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 ? ? ? ? ? ? ? ? ? ? ? ? 別問我是誰? ? ? ? ? ? (下)
? ? ? ? ? ? ? ? ? ? ? ? ? ——一個下崗女工的經歷
汽車在寬闊的濱河路上飛馳著。車里還播放著一曲優美動聽的不知叫什么名兒的樂曲。她有生以來除了坐過幾次擁擠不堪秩序混亂氣味難聞小偷亂竄的公共汽車以外,從來沒坐過小汽車,更別說這么豪華的小臥車了。車速快得驚人,她的臉兒變得緋紅,她感到自己的心揪得慌,頭有點暈。妹妹在一旁對她說:
“姐,你別緊張,頭一次坐這么豪華的汽車都是這個樣子。以后你會習慣的。”
說著,她不知把什么地方動了一下,車窗玻璃就開了。外邊的一陣風兒吹進來,她感到十分清爽、愜意,整個身體像神仙似的飄了起來……
汽車在城里七拐八繞了一陣以后,在一幢很氣派很講究院子里有花壇草坪的二層樓房前邊停下了。她跟隨妹妹下了車,一同向樓里走去。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陌生的的家庭陌生的男人和女人,而自己又要為這家人干從未干過的說不上是什么滋味的工作,她的柔弱的心就蹦蹦直跳。細心的妹妹看出了她的緊張,笑一笑說:
“姐,看把你緊張的!這又不是上刑場!”
一進樓,她吃驚得差點快要叫出聲來。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呀,簡直就是一座宮殿么!那個男人已經在大廳中央迎接她們了。他是個中等個兒的男人,一頭的烏發好像染過似的油光發亮,眼睛雖不十分出眾,但卻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十分精明能干的人。他的嘴是那種極大眾化的式樣,看上去大約就是四十多歲。他見她們進來,忙笑著說:“歡迎歡迎,里邊請。”一邊說,一邊在前邊帶路。
進了客廳,她才看見在一個輪椅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本來眼睛微閉著,聽見他們進來,她才睜開了眼,用冷峻的目光審視著進來的人,尤其是她。
坐定之后,妹妹便把她向大家做了介紹,然后又把那個女人給姐姐指了指,說:“這是劉總經理的夫人,金大姐。”
金大姐微微點點頭,沒說話,依舊用冷峻的目光仔細地審視著她,接著便問了些她家里的情況,隨后向劉經理遞過去一個肯定的目光。劉經理便站起來對她說:“這樣吧,你就先留下來試用一段時間吧,試用期的工資就按正式工資開怎么樣?”
她覺得孩子還在住院,另外這件事還沒跟自己的男人說呢,便面露難色,趕忙給妹妹投去一個征詢的目光,見妹妹又點頭又遞眼色,就對劉經理說:“行呢。”
劉經理與夫人小聲說了幾句什么話以后對她妹妹說:“小麗啊,你先回吧,你姐就留在這里,晚上我們這兒有車送她回去,你放心吧。”
妹妹拉著她的手關照道:“姐,冬冬有我和小瓊照看,你就放心好好在這干吧。”說完又塞給她一張紙片,說:“有事按這上邊的號碼給我打電話或傳呼。”說完,跟劉經理和金夫人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送走了妹妹,金大姐叫她坐下,對她說:“歡迎你到我家來工作。其實你的活很簡單,就是每天做三頓飯,買幾次菜,有時需要陪我到外邊走一走,看一看。但飯菜味道要十分可口呢!”
她望著這個下半身有點癱瘓的女人,揣摸著她說的每一句話。究竟怎么樣才能符合她的要求?怎樣做才合她的口味?她想問,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金大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說:“你不必為難。我這里每一周都訂好了固定的食譜,你只要按這個譜子去做就行了。如果有什么變化,我會叫春霞告訴你的。”她指著身旁推著輪椅的一個姑娘說:“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春霞,從吳山農村來的,她專門照顧我的起居飲食。你們兩個要相互協作。你比她年長,就叫春霞叫你大姐吧。”回頭命令道:“春霞,叫大姐。”
春霞向前挪了幾步,很快地看一她一眼,機械地叫了聲“大姐。”然后退回去又不說話了。
隨后,在金大姐的安排下,春霞領著她看了廚房、餐廳、操作間、她們倆的休息室,同時還告訴她,家里吃飯的人數、時間,在哪里買菜比較高檔、價格合適,等等。一切都交待清了,春霞問:
“大姐,您原來有工作吧?”
