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與非伯樂主題寫作之【夢】
這是第七天,還是第八天,我一個人吃早點。
麥片是你從年輕時就堅持的牌子,那時正巧遇上折扣,有加糖的放在陳列架子的最上方,和另一個你抗拒的牌子是同樣的顏色?!拔也粫倌缅e了。”我回頭看向正往推車里放咖啡豆的你。伸手先拿了下層兩盒不加果糖的,又踮起腳想要拿最上層有加糖的那一盒,指尖在盒面劃了幾次,幾次都沒勾上。
“等我來吧,阿妹,我來拿吧?!蹦惴畔驴Х榷箯淖叩辣M頭處對我揮手,一邊拖拉著腳步,一邊推著推車往我的方向前進。你走得很慢,那臺我們一起選的推車不太好控制:每推幾步左前輪就自然往左邊斜拐,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左側架上的商品,幾包三合一咖啡被車籃子勾住掃下貨架。
我只能暫時先放棄貨架上方的麥片,抱著手上兩盒原味麥片要跑來把你弄散的東西撿起來,小跑幾步手上一盒沒抓穩的麥片也掉到地上,我一手挽著麥片、一手扶著膝蓋要蹲下去撿,就看到一位年輕人從你身后經過,蹲下來替你把幾包咖啡都撿起來,整理好放回貨架上。
“你說如果我們有孩子的話,估計也和那年輕人一般大了吧?那個時候我就想呀,我們的腿腳現在都不利索了,如果我以后先走了,至少身邊還有人能陪著你,扶著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啊?!蹦阕诶霞谊柵_的搖椅上,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而不是車水馬龍的城市中間。顫抖的雙手一邊拿竹扇扇著風,一邊倒了一杯茶給我,茶壺和瓷杯在顫抖中碰撞,叮當脆響跟著一旁收音機里傳出的輕音樂毫不違和。
“不是畢業的時候就說好了,這一輩子只要我們倆就夠了,怎么還想生個小電燈泡呢?!蔽掖┲簧礓秩镜眉t紅綠綠的旗袍,坐在你身側的椅子上幫你把桌上黑子白子都混在一起的棋盤擺好。
那只好多年前走失的小黃狗石頭,坐在你身邊歪著頭看我們說話,好像他聽得懂一樣,那卷尾巴甩得木板地啪嗒啪嗒地響。
現在我站在廚房柜子前面,抬手仍然拿不到你最想要的那種麥片,我感覺身體每天都比昨天,還矮了半截。也不記得究竟是什么時候去買的,反正再不吃怕是要過期了。我搬來一張缺了只腳的矮凳子,撐著腿總算是看到那盒加糖的麥片,“每星期只能吃一次?!辟N在上面的字條是你寫的,可是我知道常常拿下來偷吃的也是你。老頭兒啊!你看你現在變成什么德性。
端著盒子里剩下的所有麥片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新聞,用我聽得到的音量就可以。坐下來之后我才想到應該要把麥片倒進碗里,走回廚房找到你用來吃面的大碗,把所有的麥片都倒進去。冰箱幾乎沒剩什么東西,食材昨天全用在那鍋雞湯里了,得去買些營養品,希望下午不再下雨。牛奶在四天前就已經過期,聞起來沒什么問題,索性也一起加進麥片里。那盤我們一個多星期前吃到剩下三分之一的魚,還躺在第二層:記憶中你只吃了一面的魚眼睛,另一面還來不及吃,你就突然昏迷不醒;其余的菜我都整理倒掉了,唯獨這盤魚,還是想要留給你,等你可以吃了再吃就行,只是顆魚眼珠子,應該不至于吃了再壞身體。
