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變了,變得面目全非,卻為你高興;
你遠了,遠到恍若隔世,卻為你牽掛。
曾經的那個地方,十年不變,現在的那個地方,越來越遠,那個地方,就是我們的家。
每年的年終,當萬家燈火亮起,人們都從外面的大家——工作單位,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平日里熱鬧非凡的大都市,幾乎成了一座空城,作為一個典型外來人口聚集的城市,深圳也不例外,這個時候,在街上坐個公交就等于包車了,但我沒有體驗過。
這種時刻,如果你沒有回家,沒人陪伴,就算能去逛街購物,做一桌好酒好菜,看著精彩的電視節目,我也相信你比誰都更懂得孤獨的含義,它從來不在于形式,而在內心,空城,也從來不在于物質,而是人氣兒。
所以,不論多遠,以怎樣的方式,路途多么擁堵,人們都在做著同一件事情,回家。
歸途
本來定好了7點的鬧鐘,但老媽的起床電話還是早一個小時打了過來,8點多的車,我只好6點就起床,用他們的話說,做好充足準備,趕早不趕晚,這是從小到大他們教導我的做事風格,即使快30歲了,爸媽還是會這樣事無巨細地替我操心。
南方的冬日依舊陽光明媚,為了防備北方的寒冷,我穿得稍微厚一點,折騰一會兒已經一身汗。
從深圳回家的直達車太少了,所以常常要從廣州轉一次,這樣,回家的路就被分成三段,從深圳到廣州,從廣州到市里,從市里回家,每走完一段,像是完成一道關卡,直到最后到家才真正踏實,所以,人們才會對遠行的人說“一路順風”。
到廣州的時候,正趕上午飯,車站的飲食向來很貴,于是就想耍個小聰明,出去吃,吃完再進來嘛,但車站一般都在遠郊,周圍哪有飯店,只好又灰溜溜地回到候車廳。
14點檢票上車,往車上一坐,6個多小時的車程,總得找點事干,臨行前就想好了,看書,我挑了一本已經買了三年多還沒拆封的書,朱軍的《我的零點時刻》,它跟著我走南闖北,卻一直沒有好的契機去讀,我只想在春節讀它,這次再合適不過,我相信很多人知道朱軍都是因為春晚,不論現在的春晚在大家眼里是怎樣,我仍然會每年從頭到尾地看,春晚之于我,已經成為一個儀式,如果不看,一年就不完整。
晚上20點,到站下車,寒氣瞬間迎面襲來,每年回家都是一次從夏入冬之旅,但沒關系,好心情能蓋過一切,周圍的事物顯得有些陌生,卻又無比親切,耳朵里鉆入的都是鄉音,而不是大城市里的大雜燴,它傳達給我一個信息,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坐著中巴車又晃悠了兩個多小時,晚上11點半才到家,我跟爸媽說如果時間晚了就先睡,但我知道他們不會,爸媽做好了飯,備好了熱茶,燒好了熱水,在等著我。
我從初中開始離家,每次回的都是同一個地方,但每次的感覺都不同,關于歸途,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籮筐的故事可講,不妨再聽我講兩段。
從小我就羨慕別人能到處跑,到內蒙古,到新疆,到廣東,聽起來很帶勁兒,像是去探險,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去打工,不是去玩兒。
直到22歲,我才體驗了人生中第一次火車之旅,期待又忐忑,生怕犯錯,好像一不留神,寶貴的第一次就不圓滿了。可那終究是第一次,一開始就出糗了,沒太在意車票上寫的座位號,印象中應該是很多人熙熙攘攘擠來擠去地搶座位,檢票閘口一開,我就背著包飛奔了出去,口袋的拉鏈沒拉好,我裝著的堂弟的手機也從我身上飛了出去,一下就慌了,趕緊把散了架的手機從地上撿起來繼續飛奔,到了車上看到空座就把屁股往上一放,還召喚著堂弟快點過來,省得座位被別人占了,旁邊的人馬上善意地提醒我說,小伙子,你看看你的座位號是不是這里...然后我滿臉狐疑又尷尬地重新審視一下車票,起身離開,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靜待火車發動,一分鐘,兩分鐘...車終于開了,嗯,很平穩地向前移動,比汽車舒服多了。
這就是我的火車初體驗,不會在意路遠,不會在意人多,什么都不會,什么都很有趣,就像初戀。
有一年的回家經歷是比較特殊的,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搶到一張普快、無座的票,舍不得退,也懶得再整天去關注搶票,就不斷鼓勵自己,可以的,忍一忍,能到家就好了,就這樣直到回家那天。
事實上從上車的那一刻感覺就不同,一般的流程是,拿著車票,找到車廂,找座位,安放行李,悠哉悠哉地準備出發,可是沒座的人呢?找到車廂,進門,結束,就是這么簡單,待在哪兒呢?兩節車廂相接處,就好像坐在車廂里的是一家人,我是強擠進來的外人,更為甚之,就那么點兒地方,同樣擠滿了人,我所能占據的就是我身體所及的面積,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看著人來人往,說得輕松,可車程將近20個小時,誰都熬不住,管你來自哪里,姓甚名誰,什么身份,聊聊天唄,但也不能一直聊,得睡覺哇,怎么睡呢,坐都坐不穩,更別提能靠在哪里或者趴在哪里,弄張紙片坐地上吧,空間狹小,窩得難受,靠在車門上吧,大冬天的,又硬又涼,把身子彎下去,把頭埋下去吧,跟個吊死鬼似得,脖子疼,大腦缺氧,但人困到極點的時候怎樣都能睡著,就隨便找個姿勢,迷糊一會兒,醒一會兒,迷糊一會兒,醒一會兒,只盼著天快亮,快到站下車。
