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苗苗并不是我的真名。
讀高中的時候,有天我媽媽的同事們到我家打麻將,帶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稍稍敏感,漂亮乖巧。大人們在陽臺上打著麻將,讓我陪她玩。作為一個半大的青春期別扭的孩子,我并不知道要怎么跟一個這么小的孩子玩,也不知道要跟她聊什么。半響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說,我叫苗苗。然后湊在我身邊,一邊隨意的擺弄著玩具,一邊開始緒緒地跟我說話。她告訴我她媽媽很兇,有時候會吼她,爸爸也很兇,有時候也會吼她。說的別的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我聽著一個小女孩稚嫩的傾訴,心里有些感同身受的心疼,也一邊心里覺得,苗苗,真好聽的名字啊。
晚些時候,她爸爸來接她先回家,站在門口大聲地叫她,苗苗,回家了。苗苗放下手中的玩具,蹬蹬地跑過去牽著她爸爸的手走了。那是一個看起來粗枝大葉又稍顯暴躁的男人,可大聲地叫著苗苗,也沒顯出有多兇的樣子。
我心里想,苗苗,這個名字真好聽啊,再兇的人叫起來,似乎都有溫柔寵溺的樣子。如果我有個女兒,我要叫她苗苗。
可是漸漸長大,我明白我并不想生個孩子,也嫁了個并不那么想要孩子的老公老王,我們一拍即和地決定不要孩子,當丁克也挺好。但是有時候還是會幻想下,如果我有個女兒,叫她王苗苗的樣子。
現在,王苗苗是我的網名。
其實我說自己是丁克可能并不太準確。“丁克”本來是從英文“DINK”來的,是“Double?Income?No?Kids”,即雙收入不要孩子。所以作為一名家庭主婦,其實我并不能說自己是丁克。但是在國內,現在丁克主要是指不要孩子的夫妻,好像并沒有人認真計較是不是夫妻雙方都有工作或者收入。而且用“已婚但是現在及以后都不打算要孩子”來描述我們也太復雜,我暫且稱自己是丁克吧。
我和老王戀愛一年結婚三年,經常有身邊的朋友同事長輩問我們什么時候要孩子。老王并不太好意思直接表現的與眾不同,只是搪塞說,養孩子壓力大啊,養不起啊。我問老王,如果我們現在非常有錢,家財萬貫,你想要孩子嗎。如果恰逢老王打游戲,他會隨口說,生個玩玩也行。再問生了干嘛。他說,我可以跟他/她打游戲啊,可以教他/她我會的東西啊,還可以吼他/她說“去,找你媽去”。我在心里嫌他幼稚。但是更多的時候問他,他會想想說,不要,小孩子很煩的,老哭,鬧,不能溝通,還喜歡到處亂畫。我兩歲多的小侄女在我家玩時,趁大家不注意,把白墻當白紙,畫了一些抽象的、烏漆麻黑的道道。他耐心地說不能在墻上畫畫只能在紙上畫之類的教育了半天,結果不久在米色的沙發扶手上又發現一條黑黑的長線。處女座的老王非常沮喪,說,如果生個孩子,一定要送回你媽或者我媽那養,長到四五歲能溝通了再接回來。
老王不喜歡五歲以下的小孩,不能溝通不能講道理。我跟老王不一樣,我喜歡五歲以下的小朋友。不,最好三歲以下的。軟軟的,萌萌的,小小的一個人,做什么都可愛。如果生個孩子可以永遠不長大,也許我會考慮的吧。可是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啊。
我有仔細的想過為什么那么不想要孩子。
從經濟方面來講,老王的工資不高但是也不低,如果不要孩子,我們倆還是可以相對輕松地生活。當初剛在一起時,老王的工資還很少,我們倆個人都上班。晚上下班坐地鐵回到家已疲憊不堪,有時候再加下班。做飯是沒有力氣的,可是吃什么呢?中午在公司吃快餐,晚上回去還吃快餐嗎?看起來是件小事,可一天三餐到底是重要的事情。吃不好這件事直接剝奪了我們的幸福感,讓我們覺得是在捱著日子,而不是在生活。商議后決定,我在家工作,順便做飯。近來我本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工作因為各種原因停掉了,我徹底成了一名家庭煮婦。但是老王在我們在一起一年后跳了槽,收入漲了不少。如果養孩子的話,壓力會有,但是也不是不能養,畢竟好多人也是這么過來的。
