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泰山深處迷路的。
暮色四合時,石壁間忽然滲出一縷異香,像是陳年的墨混著檀木,又似雪后松針的氣息。他伸手觸碰巖壁,指腹下竟傳來竹簡般的紋理。
“何處經香?”石中有人聲。
剨然一響,山體洞開。
瓊樓玉閣懸于云巔,金鎖珊瑚映著落日,每一道門扉都浮動著篆文。有位老者立于階前,衣冠如漢時博士,袖口卻沾著宋代的茶漬。
“四世之前,你刊過半部《周禮》。”老者引他入內,“刀痕猶在。”
閣中萬卷,五色玉函盛著圣賢初本,蒼玉匣收著私刻善冊。午時將至,竹簡上的字跡開始蒸騰香氣——那是千年未散的辯難與注疏,在光陰里發酵成的霧。
“漢儒守門,宋儒鑿窗。”老者撫過一函《毛詩正義》,“后來者總想拆了屋子重蓋,卻忘了梁柱本是同根。”
他看見東西兩廡間人影幢幢:戴高冠者與著襕衫者隔案對坐,彼此沉默。案上茶煙交織成“道統”二字,轉瞬又被風吹散。
臨別時,老者贈他一枚珊瑚簽,上書“訓詁”與“義理”相抱如太極。
下山后,書簽化作了灰。
而泰山始終無言,如同所有被供奉又被打碎的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