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學有四個室友,睡我對面那個叫小小。
這廝打籃球很厲害,三分線投球一投一個準,打半場的時候接到球拔起就射,對方看到球空心進框就開始罵娘。
而打籃球從來都是靠隊友的我,每次出去打球都是跟他搭檔,他在外面投球我就裝模作樣的在里面搶籃板,其實他投不進的球很少,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把他投空心的球撿回來。
可惜我們學校從來就沒有女生來看男生打籃球的傳統,球場上空的男性荷爾蒙始終揮之不去,小小也就一直沒有實現找個女朋友看他投球給他遞礦泉水的心愿。
小小其實長得一點都不小,一米八的個子,天天在寢室做俯臥撐然后就脫了上衣給我們秀肌肉,每逢這個時候我們就夸贊他的胸肌,不錯不錯,以后你女朋友的胸肯定沒你的大。
之所以叫他小小,是因為他打Dota的時候總是挑一個叫“小小”的英雄,所以就叫他小小,也是因為打游戲,我們就篤定他找不到女朋友。打Dota的人都找不到女朋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他打游戲的時候,我們吃飯他不去,我們上課他不上,我們睡覺他不睡,叫他打籃球他也不打,可是他不去打我也不敢出去打,技術太渣會被罵的,就搬凳子看著他打游戲,等他打爽了再出去打籃球。
上帝給一個人開了扇門,肯定就把其他的窗都給關了,他游戲打的跟一坨農家肥似的,在大街上隨便拉個小學生過來都比他強。在他第無數次奮不顧身的沖到對方的火力下時,我終于忍不住了。
“你就不能往后撤一撤?對面三個英雄一起上來了你一個法師去當肉盾是怎么回事?你傻啊你?”
他毅然決然地左跳右跳,騰挪轉移,吃下了對方的所有攻擊,然后界面變暗,他點了點他的隊友,是個龍騎士,跟我說,“你看,他不是活下來了。”
我仔細一看,這丫等級也忒低了,都打到后期了才12級,不知道怎么混的。
“這丫誰啊,這么菜,下盤踢了。”
“她是二蛋”,小小的小小復活了,買了個傳送直奔龍騎士而去,“你以為我不會打?我只是替她死了十幾次。”
二、
我一直都勇于面對我是二貨這一事實,但是卻對我是二貨磁鐵這一事實耿耿于懷,不知道為何我的生命中總是出現各種各樣的二貨,我本該樸實無華的一生被他們照耀的異常閃亮。
二蛋就是個二貨,當初來大學第一天全年級大會,站起來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聽見了后兩排男生集體流口水的聲音,坐在我旁邊的小小一臉嚴肅的捧著一本最新的《游戲志》,在雜志背后用眼角的余光拼命地看著二蛋,后來軍訓的時候他總是站的很整齊,估計小時候沒少練過。
雖然二蛋長得很讓禽獸禽獸,但是第一眼看去我就知道她跟我們是一類人,從小到大都在二貨堆里摸爬滾打的我,逆風十里也能聞出二貨的味道。張無忌他娘告訴他漂亮的女人信不得,而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像二蛋這么美的二貨,都是毒藥,劇毒。
二蛋當然不叫二蛋,只是她后來跟我們混的熟了,總是學《喜羊羊與灰太狼》里面那個荷包蛋,一天到晚對著我們喊“蛋蛋”、“蛋蛋”,我們就順其自然叫了她二蛋。
只是二蛋沒告訴過我們她也玩Dota,所以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都有個小小會莫名其妙死在她后面。
三、
我們一起去歡樂谷玩,像二蛋這種二貨女生總是跟男生混在一起的,所以我打小就是跟一群女漢子廝混在一起,看紅樓夢的時候懷疑淑女們是不是都躲在家里嘔血寫詩。
女漢子漢子起來的時候比真漢子還漢子,站在跳樓機前,二蛋用堅定的眼神告訴我們她想上去,小小也用堅定的眼神告訴我他很恐高,于是我堅定的去了窗口,買了三張票,跟二蛋兩個人一人一只手把小小拖了上去。
坐在機子上,小小的腿一直在抖,我趴在他耳邊跟他說了一句話,他立刻就不抖了,頓了頓又開始抖起來,這一次抖得更厲害,我有點懷疑這架跳樓機要被抖壞了。
跳樓機上升了,我低著頭看下面的人變得越來越小,到了最高處,跳樓機停了停,我炸了眨眼,感覺旁邊還在抖,我深呼一口氣,還沒呼完,剩下的氣就被由下而上的風灌回了嗓子里。
旁邊開始叫喊,嗓子壓抑不住的興奮,我沒叫,看著地面上的人群的面孔迅速放大,又停止,再縮小,又迅速放大,耳朵里灌滿了風聲,聽不見地面上的喧嘩,倒像是在看默片。
從跳樓機下來的時候,二蛋的小臉蛋紅紅的,摸著胸口說好刺激,小小的臉好像比她還紅,投向我的目光滿是光澤。