她點了點頭。春霞又問了一句什么話,她根本沒聽見。她滿腦子都是她那得了急性肝炎正在住院的兒子。雖說有妹妹找來的那個女娃照看,可畢竟不是自己的親人呀,萬一出個事,那該怎么辦?這樣想著想著,她不由得眉頭緊鎖,臉色發紅,心兒隨著菜刀的“咚咚”聲撲撲直跳。她真擔心第一餐飯給做砸了呢!當老板與金大姐第一口飯菜下肚之后,站在一旁的她那顆心兒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直到劉老板、金夫人的眉梢上、嘴角邊露出了滿意的神態,她的心才像一塊石頭落了地,一直不由自主地捂著胸口的兩只手慢慢地放了下來。春霞姑娘也向她投去佩服的一瞥。
這時候,劉老板的夫人說話了:“小楠妹子,你的手藝不錯嘛。不過,以后湯里要少放些味精。我記得一張報紙上說過,味精吃多了對人身體不好。哦,對了,這里有春霞照顧,你去吃你的飯吧。”
她回到了廚房,端起碗大口地吃了起來。說真的,要不是親口所嘗親眼所見,她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出來的飯菜呢!由于勞累和饑餓,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所處的地方,吃相便有點“那個”了。
“別急,想吃什么你盡管吃,不要噎著。”
她扭頭一看,不知劉老板什么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后,頓時窘得滿臉通紅,恨不能馬上找個地縫鉆到地底下去,兩只眼睛也不知往哪里放了。
“吃吧,吃吧。”劉老板一邊往出走一邊說,“聽說你兒子住院了,收拾完你就回去看看吧,晚飯就不用做了,正好有朋友請吃飯。”已經出門了,他又回過頭小聲說,“兒子生病的事可別叫金大姐知道。對春霞也不要說。記住!”
她怔怔地望著老板的背影,回味著他剛才說和話,半天沒明白過來是什么意思。不過,好在老板允許她回家看兒子了,晚上也不用過來做飯,她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剛才的難堪窘迫帶來的不愉快也煙消云散了。
當她倒了兩趟公共汽車趕到市兒童醫院的時候,看見自己的男人也在兒子的病房里。見她進來,男人就從床邊站起來走近她,焦急地問:“你上哪里去了?我中午來就沒見你。出了什么事嗎?”
她平靜地埋怨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個大活人能出什么事?是她姨叫我有點事,完了我再告訴你。冬冬怎么樣了?”
小瓊姑娘說:“冬冬多虧你們發現早,送得及時,這兩天又是打針又是輸液,比原來好多了。醫生說不會有啥大問題的。”
她急忙奔向床前。兒子剛剛睡著,小臉上的氣色比入院時好多了。她給兒子拉了拉被子,正要說什么,小瓊說:“大姐,我看你們也夠辛苦的。反正人家也不讓太多的人陪床,這樣吧,你們就回去好好休息休息,這兒有我呢。”
她還有點猶豫,小瓊又說:“咋,大姐,難道你信不過我還是咋的?你是麗姐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大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照顧好冬冬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當他們一同回到那間低矮潮濕的破屋子里,甚至連做飯的力氣也沒有了。男人一頭倒在破沙發里,她坐在床沿上,半晌默默無語。稍停,男人忽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哦,對了,我怎么躺下了,晚上還要去擺攤呢!”說著就去拎那個破纖維袋。
她一把拉住他說:“算了,今天就別去了,怪累的。”
“那咋成?我還有十幾雙襪子和口罩沒賣掉呢!”
“以后再賣吧,今晚就算了。我有正經事兒和你說呢。”
丈夫見她是認真的,就沒再說什么,坐在沙發上開玩笑說:“你還這么認真的,說,有什么大事?是不是給咱撿了個金元寶回來?”
“那也不一定。”她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告訴你,我找到工作了,明天就要去上班。你沒有什么意見吧?”
丈夫奇怪地說:“看你說的這話,你找到工作了我高興都來不急,怎么會有意見呢?快告訴我,你找了個什么工作?在啥地方?”
“我要去給人家當保姆,在金港那邊。”
“啥?”男人一聽就瞪大了眼,“你去給人家當保姆?男孩還是女孩?多大了?”
見丈夫搞到兩岔去了,她又好氣又好笑,“別瞎扯了,不是小孩,是照顧一個癱瘓在床的病人。”
“男的還是女的?”男人緊張地問。
“當然是女的。”她發現男人自從自己那次在車間差點出事之后,對她格外關心了。
一聽說是照顧一個癱瘓在床的女人,男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又問:“那……一個月能給多少錢?”
