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58）閉關
文｜大尾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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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餐時，一些班主任和有晚自習輔導的老師打了飯菜，到教工餐廳吃飯。一號餐廳的三個大圓桌，一個圓桌空著，另一桌有三四個人，剩下的一個桌子，打了飯的老師挨挨擠擠團團圍坐，堆得密不透風。這里是新聞的聚散地，國際新聞，八卦消息，應有盡有，新聞發言人不乏熱心的聽眾，聽眾吃飯時也能收獲或交換一些有用或無用的信息。
任雪峰問曹主任：“有人說你們高二年級每個月發的錢比我們高三年級的還多幾百塊，你月均發了多少？”
曹主任反問：“你有多少？”
任雪峰在心里悶了一下，說：“700塊錢不到。”
曹主任笑了笑，說：“確實沒我們發的多。”
任雪峰問曹主任一個月到底有多少，曹主任說東方在年級組會上交代過，不要把年級發錢的事在外面說，比別的部門少了難免自墮志氣，多了惹生是非。曹主任越是遮遮掩掩不肯說，任雪峰越難受，急于弄清情況，在座的三個年級的人都有，曹主任不說，自然有其他人說，幾個人把數一匯總，結果是高三比高一的多了幾十塊，比高二的竟然少了兩百多。論年級收入，高三年級有往屆學生插班交的補習費，有學校給年級傾斜20%的節假日補課費，這是高一和高二兩個年級所沒有的，從沒出現過高三補課費少于其他年級的事。徐顯宗當場就炸了：“關宏銀是怎么搞的？年級的錢到哪里去了？下次查賬一定要搞清楚，不能讓他弄一本糊涂賬來糊弄我們。”高三年級的其他幾個老師也憤憤不平。
又有人說，麻校長任期滿之后要到局里當局長，多半搞到年底。人們對這類小道消息心情很復雜，既然是小道的，注定了其非官方的色彩，不一定作得了數，但吊詭的是，小道消息十之六七最終成了事實。民間組織部長們又在操心，老麻走了，空出了一個位子，是從校外調人來，還是從內部產生？如果是從內部產生，又多出了一個副校長的位子，誰會被提拔呢？
這類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關宏銀和東方的耳朵里，東方不為所動，該干嘛干嘛；關宏銀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了，龔書記這條線他搭過，他曾經跟著他爸去過老龔書記家，老龔書記不咸不淡的。他后來成了麻校長的麻將搭子，麻校長最近幾年添了個打麻將的愛好，手氣很好，贏多輸少，打麻將時大局觀強，對于如何針對其他三家的情況，拆好自己的口子，他頗有心得，人們給他的姓后加了一個“將”字，叫做“麻將校長”。趁麻校長贏了錢，情緒好的時候，他向麻校長提了自己想往上面走一步的想法，麻校長念在他時刻緊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帶他到了市里管教育的女副書記凡盈書記家里，逢年過節，關宏銀又單獨去過凡書記家里幾次，關鍵時刻，凡書記是幫得上自己的常委。他從年級組長的手里，支取了一筆錢，到凡書記家里去了一趟。
“親親貝貝”已然是蘭都商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明星，人氣日盛。奶奶到幼兒園接孫子，如果有人問起“孩子的這件衣服是在哪兒買的？”奶奶會響亮地回答：“親親貝貝。”人們以到“親親貝貝”消費為榮，佳慧聘請了職業經理，自己當甩手掌柜，隔三差五到商場轉轉，到財務室查看一下賬目。
涔元到夾山寺住了一段時間，準備回深圳去了。臨走的前一天，他買了香燭鞭炮，和東方一家人，回了老家，佳慧和妞妞下車后往堤內走，到妞妞的爺爺奶奶家里去；涔元和東方拿著祭品，往河洲上走去。河流在這里呈“幾”字形繞過，涔元家族的墓園就位于“幾”字的橫折處。河洲的承包人種了成片的經濟林意大利楊，繁華已過，楊樹卸了妝，只剩下光禿禿地枝條，間或有一兩片灰黑的葉子在寒風中簌簌抖動，遲遲不愿離開母親的懷抱。誰家的一群大白鵝，在清澈而冰涼的河水里歡快地撲騰嬉戲，嘎嘎的聲音傳得老遠，給這沉寂凝縮的冬季平添了一些生氣。涔元的伯祖父解放前隨蔣公逃往臺灣，其后人十年前由涔元陪同回老家祭祖，給村里學校捐了一筆錢，村里出面給涔元的祖宗修了個氣派的墓園。涔元在墳前供上水果，插上香燭，磕頭拜祭。東方把鞭炮拆開，繞著墓園碼放，等涔元磕頭完畢，東方也燃了炷香插上，然后磕了幾個頭，把鞭炮點燃，鞭炮噼噼啪啪地炸起來，樹梢的幾只寒鴉被爆響驚飛，四處奔逃。