才回到客廳電鈴聲就響了,連響了兩聲,通常第一聲的時候你就會在房里喊我去應門,不過這次房里沒有動靜。我把手里的碗放回桌上,等到門鈴響了第二聲才起身,是大樓的保全小張,門開了之后見他把帽子扶正,一手拿著厚厚的包裹站在門口。
“有些重,就幫你們拿上來了,應該是書,寄給陳叔的,要放在哪里?桌上嗎?”小張看著地上把鞋蹭蹭地脫了。
“放這餐桌子上就行,謝謝你呀小張,熱心的年輕人?!毙埵莾蓚€月前從別的地方調來的新保全,做事始終熱誠。我想起昨晚夢里你說過的話,如果我們有個孩子,也會把他調教到如小張這般討喜才是。
書是你之前的同事寄來的,不用猜也知道大概是你們一同討論過的書籍。我不懂書,字也讀得不多,本來都是你念給我聽,后來你干脆教我識字,但我還是不喜歡看書。我更喜歡你把眼鏡吊在鼻頭上,低著頭把書拿得一下遠、一下近,一邊喝茶念給我聽。
我拿了一本內頁有很多圖片的雜志,上面還有些新聞,新聞下面有關于我們老家要改建廢棄工廠的小道消息,這話題你一定會有興趣,每回你去公園找人下棋,逢人都要說上一遍:說我們那村當時怎么樣的荒無人煙、說你是如何到了城市里教書,然后再回到村里把那些沒錢的孩子教育完全、說那工廠從你娶了我之后就廢棄到現在,你越了權跟上面呈報了好幾遍,說不如給村里再蓋個小學;當時沒有人理你,現在一切還不是又回到原點。等吃完了早點,我得跟你說說這雜志上寫的還不如你在那些老鄰居面前講得仔細。
你要吃的我都準備好了,看下時間也才用了兩個小時,味道還可以。雞湯是昨天下午就開始燉了,最后地瓜跟山藥也磨了一些進去。醫生說的,蛋也要吃,可是雨還沒停,傘在那晚因為趕得急,支架被大門勾住后斷了一根,要出門就得穿雨衣。我打開冰箱記錄要買的食材,一邊看醫生當初寫給我們那些他說具有營養的東西;接著拿起上面刻度不太明顯的量杯,邊把湯水倒進去,邊湊近著看現在刻度到了哪里,多吃也不行,少吃也不行;不會說話的你,比之前那個愛講道理的你,更多毛病。
進到房里把燈點亮,一股酸臭氣從你躺的床上傳來,我把上下兩扇窗子都打開,但雨下得太大,沒有陽光能夠避過烏云照進屋子里來,有的只是雨水落在窗外那個已經破了大洞的塑料棚子;沒有棚子遮掩的部分,斜打的雨滴就直接甩在過年時加裝的鐵欄桿,把鐵欄敲響得叮叮當當;還有不少水滴略過了鐵欄斜灑進窗前的書桌上,一本你沒看完的書我沒有闔上,打進來的雨水把泛黃的頁面滲成了一點一點的黑,拿布在上面壓了壓,再把書蓋上,才轉身開始收拾起你昨晚吸收進去又排出來的營養。
“曉夢同學,你站起來把剛剛老師念的那段解釋一遍,大聲一點。”我身子彈了一下驚醒,發現這是你教書的學校,你戴著銀邊的眼鏡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一本看不出是什么科目的課本,我被你丟來的粉筆給打中頭,慌亂間站起來,又趕忙伸手扶住被我撞個歪斜的課桌。班上還有學生指著我笑,模樣跟那個每次下棋都輸你的老李年輕時有點像。
我拿起桌上的課本,壓在臉頰下的書面濕了一灘,用手一抹還就破了,我看不到內容,其它沒破的字也是模糊得看不清楚,我急得快哭了,只好跟你屈服。
“老師對不起,我不識字?!蔽曳畔率掷锏臅?,兩手抓著自己及腰的長辮子。
“不識字上課還敢睡覺,到輔導室來?!蹦惆褧υ谥v臺上,就跨著大步走出教室,同學們還在笑,我只好跟上。
出了教室一下子到了像沙漠的地方,并不覺得冷,天空滿滿星河像把整片沙漠包成一個圈,我們被圍在圈圈里面。你從沙地上唯一一個帳篷中走出來,手上拿著剛剛被我放在桌上的書,你站在帳篷外面,一字一字地把剛剛上課教的內容念給我聽,書被翻得很順暢,沒有破過的痕跡。