“五百。”
“天!那么多?”男人有點不相信。
“就是五百。要管人家一天三頓飯,還要幫使喚丫頭干點事呢。”
“那也夠忙的了。”男人沉思了一陣,問:“你答應了?”
她苦笑了一下說:“不答應又有什么辦法?我下了崗,你的工資又少得可憐,冬冬這回得病又花了不少錢……”
男人痛苦地低下頭。“去就去吧,只是不要太累自己,另外,來回路上也得防著點……”
“我知道。”她又叮嚀道,“你中午下班后一定要去醫院看看冬冬。我晚飯后就會去的。”
“他們讓回來?”男人問。
“讓回來。”她一邊收拾床鋪一邊說:“如果太晚了,我就住下了。有一間專門給我們住的屋子。”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都是我沒本事,連累你們娘倆受苦……”說著,流下幾滴淚來。
她趕忙用手擦去他的眼淚,捧住他那黃而且瘦的臉龐說:“怎么能怨你呢?只怨咱們生不逢時么。你別傷心,只要咱們不偷懶,日子慢慢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男人不知是激動還是怎的,突然來了一股牛勁,猛地把她壓在身下,在她那極富性感極有魅力的肉體上尋找著亙古以來最原始的快樂……
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她在劉經理家里當保姆已經一個多月了。冬冬也早已病愈出院。她的生活仿佛又漸漸好轉了起來。不知是她的手藝好還是什么原因,劉經理回家吃飯的次數比以前明顯地增多了,有時他還會帶他的一些朋友來家里吃飯,每次都要鄭重其事地把她向他的朋友們做一番介紹。久而久之,許多朋友和生意場上的客人們幾乎都知道劉經理家里有一個很漂亮的會做一手好菜的女傭人。曾有人開劉經理的玩笑說:
“你這個人真是的,怎么把個美人兒放在家里當廚娘?干脆收做你的‘小蜜’算了。”
劉經理正色道:“別胡說。人家可是正經人,比不得那些輕浮的主兒。”
有一次,一個廣東來的客商到劉經理家吃飯,當她前往餐廳上菜的時候,廣東人好奇地把她打量了又打量,向劉經理伸出大拇指說:
“劉老板呀,怪不得你的事業那么發達,原來你家里有這么一位賢內助哇。你別客氣,不是小第有意恭維你,嫂夫人真是才貌雙全。你好福氣哇!”
劉經理連連擺手說:“老第,你弄錯了。”他望著她出去的那扇門小聲說:“她可不是我的什么夫人,只是我這里的一個廚娘。”
“不會吧?”廣東人不大相信地搖著頭。
“千真萬確。”劉經理認真地說,“她是一個下崗女工,兩個月前才到我這里,怎么能是我的夫人呢。”
“劉老板啦,”廣東人用教訓的口氣道,“不是小弟怪你,這就是你的不對啦。哪有叫這樣天仙似的女人做廚娘的道理!純粹是糟蹋人才嗎。我敢說,要是我呀,一定要叫她做我的‘四房’啦!”
劉老板聞聽此言,面露愧色:“我們這里哪能跟你們那里相比。人們的觀念都還落后得很呢!”
“觀念落后,受窮受苦。這是我們廣東人的親身感受。說實話,論才能,廣東人比不上東北人;論聰明,廣東人比不上河南人;論實干,廣東人更比不上西北人。為什么廣東發達而東北西北不發達?依我看,就是差在觀念上。”他吃了一口菜又繼續說:“廣東人沒有別的,就是膽子大,觀念轉變快,他們的頭腦中可沒有你們西北人那么多條條呀規矩呀框框呀什么的,啥來錢搞啥,啥地方有發展到啥地方,誰說的對,誰能叫我們發財就擁護誰。我雖然來金城不多,但還是略知一些情況。比如你們這里的人為屁大的事就動刀子,許多人還特別愛個什么‘面子’,在廣東,寧傷面子不傷身體,寧丟面子不丟鈔票。面子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他喝了一口酒,又接著說:“人才是什么?人才就是大把大把的票子。在廣東,有多少又漂亮又年輕的大學生、研究生在用自己的青春掏那些大款們的腰包?數也數不清!我算是看透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公地道!”他伸手與劉經理碰了杯之后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群眾觀念落后點,還情有可原;像你這樣堂堂的大經理,曾經教過大學生的副教授,手握上億元的企業家,觀念如果很落后,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劉經理見他的酒喝得有點多了,連忙說:“這樣吧,沈老板,咱們干了最后一杯,也算是我給你賠罪吧!”
