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失憶了。
除了知道這點,其他的完全想不起來,比如,“我是誰”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我好幾天。
聽醫生說我是晚上過馬路被車撞了,腦袋著地,司機手忙腳亂地把我送到這里,當時雖然昏迷,但萬幸沒有流血、骨折,司機自知理虧,丟下一萬塊便走了。
我在第二天醒來,只感覺腦子好疼,也想不起醒來之前的事,但醫生說送來的時候就做過了全身檢查,沒發現問題,可能需要幾天緩一下。我在醫院又住了三天。
這三天醫生、護士、民警都來找我聊過天,試圖幫我找到親人,但我什么也想不起來,而且我身上除了一把鑰匙、一些零錢和一個老式滑蓋手機,再也找不到其他線索。手機里的通訊錄空空如也,短信也完全沒有,只有幾個未接電話,打過去還是賣保健品和賣房子的。似乎只是一個備用手機。
看到這么多人為我操心,不想繼續麻煩他們,于是我安慰說:“沒關系的,應該過陣子就能想起來,明天我就出院吧?!笨吹剿麄兯土丝跉猓腋訄孕帕瞬荒茉俾闊┐蠹业南敕?。
離開醫院之前,醫生給我按優惠價開了費用,民警也通過查看監控,告知了我最后出現的地點,他覺得這樣可能會幫助我恢復記憶。走出醫院門的瞬間,我感覺世界還是好人多。
所以,現在我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飄零的落葉。
最后我出現的地方就是這個公園,然而我到了這里仍然一無所獲,腦袋倒疼起來,只能盯著葉子發呆。
余光瞟到了不遠處一棟孤立的小樓,定睛看一看,倒有久別重逢之感。我忽然想到口袋里有把鑰匙。說不定那里就是我家?對,也許我出來散步,回家的時候不小心被車撞了。
這時電話忽然響了。
我一個激動,說不定是親友,這樣就能搞清楚我是誰了。
我顫抖地拿起電話:“喂?”
“您好,請問是李先生嗎?”
“啊,我是?!痹瓉砦倚绽顔幔?/p>
“請問您想理財嗎?”
“理財?”
“對,我們公司呢現在新推出了幾個理財項目,年收益率都在8%左右,如果……”
等等,這個是理財公司?電話那頭開始了濤濤不絕,我卻只想知道我是誰。就算是理財公司,能打來電話最起碼應該知道我的名字吧?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一下,能說一下我的全名嗎?”
對方明顯楞了一下,有點猶豫地回答:“您不是李建設先生嗎?”
噢,原來我叫李建設啊。
“不不,我雖然姓李,但不叫這個名字,你打錯電話了?!蔽蚁肟禳c結束這通電話。
“啊,噢,不好意思,李先生,但是您有興趣了解一下……”
不等對方說完,我立馬掛斷電話。
總算有所收獲。下一步就去那幢樓里看看有沒有鑰匙能打開的門。
2
現在餐桌上擺著一臺筆記本電腦,那是無意之間發現的地板暗層里的東西,我興奮地插電源、開機,卻被要求輸入開機密碼。沒有絲毫印象的我卡死在了第一步。
我坐在空蕩蕩的客廳,完全沒了想法。
我之前到底過的什么日子啊。60平空間里的家具,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櫥,一個沙發,和一套看起來還能用的餐桌椅,廚房的水池里還有幾只浸了水的碗,地板竟然還有暗層。我想找些線索,卻連一片紙都沒有,身份證更是把床掀了也沒找到。我不禁開始懷疑起之前的職業來。我真的是個守法公民嗎?也許撞車不是個意外,而是蓄意謀殺。想到這里,我的背有些發涼。
口袋震個不停,又來一個電話。
也許是仇家打來的。我盯著屏幕久久不敢按下接聽鍵。
算了,就算死,只要在死前弄清楚我是誰,也無憾了。
心一橫:“喂?”
“李世紀嗎?”
嗯?李世紀?“你打錯了?!?/p>
正想掛斷的我忽然聽到對方小聲嘀咕了一句:“不可能打錯,這資料是我一手黑到的?!?/p>
“一手黑到的”是什么意思?難道對方是要來黑我的人?
不,他要黑的是叫李世紀的人,不是我,必須讓他明白!