“對不起老師,我會好好念書。”我突然就哭了,跑過去抓著你的手要你別再念下去,你好像沒感覺到我,一股勁的一頁又一頁不斷念著,越念越大聲,到后來變成吼,并且對我的依舊沒有反應。突然沙地上一陣震動,前方沙海涌起巨浪,得有好幾公尺那么高,我拉著你要跑,你還是待在原地,怎么拽也拽不動,眼看我們就要被迎面卷來的沙海吞沒。
我哆嗦一下醒來,回頭往窗外看去,只覺得雨比剛才更大了,我站起來想去把窗戶關緊,發現我手還壓在放在你胸口前的雜志上,剛剛正跟你說的,那個我們村里要重建的工廠:有人說要蓋小學、有人說要蓋圖書館、還有人說被哪個財團買下來了,要把工廠做成紡織廠。雜志那頁有一張廢棄工廠的照片,有一間矮房子跟著工廠側門一起入鏡,那是撮合我們的唐叔叔他家。
“去年我們還說要回去看看,唐叔叔他兒子,后來不知道有沒有回去,還是那房子就一直空著呢?你看這外墻,完全不像有人打理的樣子,可能早跟著工廠一起荒廢咯?!眲偰谜掌o你看的時候,我不知道說過這些話沒有,只好又說一遍。
你眼睛半闔半睜,視線停在那幅照片上,我們沉默地聽著你胃袋里沒消化完的東西在咕嚕嚕翻滾。過了一會兒我把書本移開順了順你的心口,抺點痱子粉在你下背部越來越明顯的大片紅瘡上,把你黏在后背的衣服捊順,在衣服和身體之間夾墊了一塊薄薄的透氣毛巾,最后讓你平躺,等買菜回來我們再把床單換了吧。
我把透明的黃色雨衣從抽屜里翻出來,抬起嘎吱作響的手關節,慢慢把手套進雨衣的袖口中,把鑰匙放進布包里準備出門時,又看到你貼在門上的小便條:鑰匙、電源、窗戶、錢包。我轉身再回房里確認一次只有上層的窗戶開了一條縫,然后把房間剛打開的小臺燈給關掉,摸了摸小花布包確認錢包在里面后,就輕輕拉開鐵門到菜場準備我倆要吃的晚餐。
雨還是嘩啦啦地下,小區廣場上積了一大灘的水,有孩子的媽拉不住她小孩在水漬里踩踏,霹霹啪啪把積水踩得濺到來往的鄰居身上,那媽媽只得把傘撐到孩子頭上,一邊淋著雨向鄰居們道歉。
“老頭兒,你看吧,我就說還是不要孩子的好,鬧事兒了我們還得跟人賠不是道歉?!蔽业拖骂^往左手邊看,會幫我拎小布包的手不在那里,包還拽在我自己手心。
我也聽那媽媽說了幾句不好意思對不起,然后在小張的攙扶下跨過小區出口的門欄,盯著地上一個被雨水打到朦朧的影子,朝市集走去。
市場入口還有幾間店在賣剩下的年貨,小零食都是你愛吃的。真的想吃糖的話,我就買幾顆硬的,讓你含在嘴里過過癮;說好了,只能含五分鐘,糖如果跟著唾液咽下去了,那可不行。我買了一包魷魚絲,念書給你的時候可以一邊吃,牙齒沒那么好了,特地挑了不是那么粗的,好咬。還有一份豬肉干,明天打杯肉汁,你喝一些,我喝一些。
下著大雨的市場人不多,我縮在一間中藥鋪子前面,照著筆記本上的記錄,視線左右找尋適合你補充營養的蔬菜水果攤販,鎖定了一家之后把筆記本收進布包里,朝攤子走去。買完后再進到附近店家的屋檐,拿出筆記本去掉剛買好的東西,再由上至下重新確認一次有沒有漏掉什么。沿路攤子頂上的遮雨棚子積了一些水,有時會在停下來挑菜選菜時剛好滴漏進我的雨衣里,更別說已經半面都被雨水打濕的布包了。我一面抬頭躲閃棚檐下的大串水滴,一面跟販子多要些蔥或是把零錢免除。
一直到快買完菜了才發現鞋尖已經開了個口,難怪覺得腳底的水越積越多,混著大雨還聽到鞋子里啪吱啪吱的積水聲。不僅是大雨滴進的水,沒被雨衣遮擋住的褲管,也不斷有水往鞋子里流灌。