沈老板瞪了瞪眼,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劉老板明白他的意思,一邊用手指著高高舉起的酒杯中的酒,一邊說:“為了咱們的合作,也為你老弟的一席肺腑之言,干!”
當劉經理親自開車將沈老板送到寧臥莊飯店,返回家的時候,她才剛剛把一切收拾停當,正準備去趕公共汽車.劉經理抬腕看了看表,關切地說:“算啦,天都這么晚了,可能連末班車都沒了。你就別回了吧,跟春霞住在這里也是一樣的。省得明天一大早又得趕過來。”
“不用啦,劉老板。”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孩子跟我睡慣了,如果我不回去,他會鬧騰到半夜的。”
“那好吧,我開車送你。”
劉經理不由分說地拿過她手中的粗布包,徑直往停在院子里的奧迪走去。她覺得這很不妥,但又沒有辦法,只好局促不安地跟了過去。右前門已經打開,她走到跟前,停住了,劉經理示意她上車,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上了車。
汽車的引擎發出均勻悅耳的幾乎聽不到的響聲。她坐在座位上,兩眼一直瞅著前方,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同一個男人單獨坐在一輛高級轎車里,對她來說,簡直連想都不敢想。她耳根發熱,兩手攥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劉老板看也沒看一眼,大氣都不敢出了。
老板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緊張和不安,也沒說什么,手不知把什么地方輕輕按了一下,車子里就響起了她非常耳熟非常愛聽但又叫不上名字的樂曲。她很吃驚,不由得稍稍回頭看了劉經理一眼,發現他正兩眼目視前方,右手握著方向盤,表情是那么專注,那么嚴肅。她心想:這真是一個能人呢。
快到她們家的小巷子的時候,劉經理輕輕地對她說:
“小楠,如果你愿意,我想在下一周把你安排到公司去。”
“不不不。”她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老板,你千萬不要這樣做——我什么也不會干呀!”
“那是你對你自己身上的潛能還沒有了解清楚。我可是看清了——你身上有一些東西是現在好多人根本沒有的。”劉老板很認真地說,“還是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這個建議,先別匆匆忙忙做決定。”
“……我去公司可能不大合適……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在你家里繼續干下去……”她語無論次地說,“到公司可不行。我干不了……”
車已經到了巷口,劉經理把車停住,很認真地說:“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實在不想去公司也沒什么——我只是覺得天天買菜做飯洗洗涮涮圍著鍋臺轉有點太委屈你了。”
“好吧。我考慮考慮。”
她打開車門下了車,向劉經理打了個招呼就朝自己的家走去。劉經理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汽車在夜幕中慢慢消失了。
孩子已經入睡,男人歪在破沙發上等著她。剛了進屋,男人就睜開眼問:“怎么回來這么晚?干啥去了?”
她覺得他今天的情緒不大對頭,就笑一笑說:“沒干什么呀,他們家有客人吃飯,所以晚了一點。”
“怎么回來的?”男人瞪起了眼睛。
她心里往下一沉:他可能看見自己坐了老板的車。便一五一十地對他說道:“他見天太晚,公共汽車可能沒有了,就開車送了我一下。怎么……”
“好么,大老板能開車送女傭人,我真有點為你高興啊!”
“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她覺得他傷了她的自尊心——一個苦命女人的自尊心。“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東奔西走低三下四,還不是為了你和孩子,為了咱們這個家?你不信別人,難道還不相信你老婆嗎?”她的胸脯起伏著,幾滴淚水掛在了那雙因勞累而有點失神的眼睛上。男人趕緊走過去摟住她,用手揩去她的眼淚,賠著笑臉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胡思亂想,不該胡言亂語,你打我幾拳好了!”她真的舉起了拳頭——可是并沒有打下去。他有什么錯?他的錯就是因為他太窮,太老實,太善良,太沒有權!他要是什么都有,能叫自己的老婆去給人家當保姆嗎?能沒黑沒明地為那幾個子兒去賣命嗎?這都是生活逼出來的呀!
她看了看孩子,孩子可能是在幼兒園玩得太累,早已睡熟了。環視一下自己的屋子,她嘆了口氣:“咳,不知咱們啥時候才能住上單元樓房啊……”
“難。”男人說,“等廠里分房子是沒指望了。聽說以后很快要改成貨幣分房了。反正總是沒咱們這些窮工人的份。那些頭頭腦腦握有實權的人。哪個沒有個兩套三套的?貨幣分房?哼,還不是變著法整治咱們這些窮光蛋!”