那一天我們玩完了各種各樣的游樂設施,坐亞洲第一高的過山車的時候,我坐在后排看著他們兩個人的頭,起伏翻轉間,隱隱約約好像湊到了一起。
那天,我趴在他耳邊說的話是:“等會二蛋叫起來的時候,你就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叫。”
于是那天他們兩個人都喊啞了嗓子。
四、
開學過了幾個月,大家都混熟了,二蛋這個外號也都傳開了,但是小小一直不讓我們在寢室外叫他小小,所以二蛋還是不知道那個死了無數次的小小是小小。
元旦的時候,學校領導發了瘋給我們放了五天的假,放完假再過一個星期就考試了,我們也無志于復習刷夜,于是就組織了一場浩浩蕩蕩的冬游,學渣學霸都有,清點人馬最終商議去婺源。
冬天的婺源很冷清,我們很熱鬧,一路上小小總是坐在二蛋的周圍,卻又不敢再坐近一點,我嫌他沒膽,扯著他坐到了二蛋的對面,順手又拉了一個哥們,一起打四人斗地主。
后來回頭想想這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如果我們哥四個不在寢室里面天天打牌,我們就不會打四人斗地主打成習慣,如果我們沒有打四人斗地主的習慣,那那天我們就不會放棄老少皆宜的三人斗地主而不是再拉個人來打破壞傳統的四人斗地主。
更何況我隨手拉的人是王一凡。
王一凡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別名的,他的名字就叫王一凡,大二,學生會某個部的部長,擅彈鋼琴,為人風趣幽默而不失儒雅風范,除了長得只比我稍好看一點,其他沒什么別的缺點。
這樣的人怎么都不去死呢,我時常這樣惡毒地想。
五、
婺源有個地方叫臥龍谷,自打羅貫中寫了本《三國演義》,許多山谷都改了名字。
山谷很不錯,雖然是冬天,沒有花也沒有草,但是自山谷頂端而下的一條溪水實在很好看,水里立著許多大石頭,我們就在石頭上跳來跳去。
忽然小小一臉嚴肅地跟我說,我覺得我該洗個澡了。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衣服鞋子一脫,跳進了水里,穿這個大褲衩開始嚎叫,一行人都驚呆了。
然后我就看到身邊的二蛋的眼睛開始發光,我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在我伸出手的前一刻,她沒脫衣服直接跳了下去,小小接住了她,然后兩個人在水里發瘋。
我看著他們兩個人在水里發瘋,忽然也很想脫了衣服下去一塊瘋,雖然我知道這是冬天,雖然是溪水但是水溫絕對不會高于十度,但是兩個朋友都二得這么灑脫,兄弟我也不好丟了面子。但是我手里抱著小小的衣服,我知道我不能下去。
一伙人就站在石頭上看著這他們兩個人在水里瘋,舉起手機各種拍照,小小在水里不敢碰二蛋,倒是二蛋一直擺著各種各樣的姿勢,捏小小的臉,挽著小小的手。
婺源的陽光一直都很好,我看見小小的胸肌在水里熠熠放光。
六、
那天他們兩個人上來以后,二蛋的衣服全濕了,我就義不容辭地為她披上了外套——小小的,小小就在清寒的冬天里,濕身穿著一件白襯衫,二蛋說真不錯,讓我跟濕身帥哥拍張照,于是就有了一張穿著一件大外套的美女和一個濕透了的帥哥的合影。
在冬天的溪水里面泡了一回,小小一點事都沒有,我們都說他壯得跟頭牛似的,而且還是發情的公牛。
可是二蛋感冒了,小小找到我,一臉嚴肅的跟我說。
“你怎么知道的?”
“她室友告訴我的。”
這丫什么時候建立的諜報系統,我納悶,“那你趕緊去買藥啊,表現的機會到了。”
“我不敢送,你跟我一起去。”
“你的膽子長在我身上啊?泡妞有這樣帶著兄弟一起泡的么?”
“不是,我去買藥,你幫我去送。”
你要是見過小小這樣一個五大三粗胸肌爆棚的漢子肯定想象不到他是個這么害羞的孩子,而我們也習慣了。寢室里聊起過去的感情史的時候,小小在我們的逼問下吐露了他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
“做到什么地步了?”我們這樣問他。
“什么什么地步?”小小問我們。
“就是棒球打到幾壘了?”我們懷疑他裝純。
可是在他羞澀地告訴我們他談了兩年的戀愛只牽過幾次小手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真的很純。
七、
“現在要我幫你送藥,以后你們結婚的時候要不要我也幫你一把?”
在我的淫威下小小終于決定他自己去送藥,于是兩個男人在藥店挑了幾盒感冒藥,小小往袋子里裝第五盒藥的時候我又忍不住了,“二蛋是犀牛啊,買這么多怕吃不死她么?”
