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佛門女子探蹤
一、緇衣紅顏
皆說佛子渡迷茫,經(jīng)書里,得三藏。契者如如,而今獨自往。緇衣一改昔年綺,青燈影,古檀香。
云鬢青絲落兩行,律論秉,歲月長。菩提心芳,明鏡敘衷腸。更把年華付苦悟,成正果,自無妄。
紅顏著緇衣,以青燈古佛為伴,如此景象,從來讓人惜嘆,一首《江城子》,不成平仄,但表余情。
說起“紅顏”,不得不提《紅樓夢》,曹雪芹先生在《紅樓夢》中可以說寫盡了古代女子的百態(tài),其中當然也不乏佛門中的女子,除了水月庵中的一眾尼姑,最惹人注目的當數(shù)躋身于金陵十二釵正釵的妙玉了。
曹雪芹先生給妙玉的判詞是: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zhì),終陷淖泥中。
單從字面上來看,作者認為身在佛門,以“潔”、“空”為好的妙玉,終究還是沒有做到清凈,身不由己地淪落于世俗中了。
妙玉是從佛門到世俗,十二釵中的另一個女子賈惜春則是由塵世遁入空門。作者給惜春的判詞是: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作為大家閨秀的惜春看到自己三個姐姐(三春)的悲慘遭遇,大姐元春“深宮夢歸”,二姐迎春誤嫁“中山狼”而殞命,三姐遠嫁他鄉(xiāng)再無歸還之期,于是心灰意冷,遁入空門,從此青燈古佛相伴,留下一派凄涼的場景。說到底,女子入佛門,在曹公眼里是可悲的,家境中落、繁華事散是背景,“獨臥”二字里更藏了少女心中無盡的的無奈和辛酸;而入了佛門便能有所得嗎?也是不見得,即使像妙玉那樣成為“資深”的佛門女子,也是逃不了世俗的壓力,落了個悲慘的結(jié)果。
不僅是曹公,古代許多文人都很不看好佛門女子或所謂的“佛門女子”,《三言》、《二拍》中的“庵廟”故事就可見一斑。《三言》、《二拍》中的尼姑,除了少數(shù)的能做到恪守清規(guī)、救苦救難,其余都是以“紅娘”或是反面角色的形象出現(xiàn),為才子佳人牽線搭橋、不修佛事而謀財騙財,甚至害人性命、淫亂佛門,毫無佛門風氣可言。
文人的態(tài)度從側(cè)面反映著社會的態(tài)度,也就是說,古代社會中佛門女子的地位相當尷尬,本是無奈而又不被社會認可,要想修行有成實在是不易。
在男權(quán)社會,女子的地位本身就不高,受得約束很多,比如要相夫教子,“三從四德”,沒有足夠的受教育權(quán)利,因此我們想看到女子在社會上有所建樹是很困難的,像走到權(quán)力巔峰的武則天、開一派詞風的李清照那樣的牛人畢竟是鳳毛麟角。因而,無論是佛經(jīng)故事還是正史傳記,關(guān)于佛門女子的記述相當稀少,南朝梁代寶唱的《比丘尼傳》在這方面便顯得彌足珍貴。
而事實上,在民間,女性往往容易信“佛”。在佛教文化傳播到民間時,婦女們能夠接觸到一些被民間化、世俗化的佛教理論,像“勸人為善”之類,因為這些理論有社會認知基礎(chǔ),且往往帶著“高”、“玄”的氣息,令她們覺得能夠獲得新東西,便將其拿來作為精神的營養(yǎng),久而久之便成為一種信念了。
但這僅僅是一種空虛的、甚至自私的信,寺廟里來來往往的老太太們總是忙著跪拜燒香,祈愿家人平安健康,或許有幾個還能講出些佛經(jīng)故事、勸善止惡的道理,要讓她們說出正兒八經(jīng)的佛經(jīng)教義、宗門公案恐怕是不可能的。當然,這就是所謂的古代“民間佛教”了。時至今日,有很多高僧大德在提倡著現(xiàn)代的民間佛教、大眾佛教,“大眾化”是一樣精神思想流傳的必經(jīng)之路,只是在對民間佛教的發(fā)展上“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是非常必要的。
話說回來,女子在佛門的地位究竟如何,我們當以怎樣的眼光去看待她們呢?
拿起佛經(jīng),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有很多報業(yè)輪回之類的理論,讀到最后會發(fā)現(xiàn)是讓“善男子”、“善女人”們好好修持、好好行善,做的好的話來生就能過上好日子,對于女子而言就可以褪去女兒身。著名的《佛說無量壽經(jīng)》中的“阿彌陀佛四十八愿”便有“脫離女身愿”:
“設(shè)我得佛,十方無量不可思議諸佛世界,其有女人聞我名字,歡喜信樂,發(fā)菩提心,厭惡女身。壽終之后,復為女像者,不取正覺。”
這里似乎是一種“男尊女卑”思想的體現(xiàn),難道說提倡“一切平等”的佛教理論在這里自相矛盾了?
在古代的男權(quán)社會中有著這樣的理論其實并不稀奇,就看佛教文化關(guān)注者是怎樣理解了。很多高僧解釋說是因為“女子煩惱多”,要面對一大堆條條框框,很難達到清凈空逸的境界,在修佛上障礙比較多,所以在“因材施教”的基礎(chǔ)上,將投生男身作為一種對女子的“嘉獎”。實在要較真的話,說由女子變成男子是一種“嘉獎”,其實還是有視女子低人一等的意味,古代佛教文化歧視女子的現(xiàn)象便是“洗不白”的;更何況,要不是佛陀弟子阿難的堅持和運營,女子連進入佛門的資格都沒有。
但我們畢竟不能對古代佛教文化求全責備,其所說的“一切平等”畢竟是有歷史條件限制的,就好比古希臘城邦的“民主政治”是僅限于“公民”的。
這樣說來,那些本身就修成正果的佛門女子就更了不起了,能掙脫世俗枷鎖真正走上修佛之路的女子也是勇氣可嘉。當然,像惜春、妙玉那樣身世悲涼的緇衣紅顏也確實是令人同情感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