“咱們好好干吧。”她自言自語道,“咱們一不能偷,二不能搶,只有這一條路了。如果再弄出點什么亂子來,那就一切都完了。”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問男人:“冬冬出院時一共算了多少錢?”
“好像是三千多吧。”
“都是冬冬他小姨墊的?”
“就是。我把咱們的錢也帶去了,可他小姨說啥也不肯要。”
她想了想說:“那也不要緊,反正咱們以后還她就是了。另外,我也想了一下,給人當保姆做飯洗衣服總不是長久之計,我想再干上三五個月,等咱有點積蓄了以后,再找個正經事兒干一干。”
他皺了皺眉頭:“正經事兒?什么正經事?”
“你別問。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她詭秘地一笑說。
其實,這一直是她藏在心里的一個秘密。因為她知道,要想把這個秘密變為現實,除了要有恒心、耐心和毅力之外,還必須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做后盾。當她每天在學生放學時路過小學校的門口,總會看到黑壓壓一片來接學生的家長。有的是孩子的父母,有的是孩子們的爺爺奶奶和姥爺姥姥,有的是親戚,有的是孩子父母的同事、部屬,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放下手頭的工作趕來的。也難怪呀,誰叫他們都是獨生子女,誰叫現在的社會治安交通狀況又是那么不盡人意混亂不堪呢……我們的女主人公可沒有那么多閑功夫去對國家的生育政策和公安交通部門的工作說長道短。她只是敏感地覺得自己可以為這些不堪重負的家長,為這些孩子們,進而為這個社會做點什么,同時,也可以給家庭增加一些穩定的收入。她一邊在劉經理家里當保姆,一邊還時不時地考慮著這個事兒呢!
本來,春霞是個活潑可愛的農村姑娘。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以外,只要有空閑,就會幫她些事,順便也學點手藝。據她說,她是十五歲進的劉家。如今四年多過去了,不但個子長高了,身體也長胖了,比原來更是白了許多。加上正值青春發育期,又不戴乳罩,一走路兩只肥碩的乳房就在薄薄的襯衫里亂抖。她曾勸過春霞戴上乳罩,說這樣也文明一些,春霞笑嘻嘻地對她說:“金大嫂給我買過一個,可我只戴過一次就扔到一邊去了。那東西太叫人難受了,戴不慣,我們老家的女人沒一個戴的。”
她聽了覺得很可笑:“老家是老家,這兒是省城啊!”
說歸說,春霞還是很少戴乳罩。
剛來那一陣,春霞與她的關系特別好,一有空就往她身邊湊,東長西短,天上地下,無話不談。可漸漸地,春霞與她一天天疏遠,平常辦一些事也是拉著個臉,說話冷冰冰地,就是她偶爾不回去住下了,也不和她說話;她找她說話吧,春霞噘著嘴愛理不理的。開始時她并沒在意,以為小孩子家就是這樣,過幾天就會好的。誰知一連兩個星期都是這樣。尤其可氣的是,有一次明明是春霞打啐了一個碗,金夫人坐輪椅來問,春霞卻硬說是她打碎的,結果叫金夫人把她數落一頓感。她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她把自己來劉家以后的所作所為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下,沒有發現得罪春霞的地方。她覺得有必要和這個農村來的妹子談一談——要不然這樣緊繃繃地還怎么給人家干活呢。
一天午飯后,劉老板開車拉著金夫人去看一個熟人去了,家里就剩下她和春霞。收拾完畢之后,兩個人都回到屋子里。春霞自顧自地收拾東西,低著頭,也不搭理她。她想了想說:“春霞妹子,你好像生大姐的氣了?”
春霞先是搖搖頭,隨后又點點頭。
“是大姐得罪了你,還是做錯了什么事?”她輕聲問。春霞沉默不語。
“春霞妹子,我們倆雖然素不相識,但能走進劉家,一來是我們姐妹倆有緣分,二來也說明我們都是貧苦人。大姐我是個直腸子,希望你也能直來直去。對大姐有啥意見,你就說出來,我也好改呀。要不老是這么憋著,怪難受的。時間長了還會憋出病來的。”
“你就不該來!”春霞冷不丁冒了一句。
“為什么?”她小聲問。
“你沒來以前,劉老板對我多好呀。”春霞傷心地流著淚,手抹著眼睛,胸脯一起一伏。“他給我吃好的,穿好的,帶我逛大商場,每天看見我都是笑咪咪的,別的人也把我另眼相看。現在可倒好,我一個黃花大姑娘倒不如你了。他一天到晚給我連個好臉都沒有!”