總算是回到小區,雨也在漸漸變小,我頂著一身的濕黏回到家里,關上鐵門先看向半掩的房里,沒有什么動靜。趁著雨好不容易變小,我得去把窗戶打開讓你可以透透氣。我扶著鞋柜一角要把積了水的鞋子脫掉,濕漉漉的手心往鞋柜側邊一滑,整個身體便往前栽倒。
“阿妹啊,天都黑咯,要下雨了呀,回家吧。”你手拄著一把傘,在公園的小廣場前對我招手,音樂聲很大,我還是可以聽清楚你在說什么。
“來呀老頭兒,來跟我一起跳支舞,來嘛。”廣場舞的音樂在放著,不過廣場上只有我一個人。我跟著老式的復古音樂很隨意地擺動身體,雙手在空中彈著響指打節拍,不顧遠方已經在閃電的天氣。
“行行行,今天就陪你跳一支舞,跳完一支舞我們就回家啊。”你搖頭笑道,邁著輕快的步子朝我走過來,在你靠近我的時候音樂突然放慢,你的腳步也緩了下來。
你把我還在空中打節拍的手牽住,另一手摟著我的腰,眼睛盯著我的腳步,很自然地配合我的步伐一進一退。音樂越來越慢,你的下巴靠在我額頭上,嘴里還跟著音樂在哼唱。這首歌我沒有聽過,不知道為什么你好像很熟悉,就像我不知道為什么你第一次嘗試就會跳舞;我沒有問你,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
雨還是下了下來,一開始是一滴兩滴地下,我拉著你要回家,你沒有反應,只是把我摟得更緊,音樂又加快起來,我們的步伐越來越急促,雨開始越下越大,大到是從天上倒下來那樣,而你仍然在唱著歌,唱著剛剛那首慢歌,在這種快節奏的音樂下有些詭異,聽著聽著我也跟你唱了起來,雨水都灌進嘴巴,我們還是邊唱邊跳,直到看著對方大笑。
“阿妹啊,該回家嘍!”你笑到一半停了下來,拿起地上的傘塞到我手里。
“老頭兒啊,你不回家嗎?”我把傘撐起來,一撐開身體馬上就干了,但你還是濕答答的,于是我靠近你要幫你擋雨。
“阿妹啊,回家吧!”你又說了一句,然后轉身就朝公園外面走去,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追你。
‘轟’的一聲雷鳴把我驚地睜開眼睛,視線一下子漆黑一下子又模糊,看不出我在哪里,想動也動不了,全身都沉,頭也暈。我能做的只是眨眨眼睛,嘗試讓視線恢復正常,但還是一樣,忽明忽暗,明的時候也只看到輪廓而已。
大概過了幾分鐘,手指好像開始能移動,視線亮的時候也比黑的時候多,雖然眼前還是看不太清,我瞇著眼睛嘗試把所有指頭都動一遍,然后到手腕、到手臂,肩膀就不行了,感覺那邊的骨頭已經不是自己的。我開始感受到臉頰下方的濕潤還有正張著的嘴巴,我把嘴巴闔上,嘗試抿了抿嘴唇,沒有問題,但就是發不出聲音, 很干,喉嚨很干。
再試試右手指頭按抓著地板,左手前臂發力,也許能夠先把趴著的身體轉正回來,試了幾次,都差一點點。前臂在周圍滑啦了半圈,碰到一顆蘋果,我用手指把蘋果滑過來拿到手里,往后一甩想用蘋果撞擊鐵門,結果只聽到咚咚兩聲,蘋果還沒撞上鐵門就停下了。甩那一下似乎已經用掉所有力氣,好累,眼前一黑只好再閉上眼睛。
“你有沒有后悔嫁給我?”我們坐在海邊的大石礁上,海風很強;你穿著新郎裝,我穿著白紗。
“怎么?你后悔娶我啦?”我把嘴嘟得老高,拿起一旁的捧花捶打你胸口,掉了幾片花瓣,被風一吹落入海中,后面上來的浪一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嫁給我后你最想做什么?”你拿出放在西裝口袋的白色手帕,把我臉上的海沙拔掉,再把手帕收起來,抬手整理起我掛在臉頰旁邊的劉海;不過沒有用,你一梳整齊,馬上又被吹亂,兩撮劉海就一直在我眼睛前飛來散去。
