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燕芳(來源:《福州大學報》)
有些事是注定的,就好像白楊生來要襯托北方的堅強,木棉只能嫵媚南方的天空。
結束手機里電影 《百鳥朝鳳》 的放映,腦子里卻分明還在回蕩著嗩吶尖銳悠長的演奏聲。一瞬間,突然就聯想起了這句話。女作家許素彬在她的散文集中寫下此句來感嘆自己得而復失的瑣碎心事,然而若用它來勸勉影片中的崔三爺、游天鳴和影片外的方勵,亦未嘗不可。
最早知道 《百鳥朝鳳》,是在各大時聞雜志的熱評里。作為影片的出版方之一,勞雷影業總裁方勵不惜下跪懇求院線為它多排片,轟動了整個中國文藝界和評論圈,《人民日報》更是對此口誅筆伐。當時看到這些消息,我并沒有對這部片子產生多大的興趣——估計也是一部無聊的文藝片,就別指望有多少看點了,否則出版方怎么會被逼至此?直到不久前老師要求寫一篇 《百鳥朝鳳》 的觀后感,我才不得不去接觸它。認真觀看過后,方才明白,大多數觀眾望而卻步的冷漠,只是來源于一道“落伍文化枯燥無味”的障眼法罷了。
故事發生在粗獷干旱的關中地區,末了,卻透著朝來寒雨晚來風一般的凄涼。懵懂的少年天鳴被父親領到無雙鎮的嗩吶王崔三爺家中拜師學藝,他的一生也就此改變。刻苦認真的學習、天真淳樸的師兄弟情誼、師傅溫和而又深厚的疼愛伴隨著他一步步成長,而他也終于得到師傅真傳當上了游家班班主。
如同很多傳統民間技藝的繼承者一樣,時代在此時跟他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曾經讓村里人崇拜無限的嗩吶匠如今竟淪落到要上街乞討的地步,嗩吶這門手藝也成了秋日的團扇,被青年人棄之不理。
崔三爺縱然心急也無力回天,在悲憤和疾病中溘然長逝。
這樣的劇情——枝干清晰、一覽無余,怎么說都是很老套的。批判者們揪住這點不放,為它扣上了“做作、俗氣”的帽子。然而,影片里人物的真情,不知又有幾人能看見?
天鳴的二師兄打算放棄嗩吶,搬到城里打工時,崔三爺怒氣沖沖地趕到他家,將二師兄收拾好了的衣物從蛇皮袋中一件件地拉扯出來,拼盡全身力氣扔在泥土地板上。時光在此刻是凝滯的,觀眾和天鳴就在那里呆呆地看著一位花甲老人不顧自己的尊嚴,像一頭發瘋的獅子一樣毫不講理地宣泄著心中的憤懣,只是為了保住嗩吶隊,為了自己永遠傳承嗩吶的誓言。我不能想象親眼見到這樣的場景會是怎樣的,那樣悲壯的怨憤實在令人生畏;我也不敢面對這樣的場景——崔三爺還眼睜睜地看著二師兄俯下身去把自己的衣物從地上重新拾了起來,最后還是默默地走出了院門,從此辭別這個渭北的小村莊,只在城市燈火闌珊的夜里想念自己的師傅,只在看到街邊吹著嗩吶的乞丐時鼻酸。“嗩吶,不是吹給別人聽的,是吹給自己聽的。”有一次崔三爺喝多了,躺在地板上醉醺醺地對天鳴說道。那時候,嗩吶匠還會有人請,還受著大家的尊敬。只是醉時輕狂,醒時心傷。幾年后,崔三爺一行人在人家的喜宴上和西洋樂隊互相競爭;他抓住最后一次機會在火村老村長的葬禮上奮力吹奏 《百鳥朝鳳》,直至咳出鮮血;在聽到游家班無人邀請時,他是那樣的落寞;在病入膏肓之時,他仍然惦記著要把自己家的老黃牛賣掉,以支持天鳴的游家班……怎么能說不在意?他那所謂的瀟灑,不過是用來覆蓋傷口的膏藥而已。在望斷天涯路之后,獨上高樓的人也只會輕嘆一聲“天涼好個秋”。
而游天鳴在走投無路之際,也仍然會倔強地反抗著來自父母的壓力,堅決不肯解散游家班。生活不是勵志劇,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可以靠吹嗩吶在當今社會過上好日子,包括我們這些觀眾。但至少在他失敗之前,他沒有放棄過。影片的結尾,師傅已然去世,天鳴卻還靜靜地矗立在崔三爺的墳前,不肯離去。
有人說,凡事太認真,你就輸定了。崔三爺、游天鳴、方勵,他們不管是活在戲里還是活在戲外,都演了一場唱盡悲歡也無人相和的戲,他們熱血過,瘋狂過,剩下的,只是滿地的冷清。世事多舛,既然已經努力過,不妨暫且放下心結,任它情緣自轉。因為,時光終會給人一聲溫暖的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