她不解地問:“劉老板對你不好與我有啥關系?”
“關系大著呢!”春霞抬起頭,仍舊氣狠狠地說,“我看得很清楚,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他的魂就叫你給勾走了。”
“你只是個保姆,難道還和他……”她沒往下問。
“不錯,我是個保姆,又沒多少文化,可我是個姑娘,是個處女!”真沒想到這個平常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農村姑娘竟能說出這樣沒遮沒掩的話來,看來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單簡單。
“你和他之間的事難道金夫人就不管嗎?”
“她管什么?又怎么管?她自己又干不成那種事,所以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就兩個要求:不許在外邊胡搞,不許離婚另過——除非她死了。金家人在省城勢力大,連老板都怕她三分呢。不過,老板他們兩口子過去感情一直不錯,這幾年雖然那種事情幾乎沒有了,但老板把金大嫂照顧得還是十分周到的。”
“你一個姑娘家,也得替自己的以后想想。雖然劉老板對你好,但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呀。”她憂郁地說。
春霞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我現在根本不考慮那么多。能活就好好活幾天,活不好還不如早點死!”
“你們家里人知道不知道這件事?要是叫你父母知道了,不氣死才怪呢!”
“那是你還不了解他們。”春霞眼里露出憤恨的神情說,“在我們那個窮地方,男人叫女人干這種事情不需要花幾個錢,一個白饅頭就夠了。有的男人還主動給野漢子帶路放哨呢!”她停了一下又說,“家里怎么會不知道?知道了他們也不管,裝不知道唄。他們只要有錢花,有衣穿,有飯吃就行了。”
這個外表平靜的姑娘竟承受著這么大的委屈和苦痛。她的心靈被深深地震撼了。但她仍有一點不明白,就問:
“就算你說的都對。可你也知道,自從進劉家以來,我并沒作什么不體面的事啊。”
“你不知道,老板想你都想得快要發瘋了。”春霞的情緒緩和多了。“有一次他親口對我說,他見過那么多女人,你是惟一一個能叫他真正動心的人。”她見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就笑笑說:“大姐,你別緊張。老板這個人雖然也好色,但從不亂來。他要是看上你,想和你做那種事,從來不說出來,從來不強求。他會做許多你喜歡的事,說許多你喜歡聽的話,你最后會心甘情愿地任他擺布。”
她不由得笑了:“你一個女娃娃,怎么知道得這么多?”
春霞認真地說:“你還不信?等你著了他的道的時候就信了。不過,我剛才給你說的,許多都是金大嫂對我講的。我和他雖然每月有那么幾回,但我覺得他心里根本沒有我。我頂多只是他的一個出氣筒,一個發泄工具。真的,不騙你。”她心思重重地說,“如果有一天劉老板不要我了,我真不知道往哪里去呢!”
看著春霞姑娘天真無邪的眼睛和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聽著她那多是哀怨的話語,她從內心深處對這個不幸的農村姑娘產生了那深深的同情,對這個不公平的社會產生了許多怨恨,對自己和處境感到了一絲擔憂。同時,也使她要辦好那件“正經事情”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迫切了。
一天下午,她正在準備晚飯,春霞突然跑到操作間來喊她:
“大姐,快去接電話!老板打來的。”
她覺得很奇怪,就問:“是不是老板打來叫我的?你可別搞錯了!”
春霞焦急地說:“是金大嫂接的電話,她叫我來叫你的——肯定不會錯!快去吧!”
