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也許這就是一道坎,跨過去了就會好的
師傅家里有一個一直管家的大娘,她負責打理師傅一家的日常,包括管理各大徒弟,還有分配各種任務。隨著我日漸長大,更加地學會了看人臉色行事,而且自是知道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需要維護好關系的。
所以每每和大娘處理著很好的關系,也得到過不少的好處。例如小時候會多分一塊點心,長大一些就會少分點活。就算是偶爾經不起嘴饞,偷偷去吃供奉的點心被大娘知道了,她也是不會告知師傅師娘的。
大娘膝下有一個兒子,也是跟著師傅在學習木工,他叫閔晴,比我只是大了三歲,雖然我總是取笑他的名字過于娘娘腔,不過我們一直都是好兄弟。畢竟同是寄人籬下,總是有相同的感受和遭遇的。
所以,在我表達我的郁悶和憤憤不平的時候,閔晴雖然一言不發,不過我從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他有著更深的憤怒。
雖然每每在我欺負著若柳的時候,閔晴會跳出來反對,但是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感情,偶爾我們三個會一起玩,閔晴就會如同大哥哥一般地照顧著我們。
我對于木工活沒有多大的天賦,卻勝在有一些小心思,有一些大戶人家要嫁女兒,需要梳妝臺等等一些木質的嫁妝,要與眾不同。我就會用一些獨特的木材,甚至雕刻新人的名字,或者獨特的騰圖放在上面,一來是有新意,二來也是我們的特色。
久而久之,附近的幾個鎮上倒是有一些專門的商戶或者富貴人家找上門來,師傅也對我甚為滿意,專門成立了一個原木家具定制手工作坊,算是一個獨立的機構。而師傅也交由我打理著。
閔晴和我不一樣,他有著扎實的手上功夫,掌握了工藝復雜、施工技術要求高的技能。很多的衣柜、書柜幾乎都是他先做好了,然后我再在他做的基礎上進行添加。或者我只是提供一個虛擬的想法,閔晴來具體實施和完成。
若柳也常說我們配合得很是默契,幾乎這個話題是我和若柳之間唯一不會吵起來和爭辯的。
閔晴看著我們爭吵的時候,總是會站在若柳的身邊,當然其實很多次都是我挑起事端,很多事情我都會沖著若柳發火。
隨著我們慢慢長大,若柳也是愈發了解我的個性了,知道每次我沖她發脾氣的時候,要不就是因為師傅罵了我,要不就是因為一些商戶挑剔我們的家具。于是也不和我計較,待我平息下來,便又會來喚我:“哥哥,不如我們一起去街上買冰糖葫蘆吃”
一開始,我會沒好氣地回應他:我不是你哥哥,叫名字。
若柳就會跳起來,扯著我的頭發繼續叫:哥哥,哥哥。然后便樂呵呵地走開了。
今年是我學徒的第五年,馬上還有一年就自由了,我心中竊喜,悄悄在心中盤算著,我自己留了多少零花錢,還有多少可以給娘帶回去,回去之后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個木工房子呢?
今日的供奉的木匠祖師爺的牌位前放了好些小小甜甜的月餅,我走過去,正準備偷偷拿一個吃的時候,大娘從師傅的房門出來,看見我懸掛在空中的手,示意我別動。
“馬上就中秋節了,有你吃的,看你猴急猴急的,連祖師爺的東西都敢動啊”
“我才沒有呢,我只是瞧瞧”我對著大娘做了一個鬼臉。
聽完大娘的話,我才想起來,原來今年的中秋節也是快要到了,那是不是可以求求師傅,中秋節的時候讓我回家一趟呢?
學徒四年了,回家的機會一個手指頭都可以數出來,剛開始,我娘還過來遠遠看過我兩次,今年都沒有再來了,也不知道她的病好些了沒有。
我心里這樣想的時候,剛好師傅走了出來。我忙陪著笑臉,給師傅奉上了一杯茶。
“師傅,今年的中秋節,請師傅批準讓我回家一趟如何?”
我大約是這兩年覺得自己的技術和名氣都有了一些,所以說話的態度也是高傲了不少,想是因為我的話語比往常都要強硬一些,于是看見師傅的眉毛都簇到了一處,整張臉都是黑色的。
只丟給我兩個字:“不行”
我下意識地轉過身去看了一眼在旁邊的大娘,想著平日里關系本來就不錯,料想大娘大約會在旁邊幫忙勸兩句。
沒有想到,大娘也是面色凝重的樣子。
我骨子的傲氣已經壓抑了很久很久,看著兩人的神色和語氣,心中好像有一團莫名的怒火一般,直接從嗓子眼里沖出來。
“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
“要回去可以,直接脫離師徒關系”師傅的語氣還是那么強硬。
我知道,如果真的脫離了師徒關系,不僅僅我這四年的時光全部耗費了,日后更是不能從事木匠,這是行規了。那我日后該如何生活呢?最重要的是怎么對得起我的爹娘。
師傅能說出來,肯定憑著他一向嚴肅的有原則的處事風格,他是做得出來的。
我頓時就像泄了氣的氣球,癱坐在一旁,不知如何應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轉過頭發現若柳坐在離我不遠的藤椅上,看起來也是一副落寞的神情,是在可憐我嗎?我走向她,對著藤椅踢了一腳,若柳卻對著我裂開嘴笑了,這個笑容可真是難看,是一副像哭又是笑的表情。
她沒有說話,卻轉身而走,并不理睬我。
我好像一個想找安慰卻又沒有找到的孩子,拉住了她的胳臂。
仿佛是突然之間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口子,沖著若柳大喊大叫,抓著她的脖子,將她按倒在藤椅上。拼命喊著:“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若柳對著我,沒有應答,更增加了我的怒火。
“你是在笑話我嗎?”
“就允許你們一家團聚,享受天倫之樂,母慈子孝,是嗎?”
我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有這樣大的怒氣,大約是因為太想念爹娘了,還是因為真的壓抑得太久太久了。
直到閔晴聽到若柳的呼喊聲,趕過來的時候,若柳已經快要踹不過氣來了。她潮紅的面孔。不甘的眼神,一直盯著我。直到閔晴過來把她從手里搶過去的時候,我才算是真正冷靜下來了。
“你瘋了啊,干她什么事啊”
“她不是大小姐嗎?她不是師傅的掌上明珠嗎?怎么和她沒有關系”
一直到我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完了之后,若柳都沒有說話,這種沉默是我之前沒有見過的,坦白說,有點嚇人。
其實,我也知道,這并不關若柳什么事的,只是從小到大,似乎我都已經習慣了將怒氣撒在她身上了。仿佛只有欺負她,才算是報復師傅了,當然也有可能是目前憑著我的能力,好像也只能欺負比我小的若柳了。
大娘也聞訊趕過來,欲言又止的摸樣,當時我并未留意。若柳蹲在地上,并沒有像小時候一般哇哇大哭,相反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望著我。
后來回想起來,雖說從小到大,對著若柳做了很多的惡作物,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鬧,自認為還是有分寸的,從未想過要真正地傷害她。
經過這件事情之后,我和若柳冷戰很久很久,她不再主動過來和我說話,我亦是不好意思和她道歉。雖然心里有千千萬萬的愧疚之心。
我甚至想著,也許這就是一道坎,跨過去了就會好的。跨過去了,我們依舊無話不談,依舊親密無間。
那一年,我17了,若柳1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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