小小又開始抖,他拉著我的衣角,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走到女生宿舍樓下。
在陰暗的角落里,小小把電話拿出來,翻到二蛋的號碼,我看到二蛋的名字前面加了個大寫的字母A,心里有過人的人都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是小小抖得厲害,那個綠色的鍵始終點不下去。
我把手機搶過來,“怕個蛋啊,你再不打電話等會有其他人來送藥都有你哭的,二蛋這樣的女孩不缺人追。”說著我就狠狠地按下了那個綠色的鍵。
“等等,你看。”小小推了我一把。
我一抬頭,看到王一凡拿著兩盒藥沿著女生宿舍門前的路走來,再看,二蛋從宿舍里走了出來,她精神很差的樣子,但感冒了還是很好看,生了病的西施比西施好看。
可我那個時候沒想那么多,我第一個反應是我的母上大人總罵我是烏鴉嘴是沒罵錯的,第二個反應就是去看小小。
小小咬了下嘴唇,下一刻我看到了兩個深深的牙印,然后他不抖了,把他的手機搶了回來,手速飛快的掛掉了電話,就跟他控制著英雄小小擋攻擊一樣快。
“干啥呀,為啥不打了?”
小小沒理我,他看著女生宿舍門口的兩個人,王一凡跟二蛋說著些什么,然后就走了,走的時候還拍了拍二蛋的肩膀。
“二——”我叫了一個字就被小小用他強健的胳膊捂住了嘴,我奮力反抗,但是小小力氣實在太大,我眼睜睜看著二蛋走進了宿舍樓。
“為什么不讓我叫她?”
“叫她干啥?”
“你買藥自己吃啊?”
“已經有人送了。”
“你再去送,把王一凡的藥要過來,我們回去吃。”
“算了。”他聲音越來越小。
“什么算了?”我踹了他一腳,“不就是他送藥比你早一步,你就放棄了?”
“我比不過他的。”
“你個傻叉,”我從未這么恨鐵不成鋼過,“他有你帥么?他籃球有你打的好么?他會打Dota么?他胸比你大么?”
沉默良久。
“我們是會畢業的,”小小看著我,我忽然覺得他好像變得比我大了,用一種我很討厭的眼神看著我,就跟每次我爸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我不想,不想談一場戀愛然后分手,你們笑我談戀愛就知道牽手,可是吻了唇就要負責任的,我已經對不起一個人了,不能再對不起二蛋。”
“可是就算二蛋愿意跟我一輩子,我也不想讓她跟我一輩子,二蛋這樣的女孩子是應該過好日子的啊,可是你看,我們這樣的人能讓她過好日子么。”
“那你就讓王一凡,他——”
“王一凡人挺好的,會做事,會彈琴,為人正經,比我們強。”
“要是王一凡和二蛋在一起,”我頓了頓,“又分了呢?”
“那我就做了他,”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
八、
后來王一凡就真的跟二蛋在一起了。
我們就再也沒一起出去玩過。
消息傳來的那天,小小還在打Dota,用的還是英雄小小,旁邊那個看起來依然很菜的隊友還是二蛋,室友說出那個消息的時候,小小剛巧抗下最后一個攻擊,界面又暗了。
“走,打球去。”我說。
“等等,”他還是沒看我,“打完這盤。”
我還是搬了張凳子看著他打,看他一次次揮舞著鼠標、跳躍著鍵盤,去送死。
一盤打完,小小退出,拉開開始菜單,把11對戰平臺卸了。
游戲軟件的服務真好,卸載操作這么輕松,要是忘記一個人也能這么容易就好了。
那天我們比投籃,我頭一次贏了他,他的三分都沒有奔著球框而去,把球板砸得搖搖晃晃。
后來他把我們一起攢錢買的籃球扔進了湖里,斯伯丁,PU皮,NBA LOGO系列,鉑金經典,530元。
半個月的伙食費啊,我欲哭無淚。
那是個春天,我們兩人家里都不富裕,所以后來小小又跳進湖里把籃球撈了起來。
他感冒了。
九、
時光一直在前進,而我們永遠也想不到未來的模樣。
后來,我跟小小,不,他后來就再也不讓我叫他小小了。
后來,我跟他坐在一間茶館了,他現在是一家公司的董事,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照舊,我比他稍微混得差些。
我們談起了許多年前,說起了大學的事情,我們回憶以前我們的窮日子,當初為了買個好一點的籃球,我們喝食堂的免費湯過了一個星期,兩個人餓在床上爬不起來。
說著說著我們都笑了,笑那時的我們是那么窮,笑那時那么窮的我們有一天也能開著名車來茶館喝茶。
我們誰都沒提到二蛋,雖然我們都知道二蛋后來嫁給了大學里面一個我們都認識的同學,那個同學老老實實,其貌不揚,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按理說這樣的人是不應該出現在我們這樣肆意飛揚的青春故事里的,可是他最終娶了二蛋。
我們也沒提王一凡,雖然我們當初都信誓旦旦地說過要做了他,而他也確實跟二蛋好上了又分了手,可是過了這么多年,我們都知道了生活就是這么個婊子樣,誰都沒辦法。
最后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了句,“那個時候我要是聽你的不那么膽小就好了。”
我瞄了眼他的腿,沒抖。
十、
我沒告訴他,
他已經,
比我勇敢的多了。
我說過,像二蛋這么美又是個二貨的姑娘,是毒藥。
by龍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