她洗干凈手,解下圍裙,快步走到客廳。金大姐在沙發里坐著,見她進來,很少見的沖她笑一笑,就把電話聽筒遞給了她。
劉老板在電話里說:
“小楠,今天可得麻煩你了。公司和廣東那位客商為這筆生意都談了快半個月了,眼看要簽約了,可那個家伙怎么也不簽,說是非要你出來陪陪他。你知道,公司為這筆生意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人力財力都不算啥,關鍵是咱們再也拖不起啦。怎么樣,你就幫我一把吧。”
她面露難色,拿著電話的手不停地抖著:“劉老板,我什么都不會呀……我家里還有老公和孩子,我……”
劉老板趕忙解釋道:“看我這人,一著急都忘了給你講清楚了。你過來就只陪他坐一坐,喝點酒,跳跳舞什么的,別的一概不搞——我也不會讓他亂來!有我在,你還不相信嗎?怎么樣,還是幫幫我吧——就算我和你金大姐求你了。”
她下意識地看了金大姐一眼,金大姐面帶微笑,也露出懇切的目光,于是她對著電話說:“那……那好吧,我答應你。不過,我可不干其他事……”
“你放心,有我給你保駕護航,錯不了的!”聽得出,劉老板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劉老板很快親自開著車來接她了。晚宴就在金城最高檔次的飛天大酒店。這一夜,她開天劈地第一次陪一個陌生的男人喝了一杯杯酒,跳了一曲曲舞,說了一句句真心的和違心的話,唱了一首首激動人心的歌,甚至做了一些任何一個男人和女人在那種場合那種情況下都會做的一些事……當然,她極有風度極體面地婉言謝絕了那個男人對那種事情的幾次誘惑,同時又保住了那男人的虛榮心和自尊心,還給他留下了一些“余味”,竟使他發出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感嘆!對她個人來說,也確確實實地放任了一夜,瀟灑了一夜,快樂了一夜!而收獲最大的,自然是劉老板了。
“小楠啊,你今天可幫了我的大忙啦。沈老板不但簽了合同,還對你贊不絕口!他說你是個難得的公關人才,叫我好好提拔你呢!”
回來的路上,劉老板抑住不住內心的興奮,一邊駕車,一邊興高采烈地說。
“那都是他過獎了。”她的眼睛因為興奮仍然神采飛揚,“其實我什么也不會……”
劉老板鄭重其事地說:“說吧,小楠,你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想要什么盡管張口,你大哥我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她望了他一眼,喃喃地說:“我什么都不要……不知您能不能幫我個小忙……”
劉老板一聽,趕忙問:“什么小忙?快說,我一定竭盡全力!”
“我想在中山路上辦一個中小學生服務站,干脆就叫‘小飯桌’吧,每天中午接送孩子并給他們管一頓飯,這樣,那些雙職工孩子的家長就可以安心地上班了。可就是沒找到合適的房子,還缺少一部分資金。”
“你打算辦多大?”
“我想開始還是辦小點,頂多十個人吧。”
劉老板想了想說:“好吧,我支持你。公司剛好在那邊有一處房子閑置著,好像是三室一廳吧,就暫時借給你,我再給你提供一部分資金。你看怎么樣?”
“那我真是感激不盡了!”她情不自禁地喊道,眼里閃出激動的淚花。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劉老板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房子和錢我可不是白給你的。”
“什么?”她驚得張口結舌,不知道他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我可是要加倍收取房租費和利息的!”
“你……”
劉經理看著她那張嫵媚的臉和不知所措的樣子,放聲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收起笑容,用顫抖的充滿激情的聲音說:“小楠啊,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是多么喜歡你嗎?我做夢都想為你做點事呢!也許你一定會想,我又在說謊話騙人了,就像過去用謊話騙其他女人一樣!是的,我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手中的金錢引誘過一些女人,她們中的許多人也從我身上得到了她們想要得到的東西。而我從她們身上得到了什么呢?除了肉體上的暫時滿足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更可悲的是每做一次這樣的事,我的負罪感就加重一次,我內心深處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但得不到排解,反而會一天比一天強烈!我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索性把汽車緩緩地停在了一處僻靜的不影響交通的地方,點上煙吸了一口,繼續說:“直到你來到我家之后,直到見到了你,我才找到真正的原因了。我才明白我棄教經商之后雖然有了錢,但卻失落了自我;雖然占有過不少的女人,但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她們一個個是那么輕浮,那么虛偽,那么勢利,那么世俗!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她們能夠隨時出賣自己的肉體,甚至靈魂。當然,她們也從來沒有愛過我。有一個女人甚至在和我做愛時還扭頭看報紙呢!在你面前,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以前的自己……如今的我是多么渺小,多么丑陋,多么不值一提!雖然我有千百萬的財富,但我又是最貧窮的。你的聲音,你的容貌,你的衣著,你的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你的一切的一切,都像磁石一樣吸引了我。一連幾個晚上,我為你而徹夜失眠;我甚至推掉了幾宗雖不道義但必賺無疑的生意;連男人那種最容易犯的壞毛病也改掉了不少。我曾發誓:如果能夠擁有你,如果能夠得到你的愛——哪怕只有一分鐘,我也愿意把自己的財產,甚至生命全部貢獻出來!”
