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09 華杉
從反省“我不該那么做。”到反省“我不該那么想。”這是知行合一的自省精神。曾子日三省吾身,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王陽明提出了更高要求,要每天反省今天我都動過些什么不善的念頭。
【問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有人向先生請教知行合一。
先生說:“這就必須理解我的立言宗旨。今天的人,因為把知和行分成兩件,所以當有一念發動的時候,這個念頭雖然是不善的,但還并沒有去做這壞事,就不去禁止它。我今天說一個知行合一,就是要讓大家曉得,念頭發動的時候,就是已經行了。念頭發動之處有不善,就要把這不善克制掉,必須要徹根徹底的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這就是我立言的宗旨。”
從反省“我不該那么做。”到反省“我不該那么想。”這是知行合一的自省精神。曾子日三省吾身,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王陽明提出了更高要求,要每天反省今天我都動過些什么不善的念頭。
【“圣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個天理。圣人本體明白,故事事知個天理所在,便去盡個天理。不是本體明后,卻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來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數、草木鳥獸之類,不勝其煩,圣人須是本體明了,亦何緣能盡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當知的,圣人自能問人。如‘子入太廟,每事問’之類。先儒謂‘雖知亦問,敬謹之至’,此說不可通。圣人于禮樂名物,不必盡知,然他知得一個天理,便自有許多節文度數出來,不知能問,亦即是天理節文所在。”】
圣人無所不知的,只是知道天理;圣人無所不能的,也只是能個天理。圣人的心,本體明白,所以事事都知道有個天理所在,就去盡個天理。但并不是本體明白之后,就于天下事都知道,都會做。天下事物,比如各種具體事物,規矩章程,草木鳥獸,不勝其煩,就算圣人心體再明白,又怎么能都知道呢?不需要知道的,圣人自然不消去求知;需要知道的,圣人自然會去問別人。
《論語》里記載: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孔子進到魯國祭祀周公的太廟了,每個東西、每件事都問。有人就嘲笑說:“誰說孔丘知禮呀?”進到太廟,啥都要問。
孔子聽到了,回應說:“這就是禮。”
對這一段的解釋,在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里說,孔子是雖然知道,還要問,要確認,這是恭敬謹慎之至。王陽明就說,這樣講不通。那孔子第一次進到國家太廟,對于里面的各種物件,這個叫什么,那個叫什么,做什么用的,什么規矩章程,他沒有必要都知道,也不可能都知道,問就是問。他心里本體明白,自然就曉得許多的規矩章程,不知道的就問,也是規矩章程所在。孔子說:“是禮也。”問就是禮,就是這個意思。
【問:“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善、惡兩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謂只一物?”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體。本體上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不是有一個善,卻又有一個惡來相對也。故善、惡只是一物。”直因聞先生之說,則知程子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于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其說皆無可疑。】
黃直問:“老師曾經說,善惡只是一物。這善惡兩端,就像寒冰和火炭一樣相反,怎么說只是一物呢?”
王陽明回答說:“至善,是心之本體。本體上稍稍過分了一些,就是惡了。不是心體上這邊有一個善,那邊又有一個惡來相對。所以說善惡只是一物。”
黃直聽了先生此說,就理解了程顥先生說的:“善固然是性,惡也不能說不是性。”又說:“善惡都是天理。說它是惡的,本來也不是惡,只是本性上稍微有過分或者不及罷了。”黃直對這些說法都沒有疑問了。
王陽明在晚年,將他的思想總結為四句:“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這四句話掀起了軒然大波,就是這第一句:“無善無惡心之體”,和他在這里講的,也是儒家一貫的觀念——至善者,心之本體——完全不一樣。將本體從至善,改成無善無惡,怎么也對不上。所以錢穆在寫《陽明學述要》時,干脆在后面單列一章《王陽明晚年思想》,把四句教列到“晚年思想”里去,就不放在陽明學述要的“本體”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