那次之后,我發誓,再也不坐普通列車,但返程的時候,我又坐了,時間更長,23個小時,我自己都想笑自己,可誰讓票那么難買。
中國的春運,被稱為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哺乳動物遷徙,平時的感覺尚不明顯,但到了火車上,旁邊坐著一個干什么的都很正常,公司大老板、酒店服務員、工地農民工,等等。最有意思的是,總能碰到一個很能吃或者很能說的,如果足夠幸運,就能碰到一個既能吃又能說的,瓜子、桔子、蘋果、雞爪、雞蛋,高興再來兩罐啤酒,而且這樣的人往往不是什么有錢人,最大概率上是農民工,他們是最無所顧忌,追求最單純的一群人,出來打工為了什么?掙錢,掙錢為了什么?吃飽喝足穿暖,日子過得更好。你可能會說,我們不都這樣嗎,是的,但他們能把這些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表現出來,雖然做的工作沒有我們體面,薪水也不太可觀,但他們過得舒服,這就是我寫《你比農民工更快樂嗎?》的原因之一。
今年是2017年,把時間拉回到十年前,我還在讀高中,連市都沒出過,“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依然是個夢想。后來,我輾轉到了臨省讀書,不過我家本來就在邊界處,所以只需要一個小時車程,但即使這樣,它在我心理上的距離遠遠超過實際距離,且意義非凡,覺得很遠,放長假才會回家,如果放到現在,能天天回,就跟很多人上下班那么簡單。再后來,就是上大學,也還沒走遠,是臨省的一所普通二本,汽車5個多小時能到。
那些年,離家的距離每增加一點,我都會興奮一次,像破了個記錄,期盼著什么時候能再增加一點,當然,這些期盼當中,包括“北、上、廣、深”。
還好,上了大學之后的三年之內全都實現了,大二去了上海,看世博會,大四去了北京,游了天安門、長城,大學畢業來到了深圳。
其實畢業時爸有說過讓我回家待幾天,考慮一下再定去哪里發展,親戚們說,在家考個公務員很不錯的,我知道,他們都是想讓我在家多待待,離他們近些,但我力排眾議,悶著頭往前沖,直接南下。
現在看來,我確實是有些任性地在釋放著壓抑在每個青春少年心里向往外面世界的沖動,向往自由的沖動,一步一步不回頭,走的越來越遠,歸途越來越長。
家
家是什么?打記事起,我家就在媽單位的家屬院,吃飯,睡覺,玩耍,上學,放學,稍微長大些,才知道我家原本不在那兒,年幼的我很不理解,家不就應該安安穩穩地在一個地方嗎?怎么還能變呢。
直到15歲的時候,爸媽買了另外一處好點的房子,我經歷了第一次搬家,有興奮,有不舍,搬離了那里,以前每天都會見,覺得永遠都不會分開的人,就那樣分開了,不知為什么,到了新的環境我沒有再交新的朋友,甚至連周圍的人都沒有去認識,或許,我是知道了遲早要離開,又何必有曾經,而之前的那些朋友,有些就再也沒見過,只是時不時從媽口中聽說一些消息,誰去哪里上學了,誰結婚了,誰家出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人和事,就像回聲一樣,雖然會發出聲響,但越來越弱,越來越弱,直到幾乎消失,我就長大了。
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家都曾指代過很多地方,學校宿舍,換了又換的租房,但真正的家只有一個,只是,這個真正的家,卻成了我們停留時間最短的地方,就像旅行一樣,每年回家我都會用一副新牙刷,一周之后,使命結束,來年又是新的。
這些年家鄉的變化真的超級大,老的建筑被拆,建起了新的商場,新的電影院,新的公園,通了公交車,有了很多新的樓盤和新的路。很難想象它就是那個曾經我覺得十年都不會變的地方,其實只是因為身處其中而不易察覺,它每天都在變,就像我們,也每天都在變。
但不論變化多大,那些曾經熟悉的人也不知現在何方,只要踏上這片土地,一切的記憶,一切的情感,就會重新聚集到身上,把最親切,最踏實,最溫暖的那部分統統喚醒。
回家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事,等待我們的,只會是爸媽忙碌的身影,和那個不論過去還是將來都會繼續待著的小屋,那就是我們生活過很多年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地方,但是,那里有只關心我們累不累,不在意我們飛得高不高的人,有能讓我們卸下所有偽裝和堅強找回自我的東西,所以,它又顯得那么寶貴,我們會為這短暫的停留和相聚感到無比幸福。
隨著除夕之夜的臨近,人們都在陸續回家,也都在表達著回家的喜悅,朋友圈的節日氛圍也愈加濃厚,每條都有很多人點贊,大家都說,回家的感覺真好。我姐發了這么一條:生存與生活,到底有多遠?吾城·吾鄉。我覺得說得特好,在外打拼為生存,回到家鄉,回歸生活,回味溫暖的親情。
所以,不論你變成了什么樣,混得好不好,回家的路有多遠,如果可以,買張車票,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