她看見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一雙并不蒼老但卻飽經風霜的眼睛里滾動著真誠的淚花,在街燈的照射下分外耀眼。在他剛開始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并沒在意,嚴格點說她根本就沒注意聽,她的腦子里還想著辦服務站的事兒。可是,聽著聽著,她不知不覺地就被他那發自肺腑的真情話語打動了。因為她敏銳地感覺到這個事業成功的男子漢,這個有著高等學歷的文化人,這個有著上千萬家產的大老板,一字一句說的都是真心的話。她早就看出來了,雖然他一天到晚忙忙碌碌,雖然他刻意打扮,盡情享受,其實他是一個行走在荒漠中的跋涉者——雖然身上裝滿了金銀珠寶,但卻找不到能供自己棲息的綠洲,得不到一滴能滋潤自己心田的H2O。這種感覺,從一進入他們家的那天起就在她的心里產生了;尤其是當她知道了他與春霞的事以后,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她曾不止一次地納悶:一個人怎么會一方面擁有萬貫家財,一方面學富五年,一方面又“一無所有”呢……她陷入了無盡的沉思之中。
他見她沒有言語,就打開車窗,一陣清新的夜風吹進來,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他把沒有抽完的煙狠狠地扔向窗外,雙手抱頭,重重地伏在方向盤上。他接著說:“我幾次想找你把藏在心里的話說一說,哪怕挨一頓罵也不在乎!又想給你給些錢,辦點事,可你又不是那種愛錢如命的女人!有時候你晚上回家了,我還在為你忿忿不平。我難以想象你怎么能睡在那個窩棚式的屋子里……”
說到這里,他扭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眼眶紅紅的,眼睛里噙著淚花。他趕忙掏出真絲手娟,一邊給她拭淚,一邊道:“都怪我這個不中用的腦子和不設崗的嘴!如果我這一通廢話傷害了你的話,就請老天爺懲罰我吧!”
“不不不,”她連忙打斷他的話,“我真心地謝謝你——自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人這么看得起我,這么給我說過掏心窩子的話……”話沒說完,竟一頭倒在車座上嗚咽起來。
他一把把她擁進自己的懷里……
此后不久的一天中午,她正在屋子里忙碌著,他進來了。他示意春霞出去,然后掏出一串鑰匙,深情地對她說:“小楠,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放你走——你不能再在這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我還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我可能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罪人!你心地善良,極有天賦,你應該去干自己應當干的事,去闖出一番新的天地!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等她把那一串鑰匙接過去之后,他又拿出一個信封說:“這里面有那套房子的使用證、租借合同和一張存折。咱們有言在先:如果你辦服務站贏利了,不但要還本,還要交利息;如果辦砸了,我一個子兒也不要你的。”
她接過信封,抽出幾樣東西看了看。她把存折交給他,自信地說:“你放心吧。我不但會辦好,還一定會按期交房租費的!”
他接過存折,往前走了幾步說:“我相信你!”他把兩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懇求道:
“你馬上就要去了,讓我再親你最后一次,好嗎?”
她深情地點了點頭……
當“愛心小學生服務站”在金城正式掛牌開張的時候,市區婦聯的領導和報紙電臺電視臺的記者們都聞訊趕來了。劉老板和她的妹妹還專門送來了一個“開業大吉”的匾額。只能容納十五名學生的服務站竟有一百多名學生家長報名,場面格外紅火。春霞見她走了,也向劉經理金夫人提出想去跟她一塊兒干。他們起初不同意,后來考慮一來春霞已經長大了,二來金夫人的病也有所好轉,就答應了春霞的請求。開業那天,春霞還跟著她一同上了電視呢。
晚飯時分,剛下班的丈夫帶著兒子看她們來了。男人一進屋眼睛就亮了:“嗬,這么大的屋子!一個月要交多少房租呀?”
“人家說了,咱們是下崗職工,兩年內所有稅費全免。”她迎上去說。
冬冬叫春霞領著他,一會兒跑到這間屋子,一會兒跑到那間屋子,這兒看看,那兒摸摸,還爬到雙層床上睡了睡。他瞪大黑溜溜的眼睛問:
“媽媽,這是咱們家的房子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冬冬歪著腦袋問,“咱們啥時候才能有有自己的房子呢?”
幾個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話。冬冬突然躺在地上哭鬧起來:
“我不,我要咱們自己的樓房!我要咱們自己的樓房!”
她把孩子從地上抱起,緊緊地摟在懷里,安慰道:“冬冬乖,冬冬聽媽媽話。”她學著蘇聯電影里瓦西里的語調,像是對孩子,對自己,又像是對丈夫和春霞,一字一頓地說:
“面包會有的,樓房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