“想養一只狗。”我把劉海用力卷到耳后,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你吹了聲口哨,一只小黃狗就從兩旁的石礁之間艱難地爬出來,一邊嚶嚶叫喚,一邊要朝我們走過來,走兩步后腳就掉進縫隙間,它的小身體往后陷,下巴磕在石礁上,兩只前腳掙扎著要往上爬,你走過去捏著它的脖子把它從卡住的石頭縫起拎上來。
“要叫它什么呢?”我對你變魔術的手法見怪不怪。
“就叫它石頭吧。”你把石頭遞給我,我伸手就接過來把它抱住,它的背毛有些濕,大概是被風灑了一些海水。
“它能活多久?聽說狗的壽命只有二十年?”我憐惜地親著石頭的臉,然后仰頭看你,才發現你已經不見,整個海邊就剩下了我跟石頭。
我覺得你在海水下面,抱著石頭慢慢往大海走去,踩到海水的時候發現海水并不冰,還有點溫熱。本來還有點猶豫的我突然覺得很高興,抱著石頭更大步地往更深的地方走,大概是石頭的感應,它說你就在下面等我們。走到海水淹過了喉嚨,加上婚紗浸了水的沉重,我感到身體越來越壓迫,直到我跟石頭完全被海水淹沒。
我大力嗆咳,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壓得死死,怎么咳都甩不掉那種壓力,再次醒來時才意識過來我是趴在玄關處的木板地。外面好像已經沒再下雨,只剩下一些斷續滴答的聲音,是從樓上的雨棚滴到我們屋檐的聲音。我的四肢慢慢能活動了,但視線還是不太清晰,眼窩有股膨脹感,好像甩甩頭就能把眼珠從眼窩子里甩出來。
不能再趴下去,你得翻身了,再不翻身背上的紅瘡會更嚴重的。比剛才好一些,我已經可以轉過一半的身子,側過身才發現腰和脖子都已經僵硬,喘了幾口氣之后終于能夠坐起來,大概也就是摔那一跤把頭撞暈了,才會昏迷。
勉強支撐起身體,雖然膝蓋還無法打直,但慢慢走路還是沒問題,我扶著家具半摸黑地走到房里。還記得要先把窗戶打開,讓你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下了太多天雨,房內的氣味變得很不好聞,聞起來有點像我們老家那邊的墳地,又臭又濕。輕輕甩了下頭,讓眼睛適應,至少我還看得到你。
進房才走一半又開始喘不過氣,只好先坐在床尾,用剩下一點力氣先幫你按摩一下小腿也可以。嘗試了幾下,我的手臂除了微微抬起跟放下,還是使不上力,而且好暈,老頭兒對不起,那種沉重的感覺又回來了,大概不行,我得跟你擠擠。我強扭著身體爬到你身邊半人寬的位子,一部分身體露在床外,一手像從前那樣勾住你,臉頰想靠在你的肩,但脖子還是僵硬,沒關系,這姿勢可以,那我陪你多睡會兒吧。老頭兒。
我們腳步輕盈,從山下不間斷地一路登到最高頂。山上有個紅色支柱支撐起來的涼亭,涼亭的屋頂是白色的,兩只石鶴佇在涼亭階梯前的入口。亭子中間是張石桌,上面有個不斷往外冒著熱煙的茶壺,一對瓷杯就放在茶壺旁,而石桌正中間,是排放地整整齊齊的黑白子棋。
走進涼亭放眼望去,腳下是濃厚的白色云海,山下的風景看不清;這個世界只剩下了把手牽緊緊的你跟我,當然沒忘,還有一路跟在身后吐舌傻笑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