在一片嗆人的硝煙中，兩人往回走，東方問道：“涔元，這次閉關給你帶來了什么？”涔元在夾山寺修行，中途閉關一個月。
“簡單地說，閉關是教我們做自己的主人。”涔元說，“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一個佛教的創始人釋迦摩尼，其實在釋迦摩尼之前，就一直有人在尋找一種根除心的不凈煩惱，獲得解脫的方法，釋迦摩尼率先找到了這個法門，使得自己開悟。通過‘內觀’來修習智慧，這是他最大的貢獻。”
涔元繼續說道：“內觀有三個步驟，第一步是觀照身體，第二步是觀照頭腦，第三步是觀照心。從簡單到復雜，首先觀察我們的呼吸，觀察我們身體的某一個部位，譬如人中，譬如百會、后腦，觀察這個部位所發生的冷熱疼麻癢脹等所有感知。重點是觀察它們本來的樣子，而不是你想要它們成為的樣子。
“從第一步到第二步，方法沒變，變化的是客體──思想。觀照思想唯一的條件是：不要判斷；因為你一開始判斷，你就會忘記觀照。不要變成一個參與者，不要試圖去評估、評價，不要對經過頭腦的思想給予任何態度。你只是一面鏡子，鏡子從來不作任何判斷。一個丑陋的女人和一個美麗的女人來照鏡子，對鏡子來講并沒有什么差別。
“第三步觀照心，這是最困難的部分。同樣的，不要判斷，只是觀照；你將會驚訝地發現，大多數時間，占有你的是情緒和心情。當你覺得悲傷，你就被悲傷所占有；當你覺得生氣，你就會被憤怒占有。當你可以觀照你的心時，你能清晰地看到悲傷和快樂的來和去，但它們不會影響你了。你變成一個主人，沒有任何事會打擾你，沒有什么東西會凌駕于你之上，每一樣東西都停留在遠遠的山腳，而你坐在高高的山頂上。”
東方羨慕地說：“涔元，你能做自己的主人了，我等凡夫俗子卻還受情緒控制，像奴隸一樣被情緒吆來喝去。”
涔元謙虛地說：“哪里，我的修為還遠遠不夠，只能偶爾做做自己的主人。你有悟性，等你有空了，我們一起去修煉。”
說話之間，已來到東方的老屋門口，北方夫婦在廚房里忙活，北方的兒子軒軒正和妞妞玩得起勁，朱德乾和老伴在堂屋里擺碗筷，家里長期就兩位老人守空屋，今天來了稀客，孫子孫女也來了，兩老高興得很。
東方有佳慧這個備用司機，因此也端了酒杯。雞是自家喂的土雞，魚是北方池子里仿野生環境養殖的魚，只用鹽姜蒜醋和辣椒這幾種最基本的作料，味道自然鮮美。媽媽埋怨東方，說兩個老東西坐在家里像菩薩，冷清得很，只有北方有時候在老人的眼皮底下晃一哈，東方一家硬是有三個月沒現過面。東方默默一算，果真如此，笑道：“佳慧的店子一直虧，得高人涔元指點，國慶節后才開始贏利，我這一向事也多，沒辦法。這樣吧，等我有錢了，我就在城里買個房子，把你們二老接來享福，怎么樣？”佳慧說：“最好買在我爸媽附近，你們四個老人可以湊一桌麻將。我從現在起開始留意售房信息，一旦有了消息馬上出手。”
東方的媽媽說：“東方你在我面前許了好多年愿，我等到現在都沒等到，我就怕你這次許的愿又不作數。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現在手里存了多少錢？”
“存了多少錢？暫時沒有存下錢。”東方回答道。其實東方不光是沒有存錢，還借了60多萬，另外還有銀行貸款有個30萬。但是他不能說，說出來怕嚇死了爸爸媽媽。
“妞妞你爸爸就是個大白話佬，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東方媽媽說，她已經習慣了東方一次次的許愿，沒有希望，自然也就無所謂失望。
妞妞問：“奶奶，大白話佬是什么意思？”
東方搶在前面回答道：“大白話佬就是大拇指的意思。”
妞妞對著爸爸豎起大拇指說：“爸爸是大白話佬，爸爸好棒哦。”她又對軒軒驕傲地說：“我的爸爸是大白話佬，你的爸爸不是。”在座的人都大笑，佳慧笑的時候嗆了一下，咳了好一陣子。
東方對北方說：“你準備幾時去給孫書記送魚？”
“有幾個老顧客幾天前就來電話聯系了，近幾天會來拿魚，要等這陣子忙完以后才有時間。”
“你給陳老板也帶兩條大一點的青魚，然后在礦里住個把星期，天天在外面晃一晃，給別人你是股東的印象。黨員干部不能經商，我怕萬一有人告我的狀，調查到你的頭上，你一問三不知。”東方對北方說，“我先給你結一部分買魚的錢，還差的錢，年前給你結完。”東方問佳慧帶了多少錢，佳慧把錢包打開，查看了一下，說有三千五，東方讓她點出三千給北方。
走的時候，東方幾人把妞妞的爺爺奶奶預先準備好的各色蔬菜和兩盒雞蛋一齊提上了車，其中一盒是搭給小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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