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芳際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謝家住了下來。
除了韓芳際和謝家原來的馬夫,大家都很高興。
杭州城的大小酒樓老板也很高興,蓋因這幾日謝十八小姐都帶著她新雇的馬夫來光顧,每次必點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真不愧是謝家最受寵的小姐,連帶個下人出來吃飯,出手都如此闊綽。
“又點這么多,不會浪費嗎……”
韓芳際一臉沉痛。
謝綺羅正托著香腮,望著窗外行人,在瞥見一個賣蟹黃湯包的行販時,眼睛突然一亮。
“唔,西湖醋魚,糖醋蓮藕,叫花雞……都特別好吃,你不吃嗎?”
韓芳際看著滿桌的佳肴,表情更加沉痛了。
“如果不是花我的錢,自然是……”
“哎呀,吃飯時就別想這個啦,”謝綺羅一臉若無其事,“等我爹解了罰我一年零花錢的禁,我一定把這些錢還你。”
“……好吧。”韓芳際有氣無力道,“你別忘了,還有我的工錢。”
“工錢?”謝綺羅瞪起眼睛。
“你不是雇我做車夫嗎?”
“哇,有本小姐陪你逛遍杭州城,美食美景,還有美人,你還想要什么工錢?”她說美人的時候纖指比了比自己,還順手抹去嘴邊沾著的湯汁。
“我看是你自己想逛吧……”韓芳際很體貼地遞上帕子。
“謝了,”謝綺羅左手接過帕子,右手筷子不停,“啊,誰叫我爹之前把我關(guān)了一年呢,這幾天呢,我得把這一年的份都補回來……”
“難怪……”
韓芳際看了對面美人風(fēng)卷殘云的吃相一會,端起龍井抿了一口,又默默地把目光轉(zhuǎn)到了窗外。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一個時辰后……
謝綺羅說她吃頂了,都是韓芳際的錯。
“怪我咯?”他學(xué)著謝綺羅的樣子翻了個白眼。
“誰叫你不吃啊,”謝綺羅一臉心疼地看著剩菜,“這可是暴殄天物。”
“上馬吧。”韓芳際不想和她討論這個話題,早就非常自覺地結(jié)了賬,牽出了馬。
值得一提的是,謝家這位新雇的馬夫,就是個牽馬的,連車都沒有。蓋因謝家十八小姐不喜歡坐在車?yán)铮ㄓ绕涫墙?jīng)歷前幾天馬車被堵在花街那件事后),索性便把車架都給拆了。
“你怎么說還算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吧,怎么這般拋頭露面的。”韓芳際牽著馬,覺得自己來江南簡直是個錯誤。
“我八歲那年,全杭州人就都認(rèn)識我了。”大姑娘男裝打扮,正騎在馬上左顧右盼呢,“我出來逛,不就和走親戚一樣嗎?”
話音未落,她就笑嘻嘻地和一旁賣果子的打了個招呼,馬上就被眉開眼笑地塞了根冰糖葫蘆在手里。
“還王大哥?”韓芳際被那聲甜膩膩的叫喚嚇得耳根一抖,“人家那年紀(jì)都夠做你爹了吧?你怎么不叫叫我……”
“韓大哥~”謝綺羅糖葫蘆舔得正歡呢,心情顯然很好,這便越發(fā)沒了節(jié)操,當(dāng)下從善如流地回應(yīng)道。
韓芳際牽著韁繩的手又是一抖,覺得對方是在報復(fù)自己。
兩人一來一往,不時拌個嘴,膈應(yīng)膈應(yīng)對方,氣氛相當(dāng)和諧,這便逛完了一條街。
韓芳際聽馬上少女八卦杭州城家大小人家,雖然內(nèi)容不雅,但勝在聲音清脆,語氣生動,倒也覺得很是有趣,神情也便放松下來,不再惦記著癟了的荷包。目光也懶洋洋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逡巡著,卻就在瞥見街角人影時凝住了。
那是——
樊思離。
待反應(yīng)過來,他連忙把緊韁繩,把謝綺羅拉走了。
謝綺羅不明就里,依然歪坐馬上,嘴上跑馬。然而韓芳際再也輕松不起來了。
樊思離,煩死你,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
“你果然來了。”
“小芳都來得,我來不得么?”
“嘖,謝家的夜衛(wèi)該換一批了。”
“嘖,謝家的馬夫管得還真是多啊。”
“為主子分憂罷了。”
“喲,小芳這是改口味了?小心牙崩啊。”
“女人么,總比男人軟。”
“誰說的,我家毛毛可軟了。”
“喂,護法大人,你這話怎么聽都很糟糕啊。”
“罷了,隨便你和謝綺羅怎么來。不過,真正的主子交待的事,你可千萬別忘,否則……”
“喂,樊思離,你剛才的確若無其事地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掩過去了吧。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拿教主來嚇我也沒用啊。”
“切……我走了。”
夜風(fēng)呼嘯,卷走不該出現(xiàn)的話,連同不該出現(xiàn)的人。
“可是我已經(jīng)忘了,因為江南太美了。”
“碧柳垂堤,桃花滿塢。糖醋桂魚,西湖龍井。”
“美人如斯,秀色可餐。”
韓芳際站在窗前,凝視著茫茫夜色,喃喃自語,宛如夢囈。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