人握了握手。

“再見!”

說罷,天羽回去找到碧桃一起坐車去到高鐵站。




坐在高鐵上,碧桃問他和沐清霖在車站外說了什么悄悄話。他沒有回答。

碧桃不再追問,而是取出來她的有線耳機,在一旁聽起了音樂。

天羽感覺如釋重負般的輕松,但好巧不巧,他只喝了一口涼水,智齒就疼得讓他出了一身熱汗。

“怎么了?”碧桃問他。

“疼!”

“哪疼?”碧桃表現出很關切的樣子。

“牙疼?!?/p>

碧桃讓他張開嘴。她打著光朝他嘴里看了看。

“哪顆牙?”

“左邊智齒!”

“是齲齒。這該怎么辦,快要高考了,現在拔智齒也來不及恢復啦?!北烫曳噶顺?,“怎么突然的就......你現在能忍受嗎?”

天羽點點頭:“不刺激它就沒事?!?/p>

“那這幾天注意一下吧?!?/p>

碧桃說著,把耳機勻了一只給天羽戴上。天羽一聽,是最愛的中島美雪的歌,牙齒的劇痛暫且被他忘記。

碧桃靠在他肩膀上,慢慢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碧桃醒了過來。她發現天羽已經著了,于是輕輕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她一手把玩著貓形玩偶的耳朵,一手從零食袋里抽出一支巧克力餅干,自己咬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塞到了他那將要流出口水的嘴里。

午后的城市,天空一片陰云連綿。

車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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