從家人支持方面,難得的我媽和我婆婆都有真誠地表達過想要幫我們帶孩子的愿望。
但是我就是不想要個孩子啊。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特別厭學的人。小學時還好,畢竟簡單。到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嚴重偏科,數學和物理已經聽不懂了。到高中的時候,已經徹底聽不懂了數學老師在講什么了。也許不是真的聽不懂,只是因為不感興趣,所以很排斥。無論是聽講、做題還是測驗,對我來說都是種折磨。如果一直以來我都是個成績偏差的學生也就罷了,老師家長抑或是自己,都不會有太大的期待,壓力可能還小一點。但是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是個很會考試的人。平時測驗的時候,數學別人考120多分我只能考90分,可是一到大考,很難的數學題目,別人都只能考90分的時候我考120多分。可我覺得平時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啊,平時看到那些題目我都焦慮地想死的啊。慢慢的,已經不只是數學,政治地理化學歷史,甚至我擅長的語文和英語對我來說也成了極大的困難。平時別人看起來不是背書就是做題,只有我,像一頭困獸,焦慮迷茫不知所措。
高二的時候實在太痛苦,我無法忍受每天看著那么多題目不感興趣也不會做的壓力,于是有一天跑去跟班主任說想轉去考美術。考美術不需要每天做那么多題,不需要那么高的文化分。班主任聽完我的想法,一方面委婉地表達了考美術要從小學起,另一方面說,你成績那么好,考什么美術啊,考美術的都是成績不好才去的。我跟班主任說,我成績一點也不好,每次考試考的還不錯都是運氣。班主任說,一次兩次考的好是運氣,次次都能考的好,那還是運氣?
想轉去考美術來逃避學習的方法失敗了,于是我開始在壓力太大時逃課,但是到了校外,想著都在學習的同學,心里充滿了罪惡感;跟好朋友策劃離家出走,未遂;痛苦地想著要不要去死一死,于是去看了心理醫生......折騰成這樣,好歹我以比一類線多十分的成績進了所一類大學。
可要讓我再重新經歷一遍這種劫難,哪怕是陪著我的孩子,不,看著我的孩子經歷一遍,我也打死都不愿意了。更何況,現在孩子的競爭已經更激烈了吧,從小學就開始的各種培優,從幼兒園就開始的各種入學考試,我真不確定我這樣一個心里脆弱的娘能培養出一個心理堅強的孩子。
而且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我自己想要嘗試和了解的東西啊。美食、瑜伽、電臺、滑雪、復活節島的石像、瑞士雪山上的小木屋......我都想要去試一試,想要去看一看。我不確定能把一個孩子養成她想活的樣子,所以不打算把他/她生出來。但是我已經存在,我要把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仔細想想,我們不想要孩子的理由似乎都很膚淺。老王怕孩子小的時候不能溝通,參雜著經濟壓力;我怕面對孩子的學業,也害怕不能把他/她養成他/她想要的樣子。很多人說,這有什么的,不是什么嚴重的理由啊,大家在沒生之前都這樣,生了之后就根本不是什么大問題啊。
無論別人說的多么輕松,都不能改變我們的想法,我們還是堅定的不想要孩子。
我媽很憂慮,問我,你現在還年輕,年輕的時候大家都想要輕松,等你老了怎么辦,別人兒孫滿堂,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想,首先,我是個從小習慣孤獨并且耐得住孤獨的人;其次,我和老王不像我爸媽,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寄托在兒女身上,我們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和朋友;最后,我們已是成年人,既然我們已經在年輕時作出選擇,無論年老時后悔與否,我們都會承擔后果。
不到年老時,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