“我叫李建設,你打錯了!”我立刻掛斷了電話。
但是沒多久,對方又打來了:“李世紀先生,你在網上注冊了婚戀網站的會員,我是鵲橋婚介所的,明天我們公司將舉辦一場大型相親會,地址是……”
什么東西?相親??
還有我叫啥?李世紀?
我沒有再接話,對方聽不見應答,自知沒趣,掛了電話。
3
出院的第二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嘆息。
這兩天亂七八糟的廣告電話不斷,我的名字也千奇百怪,李東方、李x通、李x寶、李浪浪等等,除了深信自己姓李再無半點頭緒。這些打電話的都是從哪里來的信息?為什么每個人叫我的名字都不一樣?難道除了廣告就沒有親友關心我的死活嗎?
我拿著電腦去維修店,人家要我提供發票等的東西否則不給我解密,雖然后來有一家終于答應了,但是他表示一旦解密就等于重裝系統,以前的資料都沒有了。我只得悻悻回家。
白天我到公園轉悠,希望能回憶起來,但只是讓腦瓜變疼了點而已,沒有人來和我打招呼,看到任何一張臉,我都沒有產生當初看到小樓時的“似曾相識”之感。
除了一個遛狗的人,她見到我時略帶歉意地來打招呼,詢問我的傷勢,并表示看到我沒有事就安心了。我想她一定認識我,就抓著她的胳膊問我的名字,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表情疑惑,一旁的狗吠讓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便松了手,她趕緊牽著狗走掉了。
我去了派出所,但聽了我的敘述后,對方覺得很離奇,覺得我大概是個有點神經質的人,很不耐煩地讓我離開,不然就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我找了上下樓的住戶,他們表示根本沒見過我;我又跑到電信公司想查一下開戶信息,結果電話卡是幾十塊錢攤子上買的;我想還去銀行查查,但是找不到一張銀行卡,而且連房產證、駕駛證這樣的東西都找不到。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誰?
肇事司機給的一萬塊快花光了,如果在那之前還不能想起來的話……
4
我竟然被公司解雇了!從大學畢業就將十幾年的勤勞奉獻給公司的我竟然被解雇了!
我憤憤地喝著酒,想到過往的點點滴滴,不禁怒火中燒。
我本來想找人喝酒的,但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朋友。
“算了,為了隱私也沒法交朋友,說不定哪天就要來問我借身份證。”
想到這里我滿意地環顧了四周。家中凡是能透露信息的東西都燒掉了,銀行卡、房產證這些東西都被我藏到對面公園的水塘里了,手機卡在攤子上買了新的,智能手機會有病毒不能用,直接換成老式機了,等會只要再把最后的身份證藏好就行了,終于能安心過日子了。
為了這一天的高枕無憂,我準備了太久。所有需要實名注冊或實名填寫的地方我都在李姓后面加上了當事公司的名字,這樣只要有人打電話廣告我就能知道哪里信息泄露了,趕緊報警,并且再也不用那家公司的服務;出門消費也一定用現金,我可不想留下任何信息給這些無關痛癢的陌生人;從來不交朋友,也不和親人聯系,因為他們都不靠譜!世上能相信的只有父母和自己!然而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所以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這么優秀的人竟然會被炒魷魚!就因為說我不合群,而且經常聯系不到我,這些人難道不懂得尊重和保護別人的隱私嗎!這樣不人道的公司不去也罷!
我憤憤地站起來穿鞋,憤憤地走到對面公園,憤憤地走到一棵粗壯的樹下。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把身份證埋到樹下面肯定什么人也找不到。
挖土,放入身份證,蓋土,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之后,我狠狠地用腳跺了跺土,像是把最后的晦氣踩死一般。心情終于有點舒暢,我慢悠悠地走到公園出口處準備過馬路回家。
一陣狗吠從耳畔傳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大喊大叫的女人,由遠及近。我回過頭。
“大金!不要跑,快停下!你剛才在樹下刨什么土!好臟的??!”女人跑得氣喘吁吁,“你嘴里叼了什么東西!快點停下讓我看看,不要又吃奇怪的東西!大金!站??!”
還蠻有趣的嘛,現在我卸了重擔,也許養條狗也不錯。
“哎喲!”光線較暗的緣故,奔跑的女人沒有看到一身黑衣的我,把我撞倒了。
“啊,對不起,對不……”
耳邊是女人不住的道歉,而眼前卻是一團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